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一次目睹人之将死,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而且是我至亲的外公。
当我来到外公的病榻前,他已经躺了很多天了。外公鼻孔里插着输氧管,闭着眼,胸口有微弱的上下起伏。亲人们都守在床边。我上前叫了声“外公”,他慢慢睁开眼,用手颤颤巍巍地握着我的手。我就这样看着外公,他好像有一大堆话要跟我说,嘴一直在动,但发不出声。
妈妈看到这一幕,连忙扭过头去抹眼泪,强忍着不哭出声。当时整个房间里,大家都默不作声,面色凝重,只听得到这种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医生在早就下了病危通知。
我鼻子一酸,哭出了声。忘了是谁,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出了房间,把我“按”在屋外的凳子上。大概是怕我太小不能接受这种事吧。
那天午夜时分,外公呼吸骤停。
前一段时间我备考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在学到有关生老病死的问题,我又想起了外公临终时的模样,另外还有一部叫《入殓师》的日本电影。它是关于入殓师这个特殊职业的,当时在好奇心驱使下,我看完了这部电影。这部电影是那种传统的日韩故事片的平铺直叙的架构,感觉很有人情味。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大悟是一个乐队的大提琴手,后来乐队解散了,他和妻子一起离开东京回到老家。为维持生计,大悟找了一份工作,事务所的人告诉他是“给去那个世界的人当助理”,说白了其实就是入殓师,负责把遗体放入棺材里并为其化妆。大悟纠结良久,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但在妻子面前含糊其辞说是“婚葬仪式助理”,妻子不明就里还以为丈夫在做婚礼助理。在和各种各样的逝者的死别中,大悟慢慢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电影里,大悟就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温柔地对待死者。周围都是死者的家属朋友,他们充满爱意的看着,在入殓师双手下,死去的至亲之人重新焕发生机,获得了永恒的美丽,宛如活着时候的那样。这样温情的镜头,配上音乐大师久石让的大提琴配乐,优美的旋律让人忘记了死亡的沉痛。
这让我想起了在外公入土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表哥一起给外公守灵。在表哥“怂恿”下,我们偷偷掀开帏帐,看到外公衣着整齐、面色安详地躺在床上,完全不是在医院里看到的外公面容憔悴的样子,这就是我所熟悉的外公的模样。现在想来,我很感谢当年那位给我外公作入土化妆的入殓师,尽管他可能只是出于对行业规矩的遵守,没有大悟那样的人情味,但还是感谢他让外公本已冰凉的身体又有了温度,让我再次看到了外公和蔼可亲的模样,让我不会那么悲伤了,因为外公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现在想想,小时候看邻里家办丧事还一度觉得奇怪,怎么感觉过的跟喜事一样热闹。那么多来宾,那么大排场,还有那些啼哭的孝子孝女们,前一分钟还撕心裂肺的哭着,后一分钟马上就能恢复平静,甚至跟人寒暄还能笑出来。甚至我爸妈也是,在外公葬礼仅仅过去几天,他们又像往常一样,该说笑的时候说笑,周末了问我去想哪儿玩。那时我很不解,难道他们不爱外公吗?
而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随着阅历增多就会慢慢明白,葬礼表面上是送别亡者,其实更多是为了生者。正是葬礼,给了生者最后表达爱、尽孝、道别或赎罪的机会。只有正视了死亡,生者才能更好地继续生活下去。
影片结尾,大悟的父亲在孤独中离世。尽管一直与父亲有隔阂,但当大悟看到来抬尸体的人粗暴地对待父亲,他还是呵斥了对方,并亲自为父亲擦身、化妆、穿衣。在这个仪式中,大悟的妻子开始理解了丈夫的职业,大悟在和父亲最后的一次接触中,也释然了所有的怨恨,剩下的只是对自己血亲的留恋。
曾有人说,出生时,我们在哭,周围的人在笑;死去时,我们在笑,而周围的人在哭。
愿逝者安然离去,愿生者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