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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他躺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星空被朝阳吞没。

没人知道，他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阳光布满大地，满怀希望一般。

他自己也不知道。

（1）医院

他坐在医院长廊上，等着医生的问诊牌上出现他的名字。

扫视了一下周边，看睡眠科的人还挺多的。

看来世界上的困就于睡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医生叫到了他的名字，他面对医生端坐下来。

“最近一睡着就会做梦，梦到自己从一个山崖顶端落下来，两手空空想抓住什么东西，然后突然抓住了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和我一起下坠。坠到了底端，那人松开我的手，就消失了。”他平静地叙述着。

医生看了看，问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大概两三个月，”他抬起头想了想，“妻子去世之后就开始了。”

“还有其他的梦吗？”

“就这一个。一直都是这个梦。”

“没事，应该是你妻子的去世给你造成的打击太大了，造成一定的压力，需要放松一下。”医生似乎对这种病人已经见怪不怪，“我给你开一点助眠的药品，按说明服药。”

他点头微笑致谢。

走出医院，阳光在天上撕开一道裂口，缓缓落在地面上。

他静静站在阳光下，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滴水，浸润进了脸上深浅的皱纹中。

（2）梦

还是那个梦。

他在黑暗中挣扎下坠，握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

他尽力想发出声响，问问那个人是谁，但黑暗不仅吞噬了光线，也将来自喉咙的声响淹没得一干二净。

那只手一直握得很紧，生怕他会丢掉一样。

当他看到下面有些许亮光，那支手慢慢地开始松开，借着微弱的光亮，他想看清楚那双手来自哪里，但另一个人的脸却模糊不清，怎么也看不清楚。

手即将松开时，他摸到那只手的手背有一块隐隐凸起的疤痕。

突然，一道光亮刺破黑暗，刺得他眼生疼。

他醒了。

睡眠机器人显示灯变成了橙红色，提示他的睡眠质量有待提高。

他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突然感觉脸被挌了一下。

——那是他手背凸起的疤痕。

那在梦中抓住他手的那个人是自己？

那个是自己，那自己意识中的“自己”又是谁？

他意识迷迷糊糊的，不去再想这个乱七八糟的梦了。

躺下，继续沉入睡梦中。希望不要再做这个梦了。

他被信息提示声吵醒了。

床头展出透明的液晶屏上，一则消息跳出来。

“先生您好，关于您最近的睡眠问题，我们邀请您到我们诊所进行咨询诊疗。”后面留了一个地址。

他看着这个陌生人般闯入的消息，还没从睡意中缓过来。

接着，一个女人的语音留言窜出来。

“我们知道您做的梦，这和您至关重要，请您务必前往。”

他缓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医院泄露了自己的病历信息。立马打电话质问医院。

“你们医院不会连这个钱都赚吧，我们病人的医疗信息就这样被泄露吗？”

电话那头的医生充满了疑惑：“您哪位？”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医生似乎有点印象。

“这位先生，我们医院绝对不会出现泄露病人信息这种事。你们的个人信息是被加密的，我们办公电脑也是有实时监控系统。不知您是否把您的病情和他人提起过......”

他还没等医生说完，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液晶屏上又窜出一条消息：“您的梦中那个人就是你自己。”消息还是来自同一个号码。

他震惊了，对方怎么知道这个事？

难不成他们在监视自己的梦？

他急忙起身，穿好衣服冲出门，驾车向留言地址驶去。

（4）身份

诊所藏在茂密幽深的丛林之中，一桩白色建筑线条优美地融入这寂静之地，一点也不突兀。

他沿着一条小路走到了诊所门前，一个黑衣男子请他进屋，好像已经恭候多时。

走进一个明亮宽敞的大厅，只有两张座椅，一个白发女人坐在椅子上，起身表示欢迎。

“先生，您好，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抬手示意请他坐下。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梦？”他的语气有点激动。

“请原谅我们的唐突，但请您务必做好心理准备，后面我们交谈的内容涉及您的个人隐私，但整个程序是合法合规的。就算听到一些您暂时无法接受的内容，也请您控制您的情绪。”

他下意识端坐起来，像法庭上聆听法官宣判一样庄重。

“先生，您现在肯定有很多疑问，我慢慢给您解答。关于我们为什么知道您的梦，因为您家里的睡眠机器人有控梦装置，不止可以看到您梦的，还可以对您的梦进行操控。”

女人话音刚落，他就从椅子上跃身而起，满脸涨得通红。身边的黑衣男子一下子用有力的双手按住了他。

“先生，请控制您的情绪。”女人对他的反应没有丝毫惊讶。

他喘着粗气，愤愤地重新坐下来。

“您梦中那个握住你手的人就是你自己。”女人凝视着他的眼睛，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或者说，是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自己，但不完全是你。”

他疑惑了，被女人的话绕晕了。

“你是他的克——隆——体。”女人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你是克隆人。”

（5）附属

他脑袋嗡地一下，身体瘫在椅子上。

“你觉得这个玩笑好玩吗？！”他重新坐起来，准备起身，“闹剧到此为止！”

黑衣男人没有像之前一样按住他，而是任他大步向门口走去。

女人不慌不忙，“先生，您是克隆体这个事只有我们，还有您的本体知道——但他早已经过世了。”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你有什么证据？”

