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中最舍不得落下的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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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相信吗?顿号也有感情,或许顿号之后未说完的故事,才是最好的结局。

十封信,其中九封写好了地址,贴上邮票,投进邮筒。剩下那一张,被迟钝夹进日记本里带上冒着滚滚浓烟的火车,一路驶向北方。

1

又下雨了,电线杆湿漉漉的样子,迟钝看着心里难受。其实,难受的又何止这一件事情呢?

刚转到新班级不久,当老师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时,全班发出各式各样的诧异声,随之汇成雷鸣般的笑声。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怪谁也不是。

那天,爸爸匆匆忙忙赶到派出所登记她的名字,赶巧工作人员正准备下班,万般不情愿之下瞟了一眼字条上的 “迟纯”,匆忙按键,“纯”就硬生生地成了“钝”。最难熬的小学和初中都已经过来了,本以为高中应该不会再造成轰动,可没想到第二天全年段都知道了一班有个“迟钝”。

“一个礼拜之后,会有一个插班生来报到……”老师的话不痛不痒地穿过迟钝的左耳,从右耳轻飘飘地出去。

“都开学一个礼拜了,又有学生要转进来,看来不是一般角色哟。”“那是当然,听说这个人学习拔尖,家境优越,转到我们学校来,校长估计都要乐坏了吧,哈哈……”

讨论声四起。对这些小道八卦,迟钝并不感兴趣,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考砸了或许无所谓,但如果她考砸了就真正印证了这个名字。所以,从小到大,她的成绩算不上拔尖,但也是中上水准。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大家欢迎!”班主任带头鼓掌,全班也随之响起掌声。

在女生的尖叫声中,迟钝可以猜到是颜值颇高的男生,可慵懒的她并没有抬头看一眼,依旧漠不关心地低头攻克数学难题。

男生不紧不慢地走上了讲台,步伐很轻,经过迟钝身旁的时候,她感觉他带动起来的风就像一片薄荷草掠过面颊,明明只是局部,但却蔓延全身,蜻蜓点水般散开微微的涟漪。

直到一个男生调侃的话刺痛她的耳膜,她才惊讶地抬头看清那张和煦如雨后阳光的面庞。

“连钝?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们班有一个‘迟钝’和你很配呢!”

话语的锋利不过如此,全班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在迟钝混沌的意识中炸开了锅,直到那片薄荷草再一次掠过迟钝的耳畔,呼呼的凉爽让心不至于堵死在沉闷的恐慌中。

“我叫连钝,很感谢这位同学特殊的问候方式,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相处愉快。”连钝不紧不慢地说着。

迟钝虽然感觉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并没有因为巧合的一个字,而认为找到了同类,今后的日子一定少不了被放在一起调侃,她决定尽量避免有过多的接触,引起不必要的话题,毕竟自己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最关键的一年。

2

迟钝走在回家的落乔道上,苍梧县的梧桐在迟钝的眼里是世界上最美的梧桐,一树又一树,接连不尽。迟钝甚至可以闭着眼,摸着梧桐树粗大的树干,让树来指引,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簇簇繁茂的梧桐叶织绣出的绿障像一道光一样荡漾在迟钝的脸上,她仰面阔步走在寂静的林道上。

“我,我叫迟钝……”硬撅撅的树鳞片干裂地糙在手心里,寒栗地硌着疼,剜在心里淌着血……

“我叫迟钝……”猩洌的气息措不防及戳到心坎,湿津津起翘的皮肉还要多久才能愈合呢?

