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安东尼并没打算去比伦敦更远的地方。他所谓的“看看这个世界”不是看国家,而是看人,从尽可能多的视角看人。只要你会看,伦敦城里各色人等可以说应有尽有。安东尼就这样从各种奇怪的视角看了个够,——有时从男仆的视角,有时从记者的视角,有时从侍者的视角,有时从店员的视角……靠着一年四百镑进项的支持,他尽情地享受这阅人的乐趣。他干哪一行都干不长。干够了以后他便把他对雇主的印象巨细靡遗地向雇主和盘托出(与主仆之间的那种人人心照不宣的礼仪形成鲜明对比),由此断绝同这一行当的联系。找份新职业对他来讲毫无困难。他靠的不是经验或推荐书。他靠的是自己的个性,还有某种带有赌博性质的建议。他第一个月不要工资,若雇主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那第二个月就发双份工资。他总是能拿到双份工资。
如今他已年届三十。他来到瓦尔德海姆度假,因为他喜欢看火车站。本来他车票上的目的地是更远的地方,但他就是喜欢节外生枝,随性而为。瓦尔德海姆对他产生了吸引力。他随身带着行李箱,口袋里还有钱。为什么不下车呢?
乔治旅馆的老板娘能接纳他这么个客人自然是十分欢喜。她答应客人,她丈夫下午就驱车取回他的行李。
“您是不是要吃点午饭,先生?”
“当然。不过用不着太麻烦。有什么现成的冷餐就行。”
“牛肉怎么样,先生?”老板娘问道,好像她这里有上百种肉类可供选择,她提出的是最好的一种。
“好极啦!就来一品脱牛肉吧。”
安东尼吃完了饭,店老板也走了进来,问他取行李的事儿。安东尼又叫了一品托牛肉,跟老板聊了起来。
“开这么家乡村小旅店肯定挺有意思。”他说,心里想的则是该另找个行当干干了。
“我没觉得有啥意思,先生。糊口而已,略有结余。”
“那您应该去度假。”安东尼若有所思地盯着老板,道。
“您这话可真有意思。”老板讪笑着道,“昨天有一位先生,是从红府来的,也跟我说过这话。还说要替我照看这个店。”
“红府?斯坦顿的那个红府吗?”
“正是,先生。斯坦顿是瓦尔德海姆的下一站。红府离这儿大概一英里,就是阿贝莱特先生家。”
安东尼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上面的寄信人地址就是“斯坦顿,红府”,署名是“比尔”。
“比尔这家伙,”他喃喃自语,“干得不赖嘛。”
安东尼是两年前在一家烟草店里见到比尔·贝弗利的。格林汉姆站在柜台的这一边,贝弗利先生站在柜台的那一边。比尔身上的某种特点,或许是他的年轻与朝气吸引了安东尼。比尔订购了香烟,也提供了送货地址,安东尼一看猛地想起来自己曾在某一处乡间别墅见过贝弗利的一位姑妈。不久之后,他又在一家餐馆见到了贝弗利。当时两人都穿着晚礼服,但身份仍不一样。相比之下,安东尼要更有礼貌些。虽然这样,他还是很喜欢比尔这个人。因此在某个假日,工作也辞了,他拜托他们一位共同的朋友从中介绍,结识了贝弗利。贝弗利听到他提醒他俩以前碰过面还有点儿讶异,但那种不快的感觉转瞬即逝。两人很快成了很亲密的好朋友。比尔在需要给安东尼写信的时候一般都称他为“亲爱的疯子”。
吃完午饭,安东尼决定步行去红府见朋友。他扫视了一眼他的客房。这客房虽然不像小说里写的乡村小旅馆的客房那样散发着薰衣草的香气,但也相当干净、舒适。看完之后,他便走向田野。
他离开大路,来到那座红砖老宅子的跟前,花径间传出蜜蜂懒洋洋的的嗡嗡声,几只鸽子在榆树的树冠上柔声细语,远处的草地上可以听到刈草机的喧响,这是所有乡村的声响中最令人安适的一种……
门内大厅里,一个男人正在嘭嘭嘭地砸门,一边砸一边吼:“开门!听见没有?快点儿开门!”
“喂,您好!”莫名其妙的安东尼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