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人---四抱子(一)

   母亲出生在江北周家团,家中排行老四,在家比较宠溺,所以被称为四宝子。周家团民风彪悍,全乡男人习武半数。江北田地少而贫瘠,加上旧社会战乱兵祸和自然灾害,江北一带的人民饱受贫穷,饥饿之苦。母亲虽受宠溺,可毕竟家里穷苦,吃不饱肚子是常事。那时候小,身体弱,抵抗力差。外婆,外公虽然喜欢母亲,但如果孩子继续留在家里,怕是要饿死了,于是狠狠心托人送给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母亲被送去的这家3个儿子没有闺女。过去还是排行老四,因为是唯一的女孩,虽然是抱养,一家人还是比较宠爱母亲的。名字也好叫,四宝子成了四抱子。

   都是长江流域,一条江水将沿江两岸划成了江北,江南。江南地区一直较江北地区富庶,就连说话口音都绵软好听些。所以,江北地区的人民逢战乱,荒年,实在呆不下去的时候都往江南跑反,逃荒。

   这一年,16岁的四抱子也跟着逃荒的人来到了江南。

  16岁的姑娘逃荒到了江南青阳县,家里人就是想在江南给她找户人家嫁了。就像现在去大城市打工的姑娘,繁华富庶的大城市比贫穷,落后的小地方要好,总想着能够通过婚姻留在当地,过上好日子。

   具体情况没人讲给我听,父母在世时也是讳避莫深。后来母亲去世后,和母亲关系较好的一个长辈亲戚告诉我们,当时母亲被当做童养媳嫁给了青阳杨田乡一户农家里。男方具体什么样不知道,但是母亲不愿意,拼死不圆房。这和父亲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相似啊。

   那时候已经解放了,陋习虽然没有完全破除,男方家里面对倔强的母亲也不敢太用强,又没办法退回去,只好养在家里。只暗地托人放风,愿意将母亲嫁出去。

具体过程我们也不得而知了。只知道父亲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这个身材苗条,头发乌黑带点自来卷的姑娘,奶奶见了也很满意。母亲对英俊,健壮的父亲更是一见倾心,何况父亲还是个积极,要求进步的生产队小队长。

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父母都是童养媳陋习受害者,最后因为这破除的陋习走在了一起。

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才17岁。刚开始,还是懵懂少女的四抱子对积极进步的小队长父亲很是倾心;奶奶那时候也正是壮年,常年支撑着家庭,在家里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四抱子娘家在贫苦的江北,相隔百里,来往也不方便,没有任何依靠,夫家就是自己的依靠,自己的一切。这样,父母亲结婚的头两年是很甜蜜的,母亲除了偶尔表现的暴躁一点,整个家庭氛围还是很和谐。

结婚第二年,18岁的四抱子生下了长子,奶奶和父亲都欣喜若狂,终于有后了,第一胎就是个儿子!看着婆婆和丈夫高兴的样子,四抱子一下觉得自己对这个家庭也是有功劳的,总算是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了。

这个孩子高鼻大眼,皮肤白皙,简直和父亲一个模子脱的,父母亲都很喜欢。一直以来父亲的婚姻都是奶奶的心病,现在娶了个长相体面,手脚勤快,儿子喜欢的儿媳,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受重男轻女传统糟粕荼毒至深的奶奶简直喜不自禁!对这个孙子恨不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因为这个孙子,奶奶对母亲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媳妇变成了孩子他嗯么(我们家乡叫妈妈为“嗯么”)。

   媳妇和他嗯们在奶奶心里是个质的变化。过去有“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的古话,说明做媳妇的在家庭地位的低下,婆婆会把媳妇一直当做外人。旧社会家庭,婆婆虐待媳妇很正常,哪怕媳妇再贤惠。他嗯们则是对媳妇地位的认可。孩子的妈妈,没有妈妈就没有这个心头肉大孙子。因为有了孙子,婆婆对四抱子也贴心起来,甚至有时候都包容着四抱子倔强,火爆的脾气。

  第三年母亲又生了个女儿。接下来以两年,三年一个的速度生了两个女儿和一对龙凤双胞胎。这下母亲真是对陶家居功至伟了!长期的贫苦生活,高强度的劳作和密集的生产让四抱子身心俱疲,他们决心不要孩子了。可八年后,还是不小心怀上了我。那时候县医院已经有了打胎技术,母亲没舍得打掉。在父亲45岁,母亲36岁的高龄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父亲从开始对母亲的喜欢到有孩子的感激,再到家庭的血脉相连,命运的共同体使得父亲对母亲也是感情越来越深厚。

