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倒腾鞋柜才觉出我的鞋还挺多。雪地靴、长,短皮靴子、船鞋、滑板鞋、网眼鞋、凉鞋、凉拖,一摞一摞按季节码放着。
这样扒拉来扒拉去,突然从两个鞋盒的间隙里掉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塑料袋,解开袋子,里面是一双黑绿色的塑料凉鞋,塑料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是个怀旧的人。几次搬家都说要扔掉它,可是每每真到扔时又舍不得。于是它跟着我几经辗转,仍躺在我的鞋柜里,被永久地搁置。
这双塑料凉鞋风靡于九十年代,它是我儿时记忆里不可抹去的一笔。
二
我小时候,没有四季分明穿的鞋子。如果非要给鞋分个季节,那只是两季。春、夏、秋穿一双奶奶做的布鞋,冬天穿在市面上买来的系带棉布鞋。
突然有一天流行起了凉鞋。
起初是我的发小燕燕穿的。那时我大概上三四年级。一个夏日的早晨,我一到班里,就见好多人围着燕燕,她们兴奋地盯着她的脚,还不时发出赞美声。
我也挤过去,扒开她们,只见燕燕粉色蓬蓬裙下面是一双露着脚趾的鞋。她们说这叫——凉鞋。
在一圈黑灰色调的布鞋里,那双如盛夏的树叶一样油绿的鞋着实把我们惊艳。燕燕那天别提多风光了,好多高年级的同学都跑过来看她的鞋。
放学的路上,我一路盯着那双鞋。那双鞋通体都是绿色,绿底绿帮,两个绿带子绕着脚踝,脚面一半遮一半露,脚后跟、脚趾也裸露着。怎么看怎么凉快。
走路时,脚一抬一落,画下一条短小的曲线,就像风吹过麦田那条绿意盎然的流动线条一样好看。
再看看自己脚上这双黑糊糊的布鞋,灰头土脸,像一坨移动的干牛粪片儿。怎么看怎么生厌。
三
一回家我就缠着奶奶,要一双和燕燕一样的凉鞋。
奶奶听我没头没脑地诉求,好奇地问,长啥样?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一时说不清楚,索性把燕燕叫来,让奶奶自己看。
燕燕美滋滋地提起裙角,在奶奶面前转圈,以供奶奶全方位看鞋子的模样。
我蹲在奶奶跟前,看看凉鞋,再扭头看看奶奶的表情,期盼着奶奶点头。“好看是好看,不过塑料做的肯定烧脚。”奶奶说。燕燕一下不高兴了,小嘴撅得老高:“不烧脚,可凉快了。”
我附和着:“就是,不烧脚,可凉快了。奶奶你给我也买一双吧。镇上就有卖的,18块钱。” “你这鞋多好呀,奶奶给你做的,舒服又透气。”
我知道奶奶这样说,肯定是找托词,不愿给我买。我拉着燕燕负气走了。
没过几天,班里的女同学人人脚上都有一双塑料凉鞋,这次颜色更丰富了,有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像一朵朵花在脚上绽放。
这更坚定了我要这双凉鞋的决心。每天我都要在奶奶耳根念叨一番,祈求着奶奶给我买。
四
九十年代,对于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18块钱还是很奢侈的。奶奶答应我,等下个月攒多了鸡蛋,卖了钱就给我买。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鸡蛋可是稀罕物。我们一家人都舍不得吃,要攒了给我买鞋穿,现在想来当初真混。
可是那时我就是想要,我的小伙伴们都穿了。
每天放学我都要去柴禾垛里,茅草屋里到处搜寻鸡蛋。
有时扑个空,我一脸沮丧地问遍家里人,是谁取了我的鸡蛋。如若他们谁顺手取了,我就撅着小嘴告诉他们,以后喂鸡,取鸡蛋的事我承包了,不用他们插手。有时赶上鸡正在下蛋,我的心就砰砰直跳,身怕自己莽撞惊扰了它,赶紧小心翼翼地退回。找到了一两颗鸡蛋,我如获至宝般疯跑着拿给奶奶,让奶奶给攒起来。
看着那个用高粱秆儿做成的长方形篓子里,鸡蛋一天天增多,码层越来越高,我心里乐开了花。
奶奶说攒够一篓子就能买凉鞋了。我天天看,有时还要数一数,算算还差几颗就能填满篓子。
那一颗颗两头尖中间圆的鸡蛋,就像我的凉鞋一样可爱呢。
五
终于卖了鸡蛋,奶奶到镇上给我买了和燕燕穿的一模一样的凉鞋。
我捧着它,就像捧着自己的梦想。我穿着我的梦想满屋子蹦哒。
第二天上学,我见人就说,我也有新凉鞋了!我在人前走来走去,拐着弯向他们展示我的新鞋。好凉快,走路带风呢。
六
如今每变换一个季节,几乎都要买新鞋,凉鞋更不知穿坏了多少双。可是再也不会有当初的那份期盼,那份喜爱,那份得到新鞋的快乐了。
难道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鞋柜里躺着的这双我曾经爱过的塑料凉鞋,现在我是断然不会再穿了。我嫌弃它用料劣质,款式简单。
我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简单的快乐了,其实那才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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