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做了一个自认为很浪漫的决定,远渡南海求学。
促使我这么决定的除了阳光沙滩比基尼之外,就是我对大海...里海鲜的热爱。
然而这些年来,提到海鲜,却只能想起一盘盘被掀开的白色贝壳,和一桌人围坐举著掏肉不得的悲惨场景。
我所说的,那种称为“海白”的贝壳,作为食材被频繁而慷慨地使用,煮在早餐的粥里,炒在午餐的河粉里,下在晚餐的冬瓜汤里。所以我常常忧郁地告诉大陆的朋友这里三餐顿顿海鲜,吃得身心俱疲,然后在羡慕的目光中接受众人暴捶,他们有所不知,海鲜还有待商榷,俱疲却是真的。
在一个个饥饿的深夜里,我正视着自己寡油少水的肚肠,反躬自省:
来这里读大学,我动机不纯,别人都是来求实的,我是来“求食”的。
从这层意义上说,我已经比其他人更早地失败了。
但我不愿意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搜索枯肠,必有珍宝存焉。
我愿风干腌渍这些关于校园食物的回忆,在之后失了胃口的日子里,下饭来吃。
(一)
学校的食堂分为两个部分,一者是靠近宿舍楼的学生食堂,另一是靠近教学楼的教工食堂。
分是这么分,但两个食堂都对全体师生开放。大一初来时,这两家几乎承包了我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其中有一道“红烧狮子头”做得不错,不锈钢的餐盘里几列油淋淋的大肉丸子,除了肉里面偶尔会掺些蔬菜或萝卜干,那萝卜干真是个中精髓。吃这道菜,讲究一些的会使用勺子,拨肉送饭来吃,牙齿若一击咬中脆甜的萝卜干,心头会有莫名喜悦。
学生食堂的名菜是“西红柿烧鱼”,我并不清楚具体的菜名,只是从观感上臆断而已。食堂的菜就像一夜情后的女人,尝过后往往记不得名字,只模模糊糊留下某种印象,并在后面的日子里不断质疑其真实性。大学之后吃鱼的机会不比以前多了,于是凡有此菜,我必点之。可其他人大抵也有同样的心理,每每来迟都只得望着空盘里番茄酱艳丽的残汁空叹息。有几次恰赶上最后一条,眼疾手快指向目标:“来条鱼,在这吃。”然后在众人注视下飘然离去,找一空桌,细细剥来吃。这鱼和少年时吃过的江鱼不同,刺少肉紧,不走绵而鲜的路子,但求入味有嚼头。一掌大小的鱼过油煎之做预处理,将熟未熟时浇上由西红柿、菠萝、番茄酱调成的酸甜汁烧之,起锅盛在巨大的四方形餐盘里,被分到一条个头又大,肚皮上肉又厚的鱼就是真正的好运气了。
大三开学,学生食堂换了经营者,新的餐饮机构入驻,不想竟与此烧鱼后会无期。
照理,我应该说,“我再没去过新的食堂”云云。
但你也知道的,这不现实,商业社会里所有人不得不习惯身边的一切变迁。
新的食堂会有新的每餐必点,但我常常怀念烧鱼。
(二)
我以为,判断一个食堂是否合格,要看它是否免费供应每餐例汤。
饭后喝汤,这是被班上四川的同学带出来的习惯。热汤会升华吃饭的快感或不快,就算吃的是方便面,也是汤比面有滋味得多。
某日去新食堂吃饭,打汤。依照惯例,汤都是被搁在碗筷消毒柜旁边的铁皮大桶里的,本校例汤历来以质朴的原料和任性的搭配闻名大学城,比如白菜汤、紫菜汤、冬瓜汤、萝卜汤;白菜紫菜汤、白菜冬瓜汤,白菜萝卜汤...像这样排列组合,排到三种以上我通常就不会再喝,四种以上基本无药可救。但那天,汤桶里漂浮着纯洁的白菜,有些稀疏,但至少是纯洁的。我打将起来,菜叶都快融化到汤里,虚无缥缈隐约不见,从勺中注到碗中,忽而有若干小泡泡从汤底浮起,我疑心是没冲干净的残留洗洁精,本已决定不喝,但是长期以来的惯性让我不自觉地在饭后抿了一口…白菜汤还带加糖的吗?我坐在桌前沉着思考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银耳汤。不禁默默感动。经此一事,我对新食堂印象大好。
新食堂红烧菜系味道都还不错,从蒜头红烧肉,到土豆红烧肉、腐竹红烧肉等。土豆和腐竹烧得极软极有味,嘴破牙疼时也可以吃。此外还有一生活技巧传授,红烧系列最好晚上来吃,因为中午的红烧肉卖的是荤菜的价格,到了下午,中午没打完的红烧肉会被用来烧土豆和腐竹,这时候便只需付素菜的价格而享用同样的肉食了。
昨天晚饭偶遇数友人,坐在一桌同吃,其中一位朋友大赞食堂之好味,要与大厨单独约聊,说是做出了她家乡菜的味道。想到我高三备考那年家中带去学校的午餐便当,标准配置便是青椒烧肉和煮南瓜,菜肴出自家严之手,颇有食堂之风味。心下宛然,决定明日忆苦思甜来吃同款套餐。
我相信如果长期吃食堂,是会吃出依赖感来的。人的一生皆是无情,有情的也许只是某段关于味觉的记忆,有美食处,即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