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事件,并没对冷翔跟陈姗的相处模式产生半点影响。冷翔仍坚持他一贯的做派,甚至都不肯和陈姗并排走;在熟人面前装无关。陈姗记得冷翔曾经给她的解释是:不愿被旁人说三道四,怕别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要搁在早先,说不定还有点道理。担心自己与陈姗不般配,恋爱不成,反被笑话。但现如今,冷翔应该十分清楚,陈姗对他有多死心眼。陈姗实在想不出,他仍坚持这么做的理由。
这天陈姗又为此事跟冷翔争执起来: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的男女朋友那样,正大光明地谈恋爱?”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你觉得,但我不好!我很不开心,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不能快快乐乐地相处?”
沉默,又是沉默。
“为什么你不能陪我上街,陪我看电影,陪我逛公园?”
还是沉默,这是冷翔的法宝。
“别的男朋友都把女朋友当个宝,爱都爱不过来。你却把我当根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在乎我和我的感受。”
“你要真爱我,怎么舍得我伤心难过?”
冷翔终于开其金口:
“你说的那些,都是书上写写的,现实生活中是根本不存在的!”原来,在冷翔的眼里,他那些在常人看来不可理喻,令人费解,古怪而又伤人的行为,却是天经地义的。
他的这些话,让缺少恋爱经验的陈姗,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甚至几乎被洗脑:陈姗不止一次地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把爱情想得过于理想化了?是不是自己要求过高了?
尽管,陈姗可以为冷翔找出种种理由开脱;尽管,陈姗可以用自我欺骗的方式来安慰自己。但内心被漠视、被忽略、不被尊重的感受以及委屈,伤心、难过却是真实而直接的,骗不了自己。而且陈姗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既说服不了冷翔,更改变不了冷翔。这样的日子,让陈姗有点喘不过气来。渐渐的,陈姗变了,变得忧郁和孤僻,多疑和不安。很少再能见到她与人说笑聊天,行动也开始独来独往。工厂、宿舍、学校三点一线。每当工友或朋友们邀她一起去玩时,陈姗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脱。
那次50周年校庆,陈姗同厂的几个同学全去了。陈姗也被硬拉了去。其实,陈姗这一年多,和同学已经很少来往了。有时甚至会刻意躲避。
金宝华看到陈姗,毫无芥蒂。老远就跟陈姗打起了招呼。金宝华从北京培训回来,不到半年就升了副科长,可谓爱情事业双丰收,正春风得意。
这一天,和大家一起逛校园,看表演,一起吃饭,聊天。慢慢的,陈姗也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和大家有说有笑起来。
这一天,金宝华始终陪在陈姗的身边,还是像以前一样殷勤周到。但他们二个,始终没有问起对方或谈起自己的感情状况,好像那是个禁区。
其实陈姗知道,金宝华与毛阿姨女儿感情发展很顺利,但陈姗不知道,金宝华有没有耳闻她与冷翔的传言。不过,大概金宝华从陈姗眼中应该看得出,陈姗现在过得并不开心。
这是陈姗与金宝华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
陈姗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然而,思绪却是迷茫而混乱的。如同脑子塞满了浆糊,又或是塞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剪不断,理还乱。”就是陈姗当时的真实写照。
对于陈姗的改变,冷翔似乎混然不觉,抑或是知道了但毫不在意。
无处诉说、无处安放的内心,令陈姗的情绪变得抓狂,变得崩溃。陈姗来到省城找水玲。
此时的水玲,早已结束了与同厂小男孩的姐弟恋。现在,她有了一位长她五岁的男朋友。男友是部队子弟,虽说没有高等学历,但工作不错,在省某进出口公司要害部门供职。男友和男友一家都很宠水玲,水玲既兴奋又得意地跟陈姗叙说这些。
当时,大学毕业生还非常少。能考上大学的,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所谓“天之骄子”。普遍来说,很受人们看重。陈姗真替水玲高兴。然而想到自己,陈姗不禁悲从中来。
正讲得起劲的水玲突然住了口,她发现陈姗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水玲关切地问。
终于听到有人问了关切的话,陈姗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哟,怎么啦?别哭,别哭!好好说,姐姐给你出气!”水玲一边说,一边拥抱陈姗安慰她。可陈姗哪里止得住,委屈的泪水像决了堤的坝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在水玲的怀里,陈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到把水玲的衣襟哭湿一大片。
“快擦擦吧!看你哭得像个脏猫。”看陈姗哭得差不多了,水玲一边打趣,一边拿出面巾纸替陈姗拭泪。
“说说,到底怎么啦?是那个大叔欺侮你了吗?”,“看我不收拾他!”水玲之前听陈姗说起过冷翔。
停止了抽泣的陈姗,将自己与冷翔的交往经历,以及自己对这段感情的困惑、疑虑和担忧统统告诉了水玲。
“啊?我看他根本不爱你呀!至少是不够爱。他心里没有你!否则,他怎么会那么的不在乎你?!”听完陈姗的述说,心直口快的水玲脱口而出。
水玲给陈姗进一步分析道:
“首先,他很少主动联系你。情侣之间,每天联系,增进感情是很自然的事。爱上一个人,总会情不自禁,千方百计地联系对方,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在感情世界里,若一个男人很少主动联系你,或偶尔联系了,过后又长时间失联;你们的交往,多半是你主动;当你觉得他不爱你,想放弃时,才又开始联系你;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让你的心,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所有这一切,说明他不爱你。跟你在一起,只是出于他习惯了有你,习惯了你对他的好,但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他不在乎你。