“我叫迟钝!”爆裂的棕黄芽孢在耳边吱吱响,呜咽的泪水融化在青森森的荫翳中……

我的泪和我的脚步一样,累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停止的理由。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迟钝心里想着,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她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掏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

阿钝:

最近好吗、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试试喊出来心里会好受许多。

阿顿

“如你所言,真的舒服了不少。”迟钝喃喃道。

从小学起,迟钝就因为姓名的缘故,内心多少产生了一些自卑心里,不是很喜欢与人有过多来往。而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她的朋友,彼此虽从未蒙面,但从他清隽的字迹上看,她能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念小学的时候,因为一篇课文,同学们认识了生字“钝”,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字是愚笨的意思,典型的词组就是“迟钝”。当听到全班同学在老师的领读下高声齐诵生字表中的词时,迟钝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迟钝甚至有些排斥语文课,成绩一蹶不起。就在迟钝心灰意冷的时候,她认识了阿顿。

她自小喜欢阅读,学校订阅的《读写天地》每一期都被她看到熟稔。一次偶然,迟钝被一篇叫做《孤独行者》的小文给吸引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把孤独写得如此细腻,感触颇多的自己仿佛找到了知音,还有一处引起迟钝好奇,全篇几乎是用顿号占据本应是逗号的位置。

当迟钝的眼睛扫到题目下的作者名字时,她感觉到晶莹的瞳孔已经被充斥,整块版面都只有那两字而已。

“阿顿?!”

难怪全文顿号居多,原来偏爱有因。迟钝用手指点着地址一笔一划写下阿顿的地址。

迟钝在地图上找到阿顿的城市坐标,在北方。

阿顿:

你好,我叫迟钝。看到我的名字你应该会噗嗤一声笑出来吧,我确实因为它惹来不少嘲笑。我觉得你的作文写得很好,所以冒昧写信给你,希望可以和你成为笔友。

阿钝

为了写好这封信,迟钝煞费苦心地琢磨着用词,一再掂量一再斟酌,生怕用字不慎就暴露出自己学识浅薄的粗鄙。

在寄出这封信后,迟钝每天都满怀期待地等待。一放学回家就要打开信箱瞧瞧,明明看到的只有几张宣传单还是不死心地拿出来抖落抖落,好像信封会藏在灰尘中似的。到了礼拜天,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停到栽满梧桐树的落乔道旁傻等,这是邮差的必经之路。

枯黄的梧桐叶像一把金光琉璃的蝶钗坠落在她的发间,她一点儿也没发觉到。簌簌地一阵叶雨带来涩巴巴的寒意还是吹进了裹挟紧围巾的脖子里,迟钝格抖抖地打了一个冷颤,哼哼了几声,继续伸长脖子眼盼盼地瞧着来路的人,却总是等到停靠在一旁的自行车被梧桐叶覆满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就这样,过去好几天,迟钝彻底绝望了,那封信应该和漂流瓶丢进大海里一样吧,怎么还敢奢望有回音呢?

过了几个礼拜后,有一天,打开邮箱取报纸时,一片像羽毛一样轻盈的东西从报纸卷轴中滑落。迟钝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迟钝收”时,差点惊呼出声。

阿钝:

你好、抱歉这么迟才给你回信、阿钝、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很高兴和你成为笔友。至于你的名字、我认为并不是一件值得苦恼的事、要相信不是每个人都配拥有与众不同、名字也一样。

阿顿

这是迟钝第一次听到有人赞美她,哪怕是无声的!

之后两个人一直通信到现在,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阿顿回信的速度变快不少。

3

“今天是谁值日?!黑板没擦不知道吗!”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看到黑板上全是上一节课的板书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全班霎时停止了吵闹声,不约而同地发出抽出书本的沙沙声。

数学老师用镜框下冷冽的目光瞟了一眼黑板上右下角的值日表,上节课的老师板书不够写都挤到值日表里头了,表内被擦得只剩下一个可怜的“钝”,显得狼狈不堪,就像现在看到那个字的迟钝,她知道自己如临大敌了,又要免不了一顿数学老师的奚落。

迟钝已经做好准备了,要赶在数学老师开启机关枪口水射击之前,站起承认错误。

“怎么搞得的呀……迟……”就在那个字要吐出,她已经微微起身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压下她的肩膀,那么笃定,那么沉稳,那是?

