如果有个直达天堂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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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馨主题三期第一主题写作活动

过去的种种,哪怕是手术那种“地狱”般的体验,后来想起,却皆是美好。

潘华忍着菊花部位的疼痛,穿过长长的走廊,边走边抬头看着一间间病房的号码,等32号映入眼帘时,她停止了脚步,推门进去。

潘华扫了一眼,病房里共有两张床位,靠门口的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女子,于是她朝着靠窗子的那张床走过去。

最近,潘华的肛裂复发了,每天都处于间歇性的疼痛之中,原来疼痛还能保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可最近疼得厉害,伴随疼痛的,还有瘙痒,“疼和痒”不是一起来,而是一会儿疼,一会儿痒,而且是奇疼、奇痒。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生不如死,潘华现在是充分体会到了。

人在病中,就对人生多一些感悟。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生活,潘华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她唯一引以自豪的美丽的容颜,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病痛,变得蜡黄憔悴。

想到这里,躺在病床上的潘华不由轻叹一口气,视线转向旁边的女子,那个女子的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约摸40岁出头,脸色苍白,五官普通,但面庞丰满、头发乌黑,别有一番韵致。

正躺着闭目养神的女子,第六感官觉察到旁边的视线,不由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清亮而温和,迎着潘华淡漠的眼光,她微笑着打招呼:“你好!”

自从三年前被单位免职开除后,潘华就深居浅出,很少与人交往,面对女子的招呼,她并未吭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女子继续轻言细语地问:“你得的是什么病?”

“肛裂。”潘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是阑尾炎,前天刚动了手术。”

“那很疼吧?”同病相怜的感觉,使潘华有了一点继续攀谈的欲望。

“嗯,在单位食堂吃过饭以后,肚子就不舒服,刚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就在生活区旁边的小诊所打了一天的吊瓶,后来越来越疼,上医院检查,是阑尾炎,医生马上就给安排了手术。”女子又问,“你什么时候动手术?”

“明天。”

女子刚要开口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柳子,你怎么样了?”接着进来三个中年女人,有捧着鲜花篮的,有抱着水果盒的,还有拎着保健品的,大家围着那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

邻床的热闹,使潘华的心中更生了一层寂寞,曾几何时,自己身边也是这样的。

她身体弱,经常生个小病,有一次,她患了肠胃型感冒,在家拉肚子,弄脏了床单,单位马上就进行了分工,女下属上门服务,把床单撤掉,把家里里外外打扫清爽,她的身边更是24小时有人陪同伺候。

那个他,亲自来看望,守着眼力不够、领导来了还不回避的下属,也不避嫌,用温热的大手替她捏着刚拔下针头的针眼。

在那一刻,她则半撒娇半嗔怪地轻嘶一口气,微皱一下好看的细眉,一股暧昧的气息弥漫于病房当中。

周围的下属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大家心照不宣,配合男女主角演着戏。

想到这里,潘华忍不住,主动询问探望者已离开的邻床:“你在单位是干什么的?这么多人来看你。”

“我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文员,那些都是我要好的姐妹。”女子爽快地回答,反过来问她,“你呢?你在哪个单位上班?”

“我自己干,经营一家企业。”潘华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女子刚要说话,此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那女子的手机铃声传来腾格尔的《天堂》,大草原的美和牧民与世无争的生活,宛如一幅画面,随着抒情而深沉的歌声徐徐展开。

这歌声,就像雨打芭蕉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潘华的心上。

“我挺好的,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放心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想你了……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晚上吃饭记着点份粥,养养胃……”女子的声音异常温柔,边说边嘴角含笑,眼睛里流动着粼粼波光。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温柔地环绕着那个女子,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使她平凡的五官看上去生动极了。

潘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忍不住观察那女子的脸,继而感叹着女子在接电话后脸部的变化。

记得结婚后的前几年里,她在接老公顾岩电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春风满面,空气中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顾岩在检察院工作,俩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初次见面时,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虽然只大她两岁,但人看上去比较显老,肤色也挺黑。

当时,她就想找个借口离开,但他一开口就把她吸引住了。他说话极富条理,不疾不徐,特别是一说起自己的工作,眼神立刻呈现出一种专注,从内心发出的自豪感浮现在脸上。

她在学生年代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法官或律师,后来却阴差阳错学了会计专业,心中一直有小小的遗憾。

她和他的恋爱进展很快,半年后俩人就举行了婚礼。他家是农村的,他又上班没几年,没有多少积蓄。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也没陪送多少嫁妆。俩人租了一套二居室,又买了几件简易的家具,小日子就这么开张了。

