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托梦,柔弱的心再也不能平复,几位早早离去的亲人始终在脑海萦绕。
小我两岁,孔武有力,身材魁梧的大弟自1985年5月离家出走再无消息。30余年,生死两茫茫,也像祖父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起大弟,伤心的眼泪总是情不自禁地喷发出来。
大弟小我两岁,吃得比我差,尽是红薯、土豆、荞麦、糠粑等杂粮,而且从小就干较重的农活,但说来也怪,他就是比我发育得好,不但个子突突地往上蹿长,而且身强力壮,10来岁就长成了同龄人畏惧的黑铁塔。乡里人见我俩一个单薄羸弱,一个黝黑粗壮,而且小两岁的弟弟足足高出一个头,便对祖母半真半假地说是家里人虐待我,不然反差如此大?祖母也挺委屈:我对华伢子的好大家不是没看到,他就是一副这样的身板,我用尽了办法,当温室里的花朵养也是枉然。确实,在乡人的眼里,我年龄上是哥哥,但实际上是弟弟;而年龄上是弟弟的,实际上是哥哥。大人说多了,天长日久,大弟也以哥哥自居,因此在许多方面都谦让于我。大哥比我大5岁,只是在读书方面指导指导,其它不待见我,见我如此羸弱,也担心我的未来;大姐就更加了,劳动强度大,饭又吃不饱,想多吃一点,母亲抢碗不准多吃,所以经常牢骚满腹;唯有大弟就当我的保护伞。
那时一条百米左右的街上住着十多户人家,基本上屋挨着屋,背靠后山,从南往北一条石板路穿门前而过,一般的屋是坐北朝南,但因地势的原因都是背东朝西,虽然夏天当西晒,但“西面”也是大山,到下午4点左右就晒不到了,而且都建有宽4米左右的走廊街边,所以下雨天或者很冷的冬天,街头非常热闹。几十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孩子,有玩踢毽子的,滚铁圈圈的,跳绳子的,更有胆大的把自家门板卸下来用几条高凳搭成简易的乒乓球台,用木板打乒乓球。那时打乒乓球已是很高档的娱乐活动了,因为人多,于是竞争上岗。大弟也喜爱,但球技一般,打5点输了应下来,但他霸蛮,不肯下来,同龄的或者大龄的,以及后面排队等候的见他牛高马大,打架又非常厉害,都不敢做声,只好任他破坏规矩。我本来对任何一项运动都没兴趣,但因为打乒乓球就经常在我屋街头,喧嚣声很大,有时出现多拍的精彩球,大家欢呼雀跃,齐声喊好。声音太大,我本来在读书也忍不住来观看。大弟见我难得“大驾”观临一次,便插队要我打,排队等候的本来心急难耐,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可以上场,又碰到别人插队,急得不得了,但大弟做了,这些人也无可奈何。而我球技比大弟好,主要胜在发球上,也是程咬金三板斧,往往上场就当“皇帝”,起码赢3人以上,于是这些人就更恨我了。等到天黑散场时,他们见大弟进屋后,就用球拍子偷袭我,有时被打得鼻青脸肿,等到我哇哇大哭,大弟来帮忙时,那些人早溜之大吉,天黑人多也搞不清是谁干的,都是吃哑巴亏。但大弟记在心上,等到某天又打球时,他就横躺台子上,这些人本来想痛快地打一场球,见大弟这样做,知道是报复上次打他哥哥的事,于是就同他讲好话,哀求他行行好。大弟就慢条斯理地问:上次谁打我哥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承认,如果认了不被打得半死?有人出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偷偷把我从屋里请出来,并且在请时向我道歉,当面用拍子打自己嘴巴。我是心软的人,经不住软磨硬泡,就出来替他们解围。大弟见我出来,本来是不依的,因他就喜欢打架,几天不打架手就痒痒的,现在机会到了岂肯放过?我最怕打架了,每次看大弟跟别人打架那副不要命的样子就吓得全身发抖,魂不附体。于是就好言劝他下来,他见我如此,虽然不情愿,又见大家都劝他下来,便就坡下驴,但提出条件:先让我哥输三局(每局5点,如果我输了,又打5点,直至输满三局就下来)!输三局,按我的水平基本上大半天占一方了,但为了能打球这些人咬牙答应。我其实在内心里认为打球是不务正业,如果有这功夫多读几页书不有意义的多?故我赢了几个人就主动放拍走人。
大弟十一二岁就干成人活了,生产队里出工,他挣十分,同队里主要劳动力平起平坐,但没有人有想法,也并不是因父亲当队长而徇私枉法给他高分,实在是他能干肯干,而且又有力气,比方说挑猪粪或牛粪到田里,别人挑120斤,他会挑130斤;打禾踩打谷机,别人踩一上午,他踩一天没问题;犁田、弄秧田、打扑滚,是农活都会干。确实,在农村像大弟那样有一股子猛劲又是干农活里手的人实在不多,队里的人也是心服口服:自古英雄出少年。
父亲见家里人多,又有4个儿子,便想在对面山上拓一块场地另建新房。因老屋是屋挨屋,左邻右舍把你挤在中间,本来屋窄你想拓宽也是无法动作。父亲想另拓屋场地很久了。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初,父亲带领全家人开始新的“愚公移山”,硬是凭着几把锄头,几副扁担,几担箢箕,披星戴月,日夜苦战,终于打出新的屋场地基来,屋场地宽有400多平方,屋后的土打了几丈高。后来大哥在1978年考上大学走了,我在1981年考上大学走了,大姐也嫁人了,大妹也考上学校走了。父亲便带着大弟自己制了几万红砖,把上万斤的煤炭、河沙、水泥从山谷马路上挑到对面山上的屋场地,砌屋所需要的木料、瓦都是从几十公里的地方弄来,真是燕子含泥,历经千辛万苦。
大弟年少成“名”,在队里干活拚命不惜体力,为家里建新屋豁出命来,但人不是铁打的,就是一坨铁也经不起年年月月不停地敲打,等到建屋的材料都俱备了,大弟的身体也彻底夸了,20岁的人耳朵有点背,背也驼了,两眼布满血丝,总是红彤彤的,大概肺有毛病,走空路也是气喘吁吁,完全不像个青春年少的人。放寒假回到家里,看到曾经身强力壮,喜欢呈能呈狠的大弟如此模样,不禁愣住了,也力劝父母亲送大弟到医院去看看,可是舍不得花钱的父母亲终究没有重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舍不得和疏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大弟不只是身体垮了,精神也彻底垮了,悲观厌世,自暴自弃,终于离家出走,杳无音讯。虽然父亲在外寻了一年多也毫无线索。
亲爱的大弟!你不辞而别的30余年里,我的心完全被你“绑架”而时刻不得安宁。每逢佳节倍思亲,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清明,一想起你,就伤心不已,泪流满面。大弟,你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