“老师!今天是我值日,我下课时忘记檫黑板了。”

迟钝没有回头,她清楚后座上的那个人是谁,他坦然地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慢慢地擦了起来,又一次用薄荷清凉的味道化开了迟钝心里的愁云惨雾。

迟钝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擦黑板的连钝,他很高,瘦削的侧面很立体像一座雕塑一样棱次分明,动作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那样的节奏竟然让自己想起了《菊次郎的夏天》的旋律,明媚而不哀伤只有淡淡的美好。粉笔灰尘洋洋洒洒地飘散开来,阳光温柔地映着他的侧脸,她看到躲在窗帘后面的粉笔灰慢慢升腾起来,飘散到窗外去,变成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日日夜夜守护在身旁……

下课时,迟钝看见值日班委在值日生表上赫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迟钝、连钝”,回头对着坐在位子上的连钝戏谑地说:“叫你逞英雄,两个‘钝钝’一起扫地应该挺好玩的,哈哈!”

“叫什么‘钝钝’呀!干脆叫‘笨笨’吧!更顺口,嘻嘻……”

几个男生你一眼我一语地把口水垂涎到有日光那么长,刺得迟钝如针芒在背隐隐地痛,只能强忍着不理会,女生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你再说一遍!”连钝一把揪起对面男生的衣领,这一举动出乎迟钝的意料,她没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人,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被揪着领的男生连反手的劲儿都没有,只能恶狠狠地干瞪眼说:“我告诉你,别仗着你学习优秀就得瑟,那算个屁!有种开撕呀!”

他又低着头凑到连钝耳边说了一句迟钝听不见的话,连钝的眼睛里立马像发怒的野狼放射出慑人的光,一拳砸在了男生的嘴上,男生疼得哇哇直叫,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都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面壁思过。

4

放学后,迟钝一个人默默地扫完了整间教室,就在提着垃圾桶要到楼下倒时,在楼梯的拐角,她看见了连钝一个人抱着书包坐在阶梯上,还没等迟钝开口,连钝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就转头过来。然后,迟钝就听到了生平最搞笑的一句话。

“我好饿呀,一起去吃东西好不好?”平常老是板着面孔的连钝居然做出撒娇的样子,这让迟钝很意外。

迟钝提着垃圾桶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你……你都被罚站了,还有心思吃东西呀?”她还没缓过神来。

“不然呢?”无所谓的口气带着些不屑,连钝又恢复漠然随意的口吻。

“不然?卫生都是我一个人搞的,你去把垃圾给倒了。”迟钝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

她想不到居然会用貌似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只是感觉很自然,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从第一句话就泄露了所有隐藏的情绪,毫无防备地卸下令人疲乏和厌倦的伪装。

“没问题!”他接过她手中的垃圾桶,飞也似地消失在楼梯尽头。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和踏实。

学校门口那条热闹小巷里,土墙上的半壁夕阳懒趴趴地不肯离去,踩着细细碎碎的光点,连钝跟着迟钝走进了一家哑叔面铺。一个和蔼可掬的大叔对着迟钝比划起来,迟钝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也做了一个手势,大叔嘿嘿地笑了。

找到位置坐下后,连钝好奇地问:“你和老板说了什么吗?”

迟钝笑着说:“你是说我的手势吗?老样子的意思。”

“你经常来这儿吃吗?”

“嗯,哑叔的面好吃有公道,”说着,迟钝对着正在娴熟下面的哑叔竖起来大拇指。“哦,对了,你要点什么什么?”迟钝这才想起他还没点。

“你真是慢半拍哟……准备就让我一个人闻着面香流口水吗?”连钝调侃。

“才不是咧,那你要吃什么?”

“和你一样。”连钝跑到哑叔面前做了一个和迟钝一模一样的手势,照葫芦画瓢的样子一下子就把迟钝逗乐了。

迟钝发才现,原来一脸正派的学习尖子也会愤怒也会调皮也会笨拙,那么真实。

两碗热腾腾的面摆在两个人的面前,上升的面气热乎乎地润浸着脸庞,迟钝闭着眼把脸凑到碗前,感受着葱花清灵灵的香气,让脸也跟着水涔涔起来。

“真好。”迟钝感叹了一句。

“是啊,真好。”连钝看着迟钝呆呆地说。

在面雾中,她看不清连钝的脸,只感觉到有人往自己的碗里夹东西。

5

阿顿:

