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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叶草青青
01我杀人了!
我把父亲的尸体拖到小树林时,阳光已经黯淡,洒不出一缕温度。
暮色下没有远方,视野只有几米远。雾霭氤氲,暮云叆谴,像极了我床上那个几年没洗的灰色帐子,那是夹杂着炊烟与灰尘的雾气渲染出的死寂。
洒上最后一把土,我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腿麻了,立不稳,我只好躬着腰捶腿,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我反复跳着,直到大汗淋漓,才将方才挖开的泥巴踩实,又铺上厚厚一层落叶,确认这块地和周围已融为一体,再缓步离开。
一番劳动,累得浑身发热出汗,我的手却冰到骨子里。回家赶紧生火洗了澡,将鞋袜扔进灶堂,火光烤在脸上,泪水变得滚烫。
收拾完自己,我将堂屋内父亲打碎的杯子埋到院子里的槐树下,仔仔细细擦拭了桌椅板凳。再洗了脸,准备去派出所报警说父亲失踪了,却被村里的二流子白虎给堵在院门口。
02
“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我咽下一口唾沫,许久没喝水的嘴巴更干了。
“看见你在小树林里了。”白虎把背靠在院门上,抬起被人砍瘸的右腿蹬在墙上,膝盖拱得老高。
“哦,捡点落叶生火。”我还想咽口唾沫,嘴巴里却什么都没有。
“但你去的时候是两个人,你背上还有一个人,回来却是一个人。”他得意地扬起嘴角,“往后,我住你们家,否则我就把这事说出去。”
“你……”
“阿强啊,你走太快了,怎么不等等我?”母亲拄着拐杖出现在院外转角处,背上的篓子里还有些许枯叶,“我也捡了点,不多。你把我背去咋不背回来?可累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脑子转了转,答到:“妈,我不是说了先把柴火背回来再去接您嘛,您怎么自己回来了?你眼睛不好,我怎么放心哟。”
白虎看见母亲,抬着的腿慢慢滑了下去,我赶紧跑过去扶着母亲。
“咦,是虎子啊,你怎么在这里?刚刚村口有两个警察找你呢?”走得近了,母亲才看见白虎。
“找我干啥?”
“你是不是又干坏事了?”我白他一眼。
“在那里,就是他。”弟弟阿刚领着警察过来,刚才看见人影,白虎撒腿就跑,一瘸一拐的,活像个跑路的鸭子。
二流子白虎被抓了,因为他杀人埋尸,死者是我的父亲。这件事当晚就在村里传开了。
03
警察怎么会认为是他?
弟弟打听的消息是,小树林埋尸点附近有白虎的脚印和袜子,父亲身上还有白虎的借条。
“杀千刀的,爸去催债,被他杀了。”弟弟恨恨道,眼睛里闪过一道凶光。
他以前从没有这样的目光,看来是恨急了这个凶手。
“我……”喉结滚动,我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在屋里来回走。
今天中午,已年近五十的父亲喝了点酒,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居然还说他要离婚,因为他觉得母亲人老眼瞎。
我不同意,他就对我动手。我一气之下推了他一把,向来身子骨硬朗的他居然就这么死了,且没留下任何外伤。
应该是撞到了脑子,脑袋里全是淤血吧。
母亲听到弟弟的话,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用稻草般的手抹泪。不小心将桌上的陶土水壶碰翻,里面的水全都流出来,香甜中隐隐约约有些奇怪的臭味。
那味道很淡。我们这里喝的水都是河水,不太干净,经常有点不好的味道。
“哥,你别走来走去了,咱们告他,让那二流子偿命,咱爸不能白死,他活着也是个祸害。”弟弟抬头直勾勾盯着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白虎平日里不是调戏良家妇女,就是偷鸡摸狗,欺负弱小,在村里名声差得很,但罪不至死。
不过,有人背锅,我就安全了。等案子一结,我就能放心大胆地过正常生活。
“好。”我停下来,郑重地点点头。
04
母亲突然愣住了,任凭眼泪掉落,不去擦拭,泪花浸泡的眸子里突然有了神采。
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只有母亲眼泪掉落的声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非同寻常的安静,然后两个警察带走了弟弟阿刚。
母亲扑过去,跪在门口,哭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喊着:“阿刚,阿刚!”
刺耳的警笛声远去,黑暗中闪烁着的警灯微如尘埃,落在我眼里,却跟鬼火无异。
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我一跺脚,骑着自行车跟去了派出所。如果阿刚被怀疑了,那我就说出真相。
“阿强,别去!”母亲着急道,我脚下一停,接着头也不回把自行车蹬更快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家院子附近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们,有的提着煤油灯,有的打着手电筒,还有的索性摸黑,但他们也仅仅是眼睁睁看着而已。
两个轮子终究比四个轮子慢很多,我紧赶慢赶到派出所时,弟弟刚好出来。
原来白虎说自己是看见弟弟在小树林里强奸女人才跟上去的。弟弟却说明明是白虎想强奸小丽,把小丽堵到小树林里,他听见小丽的哭声才跑过去的。
小丽证实了弟弟的话,但白虎的杀人罪,就不太成立了。因为脚印和袜子,是他尾随小丽的时候留下的,离埋尸地还有几米远。
只有几米,那他们会不会真的看见了?我突然紧张起来,绷紧身体不知道该进派出所坦白,还是和弟弟回家。
05
弟弟拍了拍我的肩,有些疲惫地说:“哥,发什么呆?咱们回家啊。”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弟弟的眼里似乎有种得意。父亲死了,他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他不难过其实我也能理解,从小到大,父亲把我们两个当牲口用,干最重的活,挨最狠的打。而母亲,在父亲眼里连牲口都不如,只是一个物件。
他曾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把母亲当做妓女一样接待村里的老光棍……他就不是人!