那时,她以穿制服的他为骄傲,而他对她更是细心体贴,工作很忙的他,每天一下班就钻进厨房做饭。她骑的摩托车,都是他去加油,后来家里买了轿车,他就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有一位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同事,看不过去,过来和她说:“男人要以事业为主,不能拴得这么紧,搞得这么累。”她回去和顾岩说了,顾岩握着她的手说:“我不累,我愿意。”

有一次和几位同事一起出差,当同事听到她说在家里远离厨房,再见她老公一天打好几个电话来问候时,都眼露羡慕,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刚开始,对顾岩的付出,她心里是满满的感激,时间一长,她对这一切就受之泰然了。

她和同事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一到双休,便约了要好的姐妹们去她家玩,特别是都有了孩子后,几家便轮流坐庄,这一周到你家,下一周到她家,大人们围坐一桌打打扑克,小孩子们则在一边“过家家”。厨房里,用高压锅炖了排骨,随着“哧哧”的响声,一股肉香味便袅袅升起,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这样的日子,简单而又丰富,踏实而且幸福。至今想起来,那余音绕梁的说笑声,犹在潘华的耳边。

“我老公打来的。”那女子脸上还带着打电话时的温情,她转过头,微笑着对正在愣神的潘华说,“他出差一星期了,走了没几天,我就出了这个事,他一直挺担心的。”

“看来你先生挺关心你的。”潘华脸上挤出了点笑容。

女子表情羞涩而甜柔:“他人很好,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关心都在行动上。他还烧得一手好菜,平时在家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其实,我更想让他在家歇着,他工作太忙了,厨房那点活,交给我就行了。”

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潘华,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话头,把话题往潘华身上引:“你先生在哪个单位上班?”

潘华顿了一下:“他,他在政府部门。”想了想,又说,“他也出差了。”

“是嘛!”女子眉毛挑了一下,高兴地说:“你先生和我先生……”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忽然,门口涌进来一群医生护士,为首的主治医生问那个女子。

“医生,我挺好的,不太疼了,您看看……”

“刀口愈合很快……”主治医生边检查,边向身后的医生护士们讲解着。

“你明天上午8点的手术,今晚6点开始禁水禁食。”主治医生转向潘华。

潘华点点头,术前的这一套“流程”她是熟悉的。

医生护士们一离开,邻床那位女子的身边又热闹起来了,她的姐姐来送饭,一打开饭盒,菜香扑鼻,姐妹俩边吃边说着话。

潘华婉拒了那个女子“一起吃”的邀请,点了一份外卖,慢慢地往嘴里扒拉着。

潘华有一个妹妹,原来她和妹妹关系很好,但近些年,俩人不知不觉疏远了。

妹夫是个体从业者,推崇“体制内”的潘华,话里语里都对此带着不屑一顾。妹妹嘴里不说,心中明白,渐渐地就对姐姐敬而远之。倒是这几年她“倒霉”后,姐妹之间的来往反而多了,妹妹经常带着孩子来姐姐家,陪孤寂的她说说话。

这次,怕妹妹担心,潘华没有告诉她动手术的事。

为了补充能量,在医生的安排下,潘华打了几个小时的点滴,第二天一大早又接受了灌肠,患肠炎拉肚子那种钻心的疼痛,一阵阵地朝她袭来。

护士嘱咐,灌完后要趴在床上5至10分钟,可等潘华挨到病房,只趴了几秒钟就忍不住了,冲到洗手间一阵倾泻。更糟的是,卸完“货”后肠子似乎还有下坠的感觉,告诉护士,结果又来了一次灌肠,这次更惨,灌完后来不及回病房,直接卸货于“当地”垃圾桶里,此时的她,冷汗淋淋……

手术前,潘华是自己走进手术室的。护士推着担架车,她独自一人跟在身后。

多年前,她曾经动过“肠息肉”微创手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身边还有一个人——顾岩陪着她。在临进手术室之前,顾岩还跟她打气:“坚强!排除万难——”她故作镇定:“去争取胜利!”