最近好吗?告诉你,我最近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呢。班上来了一个男生,名字里和我一样都有少见的“钝”字,麻烦就这么找上门了,同学们都拿这件事取笑我们,那个男生气不过还大打出手了,我在想,他真的是很奇怪。

阿钝

本以为这封信寄出去又要像以前一样过很久才会收到回信,毕竟他们相隔得很遥远,但没想到,这次居然意外迅速地收到了回信,迟钝没有多想。

阿钝:

得知你近况如此、我有些为你担心、但请相信我、永远不要灰心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顿

看到阿顿回信安慰,迟钝的心情确实舒畅了很多。

转眼到了入学以来第一次最隆重的活动:年段演讲赛。语文老师将挑选出全班最有优秀的几位代表班级参赛,迟钝不想放弃证明自己的机会,她挤下时间来准备稿子,终于如愿被老师写入参赛名单。

晚自习结束后她偷偷跑到学校的天台,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看稿子,对着四下无人的夜空深情练习。说不怕那是骗人,但是管他呢,只有在这片夜幕的包裹下她才敢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参赛选手迟钝。我要演讲的题目是,是,是……”迟钝恨自己还是迈不过那道坎,攥在手心里的稿子气不得捏成一团从天台上扔下去!

“啊……啊……啊切!”

“谁!”迟钝吓得把稿子按在胸前,四下张望。

“不好意思,是我。”连钝坐在石台面上,挠着头。

天太黑了,迟钝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天台上有一个凹凸高起的石台面,而爬上去的楼梯已经锈迹斑斑,年久失修废的蓄雨棚也被废弃在一旁。连钝就躺在石台面上,迟钝站在围栏旁,眺望着远处的街景全神贯注地酝酿着,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一切。

“你,你怎么会跑上来了?”

“看星星呗!”

这时,迟钝才抬头看见头顶上的天穹,原来那么美妙的事物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却从来没有发觉到,一心扑在眼前的稿子上。

“喧闹川息的人街在哪一个尽头会连接着天上璀璨星辰的银河呢?两条平行的直线没有交点……”迟钝看着万家灯火自言自语。

“有交点。”连钝手枕在脑袋下看着满天繁星说。

“什么?你说交点,在哪?”

“喏,就是你的仰望。”

“还,还真的,你的想法真特别。”

“是你不愿意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嘛。”

清朗的风中除了有少年的味道,还有少女自信从容的音笑。

一个礼拜之后,站在礼堂的讲台上,迟钝没有在观众席中看到连钝,或许他没空来了吧,迟钝这样告诉自己。

闭上眼,深呼吸,迟钝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平静而安详,静到全世界只剩下自己,静到自己可以放下全世界。再次睁开眼睛,闪光灯的聚焦,庄重的台面,殷切的眼神,还有跳跃的尘埃粒子,世界还是世界,那么浮躁,自己想做一次自己,选择表达!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参赛选手迟钝。我要演讲的题目是《我的名字叫迟钝》……”

恍惚间,迟钝仿佛看见了夜空最亮的一颗星正在闪闪发光,台后有一个人和她一起见证这场闪耀。

6

迟钝真庆幸能有连钝这样一个好朋友,高一一整年,是她在学习生涯中度过的最轻松自在的时光。和他一起推车散步回家看最美的梧桐雨落在身上;一起坐学校的天台上仰望夜空诉说对未来的向往;一起在白炽灯燃烧的教室里题海战术互帮互助;一起在图书馆里静静阅读把心沉淀;一起在沙滩上留下一笔一划的悸动;一起骑单车穿越漫长海堤线的自由;一起在咖啡馆里看窗外斑驳人影的安谧;一起躺在小舟上仰望星空的美妙。

这些美好,都一一被迟钝写进给阿顿的信中,她想把这些快乐和阿顿一起分享。

开学后的国庆,迟钝收到了一条来自连钝的短信:我只在乎你。

迟钝看到这条短信时下意识地“啪”盖上手机,她紧紧握着手机,不敢再多看一眼,不敢再多想一秒,她甚至都无法确定发信人名字上居然会是连钝。她的心一下子被打翻了,十万个为什么铺天盖地而来,这是告白吗?这是喜欢的态度吗?他到底喜欢我哪里?不不不!这一定是玩笑,一定是!