其次,他舍不得为你花钱。男人爱女人,自然而然会舍得为女人花钱,不说大手大脚的花吧,至少在可承受能力内是乐意花的,因为他想讨女人开心。谈恋爱,多多少少,肯定是要花钱的,这是连傻子都懂的道理,他会不懂?听你说,我看他对自己并不吝啬,但对你却非常吝啬,非常抠门,不愿意为你花一点点钱。他至今都没送你一件礼物——那个破手套不能算。这还不足以说明他对你的吝啬吗?!说明他一点都不爱你,他只爱他自己。
第三,他不带你去见朋友。对他的圈子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最亲的人是谁。你们甚至,他都不愿跟你走在一起,嘿!真是太奇葩了!简直闻所未闻。他怕什么?!反正,一个男人总是不带你出去,好像交往的是地下情。这样的男人没有半点诚意,只是把你当备胎,当填空了!
第四,他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当一个男人深爱女人时,不管多忙,总会抽出时间,想要跟女人在一起,那怕只是陪她聊聊天、散散步。当一个男人宁愿独处,也不愿陪伴你,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也许,他对你从来没有动过真感情。”
总之, 他不肯为你作任何付出,无论是时间、金钱、感情。
水玲的一通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在此之前,陈姗从沒深入细想过这些。也许,蛛丝马迹,碎片状的思考是有过的。但如此理性、如此全面的分析是从不曾有的。
“你们这种关系,对他来说,是受益的;但对你来说,却是“有毒”的,相处越久,你会受伤越深。感受不到爱的交往,会消耗掉你的能量,会让你丧失自尊,丧失自信,丧失自我。对于这种“有毒”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远离。”水玲进一步补充道。
听完水玲这番话,陈姗的心仿佛沉入谷底,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愿意相信这些话,即使理智告诉她,这些话是有道理的。毕竟自己为这段感情付出了整个身心,甚至是委屈求全。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是的,她接受不了!
“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陈姗喃喃地自言自语。似乎是跟水玲讲,又似乎是讲给自己听;似乎是为冷翔辩解,又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相信。水玲看着陈姗这副既可怜又没出息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就说:
“也许是我猜测错了,我希望是我猜错了。”水玲心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咱找家好饭店,我请你吃大餐。我现在钱包里的钱莫克莫克。”水玲说着,晃了晃手中鼓鼓的钱包。那天,水玲果然毫不吝啬地请陈姗吃了顿大餐,可惜陈姗食之无味。
从省城回来,陈姗不但没有变得轻松一点,反而是更纠结了。事实上,水玲的话,不管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不可能不对她产生震动。那段日子,陈姗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一句歌词“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歌声常常回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当然这句话,陈姗完全可以当面问冷翔,冷翔想必也会回答:“当然爱你的”。但显然,陈姗要的不是嘴上说说的答案,而是发自冷翔内心的真实答案。而这个答案,陈姗始终不得而知。
不管水玲说的是否全部有理,有一点她说得没错,冷翔就是她陈姗的毒药。是她的鸦片,明知道吃下去有毒,会痛苦。但还是放弃不了。
有时候,陈姗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笔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女主角“我”一样,只是一个时刻等候男主角召唤的人,而这个召唤似乎无关爱情。爱得实在卑微。
陈姗开始变得失控、易怒,动不动就和冷翔吵架。好像只有通过吵架,来证明冷翔是否爱她。每次吵架,冷翔倒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也绝对不解释、不道歉,更不会有所改变,始终如一地我行我素。
每次吵架,冷翔都会长时间不联系,不主动求和。最后都是陈姗主动讲和。不过,有些事,陈姗现在也不愿再委屈自己了。比如偶尔在冷翔家过夜,清晨,她再也不愿一个人独自离开,坚决要求冷翔与自己一起出门。如果他不肯,陈姗也不走,两个人死嗑;坐车,陈姗也非要冷翔与自己坐在一块不可。他若想离开,陈姗就暗中死拽着他,让他无法脱身。
然而,所有这一切,陈姗一点也不愿意这么做。她当然知道,这么做是很不体面,甚至是很丢脸的。但长久积攒的怨气和愤怒,让她顾不了这些。这都是叫冷翔给逼的,陈姗恨恨地想。
如今,他们每一次相处,差不多都是在争吵中度过。在无休无止,周而复始的争吵、冷战中,陈姗的性格变得越来越乖张、多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戾气。整天魂不守舍,完全失去了自我。以前那个骄傲、自信、开朗,充满阳光的陈姗再也不见了。一人独处时,陈姗常常会没来由地泪流满面。夜里,陈姗常常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的场景,总是和冷翔大吵大闹,醒来总是泪湿枕头。
有时走在大街上,她会失神地走向马路中央,常常吓得司机师傅一面紧急刹车,一面气急败坏地朝她喊:“找死呀!不想活,别找我呀!”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不止一次地发生。每次,清醒过来的陈姗,总是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又是下午课,放学后,陈姗又去冷翔家。到了门口,陈姗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打不开,好像是被里面反锁了。屋内倒传出两人说话声,好像是一男一女。男的当然是冷翔。陈姗举手敲门,冷翔出来开门,见是陈姗,就说屋内有一个以前的同事,找他说点事。让她在外边等一下。
这一等,让陈姗在外面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陈姗心里很不爽,是什么破事?让人听不得,非要一男一女关起门来说?一说还要说半天?难道不知道避嫌吗?