 父亲年轻的时候性格内向,刚愎,火爆。两个人都没受过文化教育,从小都是挣扎在饥饿的贫困线上。现在有这么多孩子,家里家外都是干不完的活,争吵是在所难免了。母亲在和父亲,奶奶的争吵中,血液里流淌着的江北周家团人彪悍作风也表现的越来越明显。具体表现为天不怕地不怕,遇事敢拿命来比高下。

一开始家里有矛盾时,奶奶自然是站在父亲一边,四抱子娘家人不在边上,也没地方跑,只能忍气吞声。后来从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落地,每次吵架母亲表现的超强的战斗后续力,再到父亲年纪大了性格平和多了,越来越让着母亲了,四抱子终于成功地打败了父亲,奶奶,给子女们留下了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

做不完的家务事,出不完的集体劳动,母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坏。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还是队里的领头人,家里的事自然甩手不管,于是,吵嘴就是家常便饭。一点小事,甚至一句话都是点燃一场战争的火花。他们的争吵也在不断的升级,增加难度,直至开荒困难模式。

吵架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文斗就变成了武斗。奶奶从家庭的权威----能吓阻他们的争吵,到只能焦急的在旁边叨叨,最后彻底从权利的中心沦为围观群众了。

头些年的争吵,两个人还能相互忍忍,停留在口头上的相互讨伐。争吵停止后,都渴望着对方能先表现出亲热态度,一会儿就和好如初。再过些年,争吵逐渐演变成了母亲翻旧账,各种抱怨以及对自己付出的自怨自怜,甚至累及到奶奶。父亲火爆脾气一上来,吵不过就开打吧。

打就打,打不死我就和你拼到底!

可父亲要是打红了眼,母亲也是害怕的,毕竟女人和男人在体力上不是一个级别的。在一次爆发的H模式的战争中,母亲被父亲追着打,跑到门口大河上3米多高的木桥纵身跃下,父亲也跟着跃下,两个人从岸上打到水里,继续相爱相杀。

父亲的脾气是爆发式的,怒气值来的快去的也快,冷静下来毕竟还有许多孩子,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何况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也是深厚的。可是母亲的怨气续航力很强,绵延不绝。争吵过后,如果父亲没有彻底哄好母亲,她就可以躺在床上一直小声哼哼,不吃不喝几天,直至父亲彻底认输,到她面前反复认错反复哄。

在家里和父亲的争吵是为了家庭的主导地位,(这时候奶奶彻底靠边了,变成了一个温顺,极度宠爱孩子,整天颠着小脚忙着家务事的老太太了。)那么在外的战争就是为了家庭的利益,比如记工分的多少。父亲是队长,为了平衡大家尽量谦让,母亲可不干。于是,吵嘴,打架又是常事。在一次次对外战争的文攻武斗中,母亲的功力和战术上并没有多少提升,常常吃亏。于是,回家后纠集大小孩子齐上阵,即使不能上前助骂对打,站在旁边也是蔚为壮观的。

母亲不知道,她的这种行为对孩子的成长和性格的形成影响有多大!

我已经十三四岁了吧,有一次放学回家,远远地看见家里低矮的院墙内站了许多队里的人,我就知道母亲又和别人吵架了。我那颗本来还快乐的心顿时就像从山顶高空坠下无边的深渊。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又放开,血液涌到了脸上,都快胀破了脸皮。耳朵充斥着母亲的哭骂声和耳鸣声,不敢正眼看别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在耻笑我。手脚变的冰凉,走路也变的高一脚低一脚,脚下的大地仿佛都裂开了一道道裂缝,我怎么就钻不进去呢?!羞耻!羞耻!我所有的感觉都是羞耻!母亲越是表现的强悍,我就越羞耻,内心越自卑!这种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作为性格特征表现在我身上。自卑又自尊,不敢与别人主动交往,在别人主动热情的时候常常压抑着自己。更让我时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不能在外面高声叫骂。这种为了摆脱母亲彪悍性格印记的心理暗示行为,让我在遇事的时候常常选择的是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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