女人拿出遥控器，大厅里透明液晶屏上显示出一个画面，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这个大厅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尊重你的权利，虽然你的记忆、你的身体和我一模一样，但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可以有你的生活。但恳请你帮我照顾我的妻儿之后再开始你的生活。”另一个人点点头。

说话那个人声音有点哽咽，继续说道：“我可能明天，也许下周，还可能是下个月就过世了。就请拜托你了。”

画面里，那个女人出现了：“我们会在两周后抹掉您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记忆，抹掉之前会征求您的建议，看之后需不需要恢复这段记忆。”

画面切转到另一个时间，还是这个大厅，只有他和这个女人。他开口了：“我想在妻子过世之后恢复我的记忆，我需要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用笔在一份协议书上签了字。

画面消失了。

白发女人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正是那份协议书。

他愣住了。

“先生，睡眠机器人控梦是我们在梦中给您恢复潜意识。如果您愿意，我们将履行职责，继续恢复您记忆的显意识。”女人邀请他进入到另一个房间。

“不不不，我还需要缓一下。”他双唇颤抖起来。

说罢，他冲出了诊所。

（6）逃避

在车上，他脑袋里的各种画面像坏掉的放映机一样乱窜。他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炸掉了一样。

车停在自己工作室外。

他坐在车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还是不明白怎么自己就成了克隆人了？

就算是克隆人，为什么当初自己会要求自己恢复记忆？

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好吗？

他不想去想，但脑袋中的念头又逼着他面对这些疑问。

他把车座靠背往下放，闭上眼，想用黑暗麻醉自己。

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是一阵手机铃声把他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是儿子的号码。他下意识接了电话。

“爸，明天我们打算去露营，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你孙子也想见你了。”之后电话里传出一声嗲嗲的“爷爷”。

他笑了笑：“好的，等你们明天来接我。”

挂掉电话，他回想起昨晚的事，感觉像一场梦一样。

但一切又如此真实的存在。

不过很神奇的是，昨晚没有再出现那个奇怪的噩梦了。他好像梦到了妻子，也好像梦到了儿子小时候。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把自己从昨天梦一般的经历中抽离出来。

启动了车辆引擎，车辆消失在铺满梧桐叶的街道。

（7）回家

他回到家，那个熟悉的地方突然变得陌生了。

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但到底属于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属于那个奇怪的诊所？

他像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房间的一切。但回忆却汹涌地在脑海中翻腾。

那个冰箱，是他和妻子一起选的，还有儿子一起搬进屋的。

那架钢琴，是结婚纪念日送给妻子的，妻子会经常弹琴给他听。

还有那台电脑，当时想买的时候还和妻子吵了一架，最后妻子还是妥协了，用了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他当时高兴了好久。

他感到自己不知不觉，布满深浅沟壑的脸颊有温热的水划过。

他用手触摸着这真实的一切。

他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过去生活的气息。

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割裂开了。

他不再是之前的自己，甚至连昨天的自己都不是——从他踏进那个诊所开始就不是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喂，我明天不去露营了。我想起和医生约好去复诊的。”电话对面的儿子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语气有点失落，孙子牙牙学语的声音也在电话中传来。

他急忙挂断了电话，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改变主意。

他走进妻子的工作室，一进屋，灰尘迎着阳光扑面而来——妻子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打开过这里了。

他抚摸着桌面的灰尘，还有乐谱散落在地板上。

他仿佛听到妻子和儿子坐在桌前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那首曲调从过去一直萦绕在屋子里，却在昨天戛然而止。

他低垂着双眼，像没有生命的枯木一样矗在地上。

他还是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自己要选择恢复记忆？

就这样不好吗？不好吗？

当时的自己会想到自己内心巨浪一样的的悲伤和迷茫吗？

（8）认同

他抬起头，阳光还是温暖地倾撒在屋里。

灰尘在屋子里飘散。

他打开妻子的工作电脑，桌面上，除了一个爱心图标，其余空空如也。

他好奇地点开，是一则语音留言，妻子熟悉的声音传出来——遥远而又如此之近。

他沉进了温暖的回忆中。

他从妻子房间走出来，脸上挂满了泪水。

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我把明天的复诊推迟了，你按老时间接我吧。”电话那头的微笑他在电话中都能感觉到。

他出门坐上车，车向诊所方向驶去，在阳光中渐行渐远。

他坐在车上，刚才妻子如阳光般温暖的语音留言还在耳边反复着：

“谢谢你，

不管是哪个你，

我都爱你，

永远爱你

——因为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卡梅隆。”

创作笔记：
本篇灵感来于电影《天鹅挽歌》（Swan Song），电影讲的是男主卡梅隆身患绝症，为了不让家人因自己过世而难过，选择瞒着家人，克隆自己继续照顾家人，电影探讨了关于爱的主题。本篇主要叙述了“克隆人”自我认同的过程。全篇对男主人公的称呼都以“他”出现，只有最后才出现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从妻子的语音留言中才找到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个人想表达的主题也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爱是证明你存在的意义，爱是对你的最好认同”。
个人拙见。
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