半个多小时后,从屋内走出一个与冷翔年龄相仿,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年轻妇女。看到陈姗,也不打招呼,自顾自朝院门走去。等那个女的出了院门,陈姗折身走进屋内,与冷翔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难道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前同事重要?”
“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关起门来谈讲,还要反锁房门?”
“和我正正经经谈朋友倒要避人耳目,和一个已婚妇女关起门来,倒不怕有嫌疑了?
“你们俩个,明知道我在门外等着,还在屋里卿卿我我没个完,是什么意思?!”
“想要我难堪是不是?”
“你以为,离了你我会死?告诉你,喜欢我的人有的是,个个比你强百倍!”
“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陈姗口不择言,连珠炮似的发飙,越说越气,越气越拣难听的说。说着说着,陈姗伤心地哭了。
开始,冷翔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陈姗,不说一句话。直到看到陈姗哭了,才过来搂住陈姗。但仍是不解释一句。陈姗明白,结果又会是千篇一律的不了了之。沉默是冷翔惯用的王牌,是永远的制胜法宝。任凭你怎么说,永远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也不向陈姗解释一句。让陈姗的心,永远找不到方向。陈姗不想这样下去了,她挣脱冷翔的手,擦干眼泪,拎起包,冲出了冷翔的家。
陈姗永远猜不透,冷翔到底是拿自己当什么?永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轻慢自己?
这一次陈姗真的很受伤、很生气。不管冷翔与那女的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居然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和别的女人关起门来聊半天,显然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感受。他将自己置于何地?陈姗决定,这一次,如果冷翔再不主动道歉,她将决不再妥协退让。
时间一天天过去,冷翔以为陈姗会像以往一样,过几天气消了,就会来和好。压根就没打算道歉求原谅。没想到,这一次,陈姗是来真的了。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陈姗彻底死心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陈姗来到冷翔家。走进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陈姗真是百感交加,一年多来,陈姗来过这里无数次,这里的东西,她是那么的熟悉,她擦过他们,洗过他们,整理过他们。然而这里住着的人,她却仍然那么的陌生,就如同她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冷翔的心,对陈姗来说,永远是个猜不透的迷。
时间还早,陈姗尚有足够的时间滞留。她最后一次整理了房间,随后拿出自己的东西,最后坐在写字台上,给冷翔写留言:
冷翔,我走了。我的东西我也带走了。別再来找我了。
一年多来,我完全感受不到你对我的爱。扪心自问,你有关心过我,呵护过我吗?你有好好陪过我吗?你所做的一切,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难过你心疼过吗?你甚至都不尊重我!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如果那也算爱的话,不要也罢。自从爱上你后,我的痛苦远远大于快乐。爱情没有让我变得更自信更美好,而是让我变得越来越糟糕。而你,在乎过吗?!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不过,现在答案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的心太痛了,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祝你我各自安好!
钥匙还给你,请收好!
陈姗 .即日
陈姗边写边落泪,信纸的好几处被泪水打湿,那些打湿的字迹,变得糊模而硕大,突兀地跃在纸面上。陈姗将留言搁在小圆桌上,又将钥匙压在纸上。擦干眼泪,最后环顾了一下房间,关上门,毅然离开。
来到大街上,天气已是深秋,路上行人稀少。呼呼的秋风,刮得马路两边的梧桐树,挂着的叶子所剩无几。阴沉的天空,寂寥的街巷,陈姗感到寒意阵阵。不时吹来的一阵大风,裹挟着地上焦黄枯萎的梧桐叶,漫天飞舞。萧瑟的街景与陈姗的心境交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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