正想着,手术室到了,进门后她就上了手术床,上衣脱了盖着,护士在她右手上打了一针,挂上了吊瓶,打时说了一句:“管子粗,会有一些疼。”在以后的几天,护士在推针时都会说一声“会有一些疼”,潘华觉得这种提醒很好,有个思想准备,似乎会减轻一些疼痛感。

这时,主治医生过来叫她在一张“手术须知”上签字,接着在她的左手上给安了一个“抓手”,不时地松开、再握紧,机器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声,这是在监测她的身体状况。

再接着,医生在她背上按了按,推上了麻药,起初她觉得还是挺疼的,慢慢的,她勾了勾脚趾,能动,但确实感觉不到疼了。

开始手术了,第一刀下去,似乎还是有点疼,但随之就感觉不到了。期间还听到电动刀的“电焊声”,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烤肉味”。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对疼痛充满恐惧的她问医生:“手术后是不是还会疼?”医生回答:“有些人会有一些疼。”

手术结束了,但最难受的是接下来的6个小时,只能平躺着,不能抬头,不能翻身,腰部酸麻,像要断掉。这样的体验,在多年前的那次手术中,潘华已经历过了。

不同的是,上次身边有顾岩。当时是晚上6点左右动的手术,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问一次顾岩:“几点了?”最后顾岩回答:“12点半了。”距离医生说的目标时间“1点”很近了,她极力忍着。

过了一段时间,又问,这次顾岩的答复是:“12点35分。”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于是她一阵埋怨,痛苦、煎熬,真是度“秒”如年。后来,顾岩才告诉她,当时其实是11点……

过去的种种,哪怕是手术那种“地狱”般的体验,后来想起,却皆是美好,可惜啊,现在已物是人非。

到了下午3点多,潘华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喝了口水,继续躺下。现在她已经能翻身了,但仍然难受得很,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总之,哪个体态都不好受。

邻床的女子下了床,在房间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晃晃腰摇摇胳膊,经过潘华的床前时,还细心地望望潘华的杯子,拿起暖瓶给添上水,潘华轻微地点点头:“谢谢!”

“不用客气。术后都有个恢复的过程,你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女子宽慰着她,随口问道,“你先生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一周吧。”

“时间这么长啊!这几天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的姊妹多,来回都能帮个忙。”

“谢谢你啊!”潘华由衷地说,眼里出现了一层薄雾。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女子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又传来悠扬的歌声,她一听,立刻像小兔子一样奔到床边。

“我在进行锻炼呢,放心吧……案子办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一定要注意身体,别熬夜……”

“案子”两个字不经意间飞入了潘华的耳朵,她的心就像钟表上的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一下。

她的婚姻在进入第十年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大学毕业后,她就职于一家国有企业下属的分公司,一直在财务部工作。那时,她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精神都很强,工作中,她认真对待每一张财务报表,力求工作不出一点差错,对公司的生产经营经常提出前瞻性建议,深受公司领导的赏识,没几年就提拔为财务部主任。

顾岩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出色的业务能力,加上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使他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员,在检察院组织的一次竞聘中,他脱颖而出,被提拔为科长。

最好的爱情和婚姻,就是俩人互不依附、比翼双飞,那时她的家庭生活,满足了她对婚姻所有的幻想。

平静美好的生活,被公公的一场病打乱了。

公公突患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变得生活不能自理。十几万的治疗费、医药费,以及一箱一箱运至家中的护垫、尿不湿等易耗品的费用,如大山一般朝着他们压下来。

顾岩还有一个哥哥,在家务农,公公治病的费用几乎都落在了顾岩一个人身上。

顾岩虽然担任科级干部,但收入还不如在企业上班的潘华。俩人刚买了房子没几年,加上读小学的女儿上各种兴趣班,此时,家里的经济状况便捉襟见肘。

贫贱夫妻百事哀,潘华开始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一丝后悔,想当初,父母知道她找了个家在农村的男友,就再三劝她:最好找门当户对的,父母没有经济来源,以后遇到的麻烦会很多。

那时,涉世不深的她,对父母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婚后,顾岩和岳父母相处得很好,当初义无反顾的她,却从内心深处看不起公公婆婆,顾岩称爸妈为“爹娘”,她叫不出口,于是,见面点一下头就成了对公婆的招呼,顾岩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心一旦生了罅隙,就像千里大堤,因小小的蚂蚁洞穴而导致崩溃。

潘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傍晚,正值冬日,天黑得很早。潘华下班回到家,女儿正在家里做作业。下班前潘华接到了老公电话,他晚上要加班,吃饭就不用等他了。

潘华正准备做饭,门铃响了,“谁啊?”她问道。

“嫂子,是我,顾科长的朋友。”潘华从门上的猫眼里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门外,手里似乎提着什么。

潘华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门外的人西装革履,满脸堆笑。

“您有什么事?老顾今天加班……”

“嫂子,我没有什么事,听说顾科长父亲生病了,我来看望一下。”

“进来吧。”潘华轻轻地带上了门,“看你,怎么还带东西!”

“嫂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点保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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