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有藏书癖的人。
来过我们宿舍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书极多,多到学校的书架加上一个自己买回来组装的书架加在一起都显得如此相形见绌。我上亚马逊的频率是如此之高,以至于现在亚马逊的快递阿姨一看见我就麻利地从一堆快递中挑出我的然后淡淡地甩下一句,“签字吧”。于是我被问过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成了:“这么多书你看的完吗?”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尴尬地笑笑,“大概能看个七八成吧。”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看书的,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小时候的我有社交恐惧症,上学路上碰见同学老师从来都是低头快速走过装作没看见,在教室里一天恐怕说的话也只是个位数。看过周国平《妞妞》的人应该有印象,人从来都不能一个人活着,哪怕自闭症儿童都是如此,只不过别人活在现实世界里,而他们活在自己脑海中的世界里。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已经认识不少字了,恰巧由于母亲爱看书,所以家里藏书倒也不算少,有时闲极无聊,又没有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于是就去书架上倒腾找书。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我拿下来的第一本书,是米黄色书皮的《东周列国志》,中华书局出的,大概是三块六毛钱,书页泛着那个年代纸张的枯黄和脆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它,大概是这五个字我恰好都认识吧,笑。
这事儿似乎预示了我在接下来几年里那些非正常读书的路径。在花了两个月读完那本《东周列国志》之后,我似乎对「你骗我、我骗你」之类的所谓「战略」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于是又去书架上扒拉了几回。说起来也巧,当时我家诸如《西游记》《三个火枪手》之类亲民的名著都放在书架的三层,而那恰巧是小学时的我够不到的一个高度,而放在一二层的书基本被刘墉先生霸占了,于是诸如《我不是教你诈》、《以诈止诈》乃至《厚黑学》占据了我整个年少的时光,以至于当我初中第一次在学校的跳蚤市场看到一本精装的《格林童话》时竟然看的津津有味,就像一个看惯了丑小鸭的人忽然有一天发现:咦,世界上居然还有天鹅。也许是成功被这些成功学著作洗脑的缘故,初中时候我变得不再像小学那么内向,和小伙伴们玩耍地多了意味着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看书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也同样是在初中,我养成了一个新爱好——看网络小说。
对于初中的我而言,「看网络小说」算是一种相当奢侈的生活方式。当时没有手机,家里的电脑又不能常用,要看网络小说只有两种选择:第一,去书店蹲着;第二,去书店买了回家看。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无数次的冲进学校旁边的新华书店,从堆满了花花绿绿封面的网络小说的架子上抽出一本,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偶尔有时碰到有书特别火,就会遇到看了第一册不知道第二册在谁手里拿着的窘境,于是乎节衣缩食,把书店的书一本一本往家里运,塞满了整整两个箱子。
初中毕业的时候收拾房间,粗略数了数,竟差不多有200本。要是唐家三少出全集的话,其长度恐怕已经不能用「等身」来形容了。这么看的话其实还是挺遗憾的,我把自己前十五年的青春奉献给了一大堆杂书,却还几乎没有接触过名著。四大名著里看过三本,西方文学史上那些大名鼎鼎的诸如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海明威之流是一本没读过,至于更小众些的索尔贝娄或者福克纳当时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然而越是晚读就越是不敢读,那些经典的作品带着解释的气息走向我们,背后拖着他们经过的历史和文化的长长的尾巴。我曾经无数次地拿起过红楼梦,然而每次都仅仅读到林黛玉进贾府就再也读不下去了,无数的解释向我压来,读书不再是一件好玩的事却成了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的序言中写道:“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它们对读过并喜爱它们的人构成一种宝贵的经验;但是对那些保留这个机会,等到享受它们的最佳状态来临时才阅读它们的人,也仍然构成一种丰富的经验。”对于我认识的很多理科同学而言,初中毕业他们读过大仲马读过莎士比亚读过罗曼罗兰,但也许今后很多年里都不会再对书架上的严肃读物扫上一眼。但对我而言,那才算我真正阅读生涯的起点。在那之前我的阅读仅仅是为了打发无聊,在那之后我开始根据自己的生命体验来挑选名著。
还是在那本著名的《为什么读经典》中,卡尔维诺说:“你的经典作品是这样一本书,它使你不能对它保持不闻不问,它帮助你在与它的关系中甚至反对它的过程中确立你自己。”一本经典,尤其是文学经典,必然会与你生命中的某些体验发生重要的联系。狄更斯写的是好书,但是当时伦敦那些他看起来如此骇人听闻的景象在今日的中国是如此常见以至于我感到没有要专门为此著书立说的必要;毛姆的书是好书,但是我经常抓不住他那种轻描淡写式的幽默的点;乔伊斯的书更是好书,但是意识流的写作风格我实在是接受无能。事实上我最爱的作家是安吉拉·卡特,一个英国女作家,她那种荒诞的写作的手法恰巧符合了我小时候对这个世界的幻想。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一直对给别人开书单这件事儿抱有一种畏惧感,尤其是当有人找我推荐小说的时候。如果我们按照实用程度粗略地把书分为三类的话,第一类是为了某一特定目的而读的书,例如手册和字典以及各种成功学和交际学的著作;第二类是为了获取知识而读的书,诸如大部分社科类图书;第三类是纯粹的体验类读物,包括了诗歌、小说和所有具有文学意义(而非仅是文学史意义)的著作。越是这种靠所谓「无用」的书,推荐起来难度越大,因为不存在一个客观的标准加以判断。一本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书可能与你却和厕纸没有什么区别,一本经典如果不能和你产生共鸣,那它就不是“你的”经典,至少暂时不是。
如果说推荐已经够难了,更难的是老是需要回答下面这个问题:“看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如果我不准备用庄子的那句“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来结束讨论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其实还是挺难回答的。我们学经济的人喜欢讲究投入产出分析,乍一看起来似乎我书柜上只要留下经济金融相关的书籍,别的尽可全部扔了。但是这种逻辑的错误之处在于其把人生视作一条设计好了的笔直向前的航线,我们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在跑道上尽量快地往前冲。但是事实上由于大量不确定性的存在,我们并不能肯定自己就能一直沿着这条道往下跑,经典的意义就在于让你看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这条道以外还有其他这么多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本身就是一种对生命的安慰。当你读经典时,你是在于一批世界上最精致的头脑交流,看到的世界足够大了以后,才不会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感到焦躁不安。
宋真宗写过一首著名的《励学篇》,就是那首有名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这首诗就是一篇典型的鸡汤嘛。书中没有千钟粟、没有黄金屋、没有颜如玉也没有车马多如簇,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读书?三体中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维德在走之前对程新说,“人的道德,是全宇宙最精致的墓碑。”套用过来说就是:我们读书,是为了让人,更像一个人。
这篇文章本来应该是昨天发的,只是痛感最近自己读书太少,每每打开电脑却不敢下笔。今日写一写自己对读书的感悟,希望各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