思虑半天,她愣愣地回了一句:“今天是愚人节吗?”她必须承认短信一发送,她就被自己蠢哭了。

连钝自然回复当然不是。

之后的上学相处,两人莫名其妙地变得尴尬起来,再也没有之前的默契十足。和他说话,她再也不敢无所顾忌地侃侃而谈;和他对视,她再也不敢嘟着嘴摇头晃脑;和他同行,她在再也不敢口无遮拦嬉笑打闹。因为她发现,他的眼中有一种想要宠溺的光芒,直逼她无所适从。她不敢再把这一切想象为理所当然,如果跨过友情这条线,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牵手的可能呢?

这个问题,迟钝想了很久。她害怕,她没有把握。如果最后做不成恋人连朋友都倒退不回去,她不愿意。既然如此,她不想让他抱没有结果的幻想和付出,她明白自己必须用决绝去明确态度,他该有多难过,她就有多不忍。

从那之后,她删了关于他所有短信,把他qq号拉黑。冷漠按键下去,是否确定的弹跳框让她皱了一下眉,却只能颤抖着心轻触确定。

第二天中午放学,她依旧不言不语匆匆地离开,却撞见在走廊外等候的连钝。擦肩而过的一刹,连钝一只手直接反按在迟钝的肩膀上,她连想要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挣脱不开的毋庸置疑。

“为什么删了我?”

“没有为什么。”

“给我一个理由。”

“不需要理由啊,有什么事打电话发短信就好喽。”

迟钝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达到一种无所谓的恰好,必须平常得让他看不出一点儿情绪波动。

连钝无奈地收回按在迟钝肩膀上的手,迟钝迅速转身离开走向楼梯。拐角瞬间,连钝不甘心地追上前抓住迟钝的手臂,他深情地看着她问:“告诉我原因。”

“这重要吗?”迟钝毅然决然地反问。

连钝无奈地看着她,心碎的声音她听不到。

这一切,迟钝没有写信告诉阿顿,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笔,眼泪就把信纸打湿,什么都写不了,只有莫名的心痛在作答。

7

高二下学期,两个人就像陌路人一样在各自的世界里,互不相交,平行而过。连钝就像知道迟钝所有心思一样,配合着她所有想法,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和一个多心的眼神。每一次擦肩而过都可以把空气凝固,直到一条爆炸性新闻打破这片沉寂。

“哎!你说连钝是不是谢如在一起了……”后座女生和同桌悄悄讨论。

迟钝翻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接下来历史书上的每个字她都没看进去,书页就这样随风翻动打在自己脸上,像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迟钝的脸火辣辣。

其实,就算女生们不讨论,自己也发现了。连钝确实和谢如的交集越来越密切了。谢如是刚转学来不久的女生,长发飘飘,声音轻柔,个子瘦小,让人有想保护的欲望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迟钝没想到曾经离自己那么近的人会这么轻易地靠近另个人。

每天发作业的时候,谢如都会在路过连钝座位时给他一个特别明媚的笑脸。课间,谢如拿着不懂的数学题去问,连钝耐心地给谢如讲解。微风吹过谢如刘海,她在连钝身旁小鸟依人。而连钝的声音那么温柔,眼神那么柔和,神情那么愉悦,一点儿也不像和自己冷战黑脸半学期的家伙。两个人和谐地像一幅画,迟钝在门后看见这一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迟钝做梦都没想到,当初毫不犹豫拒绝的人如今会让自己这般狼狈不堪。自从谢如形影不离地跟在连钝身边,她抬头就能看见两个人出入成对,惶恐、不安、气愤、埋怨,这些情绪无时不刻地影响着她。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是她让他死心,他没有坚持到底并不是错。那句话果然没错,喜欢始于好奇,却止于了解。这或许才是她最担心的结局吧,如果他再多了解自己一些,说不定就会讨厌,现在的距离才最适合彼此不是吗?