“我想看看父亲。”想起这些不愉快的过往,我突然很想看看曾经神气的父亲现在是怎样的一具冰冷尸体。
紧张一晚上的我,居然松了口气,甚至有那么一丝快活!
“警察说父亲被送到县城里了,那里有法医可以检查他的死因,知道死因才好找凶手。”
“哦。”我轻轻点点头。
法医会不会把父亲脑袋破开?是不是会发现他是摔死的?警察会不会怀疑我……
“哥?”弟弟又拍了一下出神的我,“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啊?”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转过身准备进派出所,“刚骑车热的。”
“你还进去干嘛?回家。”弟弟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拽到自行车旁,“上车,这次我带你。”
“还愣着干嘛?上车啊。”弟弟见我许久不动,突然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哥,别怕,爸虽然没了,但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始。”
06
我上了车,弟弟骑得不快,但冬夜的风仍呼呼拍在脸上,将汗水风干。
从小到大,都是我载弟弟,这是他第一次载我。我们兄弟俩在父亲手底下讨生活,根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自行车。每次都只能趁父亲不在偷偷骑他的,一旦被发现就挨一顿毒打。
因为我是骑车的那个,所以父亲认定我是主谋,我便挨打得更多。母亲从未阻拦过,她也拦不住。
村里人都重男轻女,见我们兄弟俩不受父亲待见,就编排我们俩不是父亲亲生的,是母亲跟人偷情的野种。
谣言最厉害的时候,母亲被父亲打得半月下不来床,她的眼睛就是那时候哭坏的。
可我们兄弟俩,明明有与父亲相似的眉眼,这也是我们最讨厌的。每次看对方,我们都将目光落在对方眉眼之下的位置,都不愿意去看彼此身上父亲的印记。
回忆多了,我开始觉得我们真的能开始好日子。摔死的人多了去了,父亲的头是内出血,家里已被我收拾得没有痕迹,警察未必能查到我头上。
听弟弟之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和小丽似乎真的看见了,但他们愿意包庇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看破不说破,这是我们的默契。我伸开双手,任凭冷风包裹着指尖,指尖像有嫩芽冲破积雪新生。
弟弟骑得太慢了,天快亮了才朦朦胧胧看见自家院子的轮廓。浓雾罩着村子,万物都看不真切,离得近了,才发现院门口有个人影。
07
是小丽!
看热闹的人群早就散了,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弟弟也认出她来,脚下发力,自行车就跟风火轮一样,立马飞到了小丽面前。
“小丽,你怎么来了?”弟弟用脚刹住车,有些意外地问?
“我……”,小丽抬起头,我们才发现她满眼含泪,一见到弟弟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突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心跳听了几下,不祥的预感涌上来,拔腿往屋里跑。
屋里静悄悄的,煤油灯的火光已微弱得不成样子。灰色的帐子将床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抖着手将帐子拉开,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泪涌了出来:“妈!”
跟进来的弟弟也哭成了泪人。
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嘴角似乎还有微笑。床边,放着那个被母亲打翻的水壶,仍在释放着臭味,那味道比之前似乎浓了些。
警察来时,太阳刚刚起来。阳光努力万分,却穿不透浓雾。太阳仅仅是浓雾背后一个没有温度的圆而已。
父亲是被药毒死的,量不大,所以发作慢,难怪他当时才喝了两口酒就站不稳。母亲也是喝了这种药被毒死的。警察调查得出的结论是,母亲杀了父亲,然后畏罪自杀。
至于埋尸,二流子白虎作证我们一家都去过小树林,所以我们都有嫌疑。但不知为何,警察认定是母亲埋尸,草草准备结案。
几天时间,父亲母亲都入土为安,事情尘埃落定。他们都被葬在那个小树林里,但隔得很远,我想母亲应该不想再看见父亲,否则也不会做出这些事。
我和弟弟从树林里出来时,小丽已等在那里。她的眼眶红红的,不停搓着手,看到我们又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着我们,如此重复了很久。
弟弟冲她直摇头。
我叹口气,回望小树林,几棵歪脖子树的间隙里,悬着一个沾上尘埃的浅金色圆盘。冬日里的太阳,一直都是这样,似乎被家里的灰色帐子遮着,无论早晚,永远看不清真容,也让人分不清是日出还是日落。
08
“算了,回家吧。”我深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警察从我家离开时,我看见那个队长朝小丽微微点了点头。
父亲喝的毒药,是兑在一瓶营养品里的,他把营养品兑水喝了,母亲却是直接把毒药兑水喝。
昨晚,弟弟去扔那瓶营养品时,我跟了过去,发现偷吃的小猫一会就僵硬了。
小丽第一次作为弟弟对象来我家时,提着一盒营养品。中途,我和弟弟出去帮人杀猪,母亲在做饭,小丽和父亲独处了许久。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进过我们家的院子,母亲成天对着弟弟的背影偷偷落泪。
没几天,弟弟又提回来几盒一模一样的营养品。他说父亲喜欢吃小丽送的那种营养品,就又从小丽家拿了些。
小丽是前两年才回到村里的,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开着小卖部,弟弟拿这些她从来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