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武陵人捕鱼为业
汉中,在历史上,一直作为军事、政治、交通、输运上重要的辗转补给之地,凭借独特的地理屏障形势和优越的自然生态条件,拥有不可替代和难以逾越的空间位置优势。
汉中,这个夹在关中与四川之间的南北中间地带,北有秦岭高峻险拔,足以为关中之南的屏障;北有巴山浑厚绵长,也堪作四川之北的屏障。两座大山,各有几条人工开辟的山间谷道,成为由北向南通行的孔道,将北方上游的关中与南方上游的四川纵接起来,彼此通行交往。
在国家统一会安定年代,南北往来交流、自然融合,汉中就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国家分裂动荡时期,若南北对峙相对稳定势均,双方在黄河和长江间的对抗,以西部汉水上游至东部淮河的这条中间线为界,暂时停滞各安其守;若胜负判然局势鲜明的话,汉中为南方所控制,双方便以秦岭为界,为北方所控制,则以巴山为界,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然而,秦岭之险峻更甚于大巴山。无论主动进攻或被动防守,一旦南北局势危急有变,汉中对于南方之意义大于北方的多。由汉中逾越秦岭进入关中,易于关中经汉中进入巴蜀;由汉中翻过巴山挺进四川,也易于四川经汉中进入关中。如果双方以巴山为前沿,地理上的优势在北方;如果双方以秦岭为界,南方占优势,南北共守秦界。
加之,汉中境内有二水。汉水这条航线,向东可直趋下游荆襄长江流域,溯长江而西上进入四川,沿成都广元北返汉中,成一完整的环形水陆交通路线;向西可长抵陇南,依秦岭掩护,迂回向北跨经宝鸡,直东逼长安腹心。嘉陵江,北端发源处处于秦岭的西段,宝鸡-陇南-汉中成犄角相接之势,适合山地游击;南贯汉中西部山地全境,流入四川在重庆境内汇入长江,封闭隐秘的山水条件有利于后方补给的安全输送,是绝妙的地形。
也许,汉中从来都是希望:按照自己的性情,过着宁静相安,自给自足,各不相扰,恬静幽谧的生活。但是,历史总有兴衰沉浮,生养休息的时刻。当它陈疴已久,頽危病亡时,总有一群汲汲于建功立业,欲扬名显世的政治家、军事家,以及士子文人、草寇流氓、贩夫走卒等等的人群,或肩负社会仁义,或自私自利,再至无欲无求,主动参与或被迫卷入局势,他们锄强扶弱,拯救黎民,安邦利世,舍生取义,达人达己、附庸乘势……
等等这些人群,不乏在每个朝代都存在。但无论有谁经过和驻足汉中,翻过秦岭和巴山,泛过浮浮汉江,总会多少留下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的“功劳薄“和“耻辱柱”。那么,汉中注定是要热闹起来,不得长期沉默无闻的。
既然,自然恬静是一种桃花源,无路问津的“武陵人”,终究要回到现实中以“捕鱼”为业。其实,捕鱼的行为不过为以利养利,都想各自得利,无不需要付出代价。现实中付出的代价,或许本是一种沉痛的美好,如坊间流传的那样:我若一生戎马,许你一世荣华。我若四海为家,与我浪迹天涯……
(2)语言杂秦蜀,风俗兼南北
公元前771年,周平王将都城从镐京(今西安市西南的沣滈一带)东迁到雒邑(今洛阳附近),东周元年开始。郑桓公举国(郑国位于陕西省渭南市华阴县一带)被犬戎部落追逼,一部分郑国人先逃迁到今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定居,一部分郑国人向南奔逃到古褒国的汉水边落户(故国址在今汉中市勉县褒城镇)。
逃到古褒国的这支郑国人,为了纪念自己亡国逃难,因“郑人南奔”,故将这里取名南郑。所以,南郑后来成为汉中的代名词,一直被沿用千年之久。直到东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征西大将军桓温攻灭北方最后一个政权—成汉(又称后蜀),再次重新划分西蜀行政管辖区域,南郑正式成为汉中郡下的一个辖县。自此以后,汉中和南郑各成地方专指。
