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5.流雪
说起家乡,我却更愿意将之称为“老家”。离开老家已经十数年,经历了很多事、漂泊了很多地方,而老家的样子却在我的脑海愈加清晰。
老家村前蜿蜒前行、淡然流逝的小河,老屋左近浇灭了疲惫、收获了希望、释放了欢颜的打麦场,老屋门前春嫩秋艳、夏绿冬白、巍然不动的大山,老屋果园里七杈八丫、硕果累累的软梨树,都早已经在我的心里凝固成了永恒。
那时的太阳还不怎么晒人。太阳下,小河里,水波粼粼,河边洗衣的姑娘朴素而纯净,河中间脱光了身子游水嬉戏的男孩儿们,击起大片大片的浪花,那温柔包容的河水无言地将童年的欢声笑语带出很远很远。
那时的大人小孩儿都知道麦子的过去。炙热的太阳还没有完全隐去身姿,婀娜的月儿早已经从东边升起,一颗、又一颗明亮如宝石般的星星,渐次眨起了眼睛。
热浪退去,凉风袭来,热闹的打麦场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听着粮食装袋时簌簌簌的声音,父辈们脸上犁凿一般的皱纹也舒展了许多。
耍闹了一天的孩子们,便躺在散发着麦子独特香味的草垛上,嘴里叼着长长的麦草,睁着眼睛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永远也数不到头,其时,那星星就像眼睛,那眼睛就像星星,一样的明亮、一样的清纯。
那时的大山四季分明。春天,草木新发的小芽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曳,显露出一种惹人爱怜的娇嫩。
夏天,葱笼苍翠的树木将大山装饰的风姿绰约,山间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雀儿无所顾忌的张扬着美妙的歌声。
秋天,树叶黄了,大山也变成金黄色的了,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极致的艳丽和纯美。
冬天,那会儿的冬天还有很大很大的雪,大山便以其宽广包容隐没于大雪之下,静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酝酿着什么。
那时的果园就是美食的天堂。经过春的萌芽、夏的勃发,终于生出了秋的硕果累累。
进入深秋,所有的果实都已经收获归仓,只有那一颗软梨树。那树长得盘虬错节,十分茂盛,拳头般大的果实,或三个一簇藏在树叶底下,或五个一团躲到树杆背后,黄瞪瞪、圆润润的,招来许多馋嘴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
这软梨就像树底下的老农们一样朴素,疤痕点点、貌不惊人,这时咬一口还有些硬,皮厚肉薄,味浅砂大。
要小心地把它们采摘下来,装到封闭了的瓦罐、陶缸里,一直放到大雪封山、隆冬时节。
打开封闭,它们一个个变成了黑色,就像老农们的眼眸,也有一些还倔强地保持着初摘时的模样,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冻成了石头。
你得费点劲才能把它们掰开,放到盆子里,再倒上半盆冰水淹没,静静地放置十几分钟,果实里的冷气就会从中晰出来,像魔法一样,水变成了冰,石头一样的果子变成了柔软。
小心的剥掉外面的冰层,盛到碗里,用一个小勺戳破薄薄的果皮,舀一勺里面灰黑色的果酱,放到嘴里,首先是一股透心般的清冽,然后是便是一口柔软的酸甜,绵长久久。
冬日的山村没有什么时令的果蔬,盘坐在暖暖的土炕上,吃几个软梨,是大人、小孩儿们最惬意开怀的事情。
多少年过去了,无论走多远,这些老家的记忆清晰而遥远。
然而,世事多变,人非物也非。父母搬离老家已经数年,这些年再回去时,那水、那山、那麦场、那果园,都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
干涸的河床、枯萎的大山、坑洼的麦场、荒芜的果园,似乎在向漂泊归来的游子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愁绪。在心灵的深处不止一次的发问:这还是我的老家吗?
此时,我拖着疲惫的双腿,正行走在冷硬的街道上。高楼一角两三颗冷冽的星映照着冬日的小城,街边昏黄的路灯将脚步拖得好长好长,整个世界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寒冷。
又是一日的忙碌,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时间便在忙碌与疲乏的交替中如流水般逝去。一颗漂泊的心呀,就如时间长河里无处着落的浮萍晃晃悠悠,找不到安宁温馨的港湾。
五彩的霓虹,飞驰而过的车灯,能闪瞎人的双眼,然而却全不像曾经老家大门上的那盏孤灯一样温暖。
我猛然惊醒,多少年啊,于我记忆深处一直温暖着心灵的老家,不止有山、有水、有酸甜、有欢笑,还有老家门前那一缕缕轻柔的呼唤,还有老家院子里那操劳忙碌的身影,还有那一盏孤灯,那是一抹守候,是一腔挂念,是一种无论多远都还在那里的等待。
老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洒满了父母汗水的地方,无论曾经还是未来,无论富饶还是贫穷,无论美丽还是丑陋,无论年轻还是苍老,你都是我心中最像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