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与妻子晚饭后散步,一阵清冽的暗香袭来,是腊梅上市了。她执意要买一束,我原本是反对的,怕冷清的家里更多几分寒意。
当真这枯枝上的冷峻花朵插入家中花瓶,寒意无增,反觉可爱。使客厅里增添了几分清幽。
说来也怪,冬天是百花凋谢的日子,唯有这梅花凌寒独开,而梅花的品种也分,红梅、朱砂梅、宫粉梅等。在诸多品种中,唯有这冷色调的腊梅,峻傲群芳,深得人心。
对中国画有所了解的朋友都知道。“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排首。多为历代文人雅士所歌颂,咏梅佳句不胜列举。要知道花乃至自然界的各种植物原本是有个性却无品格的。而我们的传统文化精英们赋予了它品格,也就等同给了它生命。这种生命的广度是无限的,是烙在我们这个民族深处的人文印记。在诸多咏梅名句中,本人最喜欢的还是北宋隐士林和靖所写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短短的十四个字把梅花的神形皆刻画得饱满深刻。而他本人也是如腊梅一样孤傲,终生不仕不娶,以梅为妻,认鹤为子。就像大画家徐悲鸿说的那般“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宋真宗和仁宗慕其风骨和才情,前后三次邀他出山均被婉拒。安贫乐道,坚守自己的精神追求便是他的人生信条。此为傲骨!平常他喜欢泛舟西湖,遍访湖畔佛寺禅林。可每当友人拜访,家里童仆便会放飞白鹤以为通信,闻白鹤起舞。不多时,湖中就会多一叶扁舟归途。此乃为无傲气。最终穿越千年给我们留下了“梅妻鹤子”的典故。当我第一次看到林和靖的故事时甚是兴奋,好像通过文字与之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这种生活又何尝不是在繁闹都市的人们最想追求的一种超凡绝尘的境界?可当让我们放下心中执念,放下即得物质生活去追求这种境界时。又有几人真的放得下?开个不恰当的玩笑,现在西湖的房价又是几何了?你去搭个草房估计还没把材料铺好,便被当地城管撵走了! 现在想来其实林先生也是自恋,他说梅花是妻,这梅花又何尝不是影射的自己呢?最终西湖的房子没几个买得起,哪怕是终南山的隐士也快人满为患。还好有这腊梅,多且便宜。买一束插在家里可慰籍人心。
梅花的人格化不知始于何时,为写这篇文章我专门到网上去查了一下也无结论,倒是想起前些年在王阳明的《传习录》里看到他与友人同游南镇时的一段对话:“你未看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生于明代的哲人对于追溯梅花人格化历史来说太晚。可是以上这番哲言,倒是在逻辑上能够解释梅花为何人格化。就如王阳明所说,花本来客观存在那里,倘若人不去看它又怎会在心中对其颜色作灿烂或是黯淡的定义呢? 梅花亦是如此,本来静静的开在那里,只是冬季里难得的颜色 ,是中国传统文人为了把自己内心所求物化罢了。
前些年第一次在野外见到腊梅树也是在杭州西湖畔的吴山北麓。和友人约好去山顶城隍阁远眺湖光。行至半路,嗅觉触到一阵清冽醒脑的暗香。这暗香比起秋天的桂花的馥郁来,即便再浓郁也不会让人腻闷。继续走一小段山路,道旁突然多出了一些淡黄色,使得起先因冷冽而萧瑟的山间豁然分明起来,先闻梅香再窥梅势。随着山路的陡峭,腊梅林成片的映入眼前。完全绽放的、开了一半儿的、含苞待放的黄色花朵被托在褐色的枝木上,这树与花一枯一荣的巧妙融合,构成了冬日山间的绝美天地。初通文墨的我辈更是拧巴,一定得凑到那走势最崎岖的枝头去看一看尖上最舒展的一朵。花蕊含蓄灵动,上面还残有清晨的露水。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里曾描述“梅花汤饼”这道当时文青们所推崇的菜肴。菜肴的食材核心便是取这带有晨露的梅花。遗憾的是这道菜现代人大多未闻。
在梅林一隅有一间透着古韵的房子,柴门紧闭,门中不知何人居住。倚在门边再看这梅花,彷佛自己成了小屋的主人,试想在雪后的清晨,推开柴门,眼前的白雪覆盖在这淡黄色的生命上,视觉上更加的晶莹剔透,心中也愈叹其品格之高尚。随意折一枝便是触手可及的艺术品。花上的雪可谓煮茶最佳的水。凭眺远处湖中的孤山,那是林和靖的隐居之地。千百年间在疏影横斜的黄昏里周而复始,待到春来草长莺飞,百花争艳时,却悄然的退场。这不光关乎品格,也充满智慧。这种格调不只配文化精英们赞赏,在寒冬腊月中的华夏大地,哪怕家中没有一本书的屋子,也曾有过腊梅的芬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