既然已经背道而驰那么千万不要回头留恋,更不要说如果。迟钝一遍遍地收拾自己的心情,告诫自己忘怀。可是,只要一看见他和谢如谈笑风生,所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不受控制。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动了心,只不过太小心。曾经他给她的好如今只能温习。

8

迟钝只能选择用高考奋斗来麻痹自己。

高考揭榜,连钝去了北方,而迟钝留在了南方。以前的种种被天南地北的风渐渐吹散,散落在时光深处,久远地在迟钝快要记不起的时候,岁月的真相突如其来地闯进,让人措不及防。

大一暑假那年回家,迟钝回家。家门口的落乔道,还是老样子。弯弯曲曲的幽静小路尽头是以前等信的地方。翠绿的梧桐叶覆盖在邮箱上,看来已经好久没人打开过了。

邮箱一开,一大叠的信封倾泻而出,迟钝出乎意料,接都接来不及。迟钝抱着这些信,坐在梧桐树下,拆开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钝、晚上不要喜欢打着手电筒看书对眼睛不好。

阿钝、不开心的时候虽然可以喊喊、但是不要扯嗓迎风瞎喊、那样太伤喉咙。

阿钝、去天台看星星的时候、不要站在边边上、天太黑很危险。

阿钝、下次去哑叔面馆吃面的时候、多加点葱会更香。

阿钝、走在梧桐树下的时候、不要光顾着发呆要注意身边的车流。

阿钝、难过的时候不要死撑着、装成没心没肺的样子像个笨蛋。

阿顿、每次看到你在林荫尽头等到信时欢快的样子,我就知道每周末在邮局兼职把信截下回复给你的辛苦没白费。

……

一封接着一封,迟钝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看到最后,泪流满面的迟钝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

迟钝

小傻瓜、我连连停顿、你迟迟不悟、无怪乎钝哉!多少次,落下顿号后我有多么想冲到你的面前说出那句不再停顿哽咽的话,但你却是我心中最舍不得落下的顿号,我愿意陪在你的身边一笔一划写下回忆,哪怕是最后的句点。

连钝

一片泪滴状的梧桐叶从信封中掉落下来,阳光从梧桐叶罅隙中缓缓流下,闪硕在温热的泪光中,一个女孩认真看书的模样在那片叶,深深浅浅。迟钝摸着叶片想起散落在回忆里的碎片。

“是不是我只要背着书包,就能永远做学生。”迟钝头枕在手臂上,头转向连钝,眨着眼睛问。

“不能,我们总要学会长大,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记得自己背书包时傻傻的模样。”连钝看着迟钝的眼睛坚定地回答。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迟钝多么希望两人的相遇能定格在初见那天。那天的阳光太好,原来是因为有你,你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一脸朝气,在早春和煦的阳光中向我走来。你笑着说,不好意思,刚见面,就喜欢你。

梧桐雨下满迟钝一身,迟钝含泪看完最后一封信。

迟钝

对不起,无法陪你到最后。如果当初我可以坚持到底,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早一点对你表明我就是阿顿,我们之间会不会容易一些。可是,原谅我,我不想用笔友之情捆绑你,看到你快乐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你知道吗?在看到你因为我和谢如走太近时而气得面色潮红,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并不是一点儿位置都没有。可是你知道吗?我心里所有的位置都留给了你。只等你,勇敢地向我走来。

连钝

这些信全部是连钝在去北方读大学后寄来,可惜高考后迟钝一次都没有开过邮箱。虽是有缘,可惜遗憾太多,顾忌太多,错过太多,以致曾经下落不明,未来都已不知所踪,有的人最终也迷失在时光里模糊难辨,只剩一个顿号的念想。此刻,她是多么感谢生命中有过他,他愿意从北方奔赴而来默默陪伴三年,如今,她愿意踏上这片返途,无论结果,她都不后悔。

迟钝看着火车窗外疾驶而过的风景,握紧了手上那片泪滴状的梧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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