汉中地区,自古不依秦,便归于蜀,千百年的南北交通往来,百姓杂居融合,使得这片地方的语言和风俗,呈现南方四川和北方关中互相中和包容的状态,也就是“语言杂秦蜀,风俗兼南北”社会文化环境。如其人民性格方面:
《华阳国志》云:“其民质直好义,士风朴厚,有先民之遗。”
《清.嘉庆汉中府志》亦云:“民务耕织,士尚敦朴,大有蜀风。
《旧汉中府志》对汉中人、物、事以及理的特点,作了更具体和全面的分析与把握:
“山多田少,地瘠易涸,人性朴野,民勤耕读,然风俗与时推移,易趋于未,亦未可定也。
论其声音,山南近蜀则如蜀,山北近秦则如秦,城近郡则如郡。务本尚约,耻逐末竞利,故无积储;畏法令,不敢建讼;谨供亿,故赋役无有后者。
婚姻问名后有宴会,以召戚里,而不论财。疾病务祷神延巫,或用医药;丧祭用浮屠,亦泥堪舆家,其用文公礼者,则士族也。
农时集工治田,欢歌竟日,腰鼓相闻。宫室无黝垩,服食无珍异,崇尚节期,而不知中秋七夕,亦无有倡之者也。”
每个地域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环境和社会文化基础。汉中,故是如此。北面秦岭,南面巴山,皆是天险穷途;汉中在中央,汉水横穿而流,航行顺势可东达荆襄,至长江中下游,山水配合,开阖有度,在地势上天然相抱,响应支持。
汉中,在气候上,形成南北交融过渡、平和适宜的气温、湿度和降水,生态条件极好,利于人的生长定居;在空间上,广大的山地区域和平坦的汉江沿岸延伸带,为境内一切所需的布局和规划提供发挥余地;在物质上,提供了丰富的钱粮、物种、矿产等生产和开发条件,容易自给自足;在精神文化上,为汉中输送了来自四川-长江流域和关中—黄河流域这两个维度上的文明方式,为自身这块封闭的躯体,注入了特色新鲜的精神文化血液。两种文明在此地,长期地交融、吸收、互补和重构,强健着汉中人的心灵智慧,懂得既守本勤俭,又自立开拓。
这就是汉中,一个并呼为“天汉”和“天狱”的汉中,亦好亦惜的地方。
(3)鸡肋!鸡肋!
楚汉相争刚开始不久,刘邦与项羽达成协议:“先入关中者王之”。后来,刘邦果然领先项羽,进入关中,且与民“约法三章”,群众基础大好。然而,鸿门一宴,刘邦赴危,凶多吉少。项羽辕门,自知势弱,战战兢兢;受内外守护,才险里求生,逃回营垒,方得命苟喘。由此,往日的功业流于一旦。项羽那边,恃功负傲,大封诸侯,自立霸王。当然他忘不了刘邦,封之为汉王,算是消气,以泄心头私愤。
刘邦被封为汉王,实际是被贬到汉中。后来,韩信说汉王曰:“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而王独居南郑,是迁也。”刘邦当时更怒了。他既怒项羽贪婪,背信负约;也怒得到的汉中王这个封位和汉中这个封闭荒野的地方。此一去汉中,有秦岭阻隔重重,四面环山,项羽是要让他完全死心。
刘邦此时太灰心丧气,心情极为的抑郁难舒。丞相萧何便来鼓励汉王道:大王您要做好这个汉中王,将来想要伸展抱负,就靠你这个汉中王了。汉中可算得上“天汉”,还是很不错的。大王您不要自暴自弃,应该鼓起勇气治理好当地,等我们借助巴蜀的力量,壮大自己的实力后,从汉中杀过秦岭夺取关中,那时又可东山再起,与项羽决一雌雄。
当汉军快要行过襃斜栈道,已进入汉中襃城时,张良送刘邦至襃中,仔细考虑后,劝说刘邦烧掉栈道,一为安全自保,二来让项羽对您掉以轻心,去除对汉中四川方面的顾虑。张良离开刘邦,从别道返回韩国时,去见项羽,说汉王已经失去斗志,烧毁栈道,不打算离开汉中了。从此,项羽就“无西忧汉心”了。
一条栈道被烧毁,就断了回关中的路。秦岭把一支军队、一群楚人牢牢地关闭在了汉中。心中不由得凄冷:秦岭间的道路是多么难啊?这些栈道何等重要,难道再无别的路可通吗?以前,这条路上都走过什么人,遇到怎样的情况,是否也无数次发出了艰辛的感叹?是否也对出入汉中,报过无奈的求助和祷告!
时间的车轮滚过四百年,到了后汉末年。在同一个汉中,迎来两个人:一个被受封的魏王—曹操,另一个自封的汉王—刘备,双方劲旅布局对峙。这次,秦岭依然是阵地前沿,汉中都是自己要夺取的要冲,当遭遇这道坚固的大锁时,让各自不禁有些皱眉。
汉献帝兴平二十年的七月(公元215年),曹操大举进攻汉中,汉中太守张鲁投降。《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中载到:
“秋七月,公(曹操)至阳平。张鲁使弟卫与将杨昂等据阳平关(今勉县古阳平关所),横山筑城十馀里,攻之不能拔,乃引军还。贼见大军退,其守备解散。公乃密遣解剽、高祚等乘险夜袭,大破之,斩其将杨任,进攻卫,卫等夜遁,鲁溃奔巴中。公军入南郑,尽得鲁府库珍宝。巴、汉皆降。”
“九月,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诸侯守相(曹操受封为魏王)。”
“十二月,公自南郑(古汉中所)还,留夏侯渊屯汉中。”
曹操第一次在汉中取得了成功,虽有曲折,终是无碍。接着再一次,是四年之后:
“(兴平二十四年)正月,夏侯渊与刘备战於阳平,为备所杀。”
显然,这次的“阳平关之战”,曹操方面极不顺利。他心爱的大将夏侯渊,历次追随自己,屡立战功,平定叛乱,不幸也在汉中的阳平关,被刘备的老将黄忠所斩杀,还有赵顒等其他将领,心中深感悲痛难过。于是,他决定亲自率领军队,为英勇效忠而死的魂灵雪耻,杀退对手的气势。
“(二十四年)三月,王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遂至阳平。备因险拒守。”
曹操这次选择走褒斜道。从宝鸡的斜谷进入秦岭,大军长路延绵,步行艰辛困苦,自不须说。当出了秦岭到达褒口,汉中进入眼前那刻,曹操回望路末那端,只见栈道隐隐,悬崖逶迤,倒吐一口凉气,直快道:“南郑为天狱,天狱也!”
《魏书.林放传》中注引:“(孙)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
天狱者,天杀之狱也。汉中的地形太复杂,大概褒斜道实在太艰难,太险峻,曹操走了一回,吃够了苦头。心中又急于为夏侯报仇,埋怨行路太久,耽误军队的作战。所以,他一走出栈道,便要迫不及待地发出那句骇听之话。
的确,部队到达阳平关前,刘备部下的马超等人,早凭险据守,战势难以推进,进攻受挫不前,军中人心懈怠,曹操的心中犹豫烦乱。魏王军队苦苦坚持两月,终于毫无战利可得。于是,曹操再无恋战之心,决定退军北还。
“(二十四年)夏五月,引军还长安。”
在《魏书.武帝纪》裴注引《九州春秋》中曰记载:
“时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官属不知所谓。主簿杨脩便自严装,人惊问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
曹操在“天狱”的汉中,刚刚折损了一员将领;也因为“天狱”的汉中,让自己不得不马上引军还长安。可是,曹操临走前,还是得评价一下:“汉中,这块鸡肋啊!”
曹操的所谓“鸡肋”,无论是他有意传递,自己想要离开汉中的想法,而碍于主帅无功而返的尴尬颜面,为其寻找解释的理由;还是脱口而出,被那位聪明的杨修听去,发挥的入情入理,以致传播的人尽皆知。可能,从曹操真实的内心处境看,他也许想过要坚持忍耐的。但是,心迹是真实的,既然已经暴露,大家表示归心一致,就借机保全先撤,多留无益,不再勉强难为自己。
在《后汉书.杨震传》中,对“鸡肋”其事,也记载道:
“及操自平汉中,欲因讨刘备而不得进,欲守之又难为功,护军不知进止何依。操于是出教,唯曰:"鸡肋"而已。外曹莫能晓,(杨)脩独曰:"夫鸡肋,食之则无所得,弃之则如可惜,公归计决矣。"乃令外白稍严,操于此回师。”
曹操真的无功而返了。刘备的一方,胜利赢得了汉中,并在较长的时期里拥有这块地方,作为巴蜀的北方屏障。《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中说:
“(二十四年)曹公自长安举众南征。先主遥策之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及曹公至,先主敛众拒险,终不交锋,积月不拔,亡者日多。夏,曹公果引军还,先主遂有汉中。”
春三月,曹操率众到达南郑。夏五月,曹操撤回了长安。之后,秋七月,在汉中,刘备自封为汉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