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现在谁有空?赶快回来吧!大妈带着十几号人来砸墙了!”
接到舍友的微信消息时,我正双手托腮、两眼放空,在死了千千万万的脑细胞后,依然没能在宫保鸡丁和辣子鸡丁之间做出选择。
来不及多想,匆匆和领导请了个假便飞奔下楼。出租屋离公司很近,不过六七分钟的距离,不过我还是甩开了双腿,把脚下的摩拜踩到飞起。我想着如果生在十九世纪末,人类飞行史上恐怕又要多一个壮烈牺牲的无名英雄。
不过,当我大汗淋漓地赶回出租屋,一切还是晚了。大妈已经带着她的拆迁大队火速撤离了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出租屋。
其实在推开门的前一秒钟,我依然心存奢望,祈祷大妈能够念及我们北漂不易,只是象征性地砸掉桌拐墙角之类的地方便罢了,或者断个水断个电警告一下,发个最后通牒。结果所有的奢望都在我推开门的一瞬间化为泡影,我显然低估了海淀大妈的狂暴技能属性。
房间内不仅违规的隔断被拆除,而且所见之处的柜子、桌子、衣架等等一切物件都被蹂躏了一遍。
杂志、笔筒、衣架在沙土飞扬的床上热情相拥,内裤、牙刷、剃须刀在残缺不全的盆中暧昧不清,电线、插排、纸篓在斑驳残破的墙角缠绵悱恻,唯一还算完整的衣柜也来了个华丽的躯体转身三周半,以比萨斜塔的姿态屹立在“废墟”之中,要说论倾角,似乎还更胜一筹。
面对满目狼藉,我甚至无从下脚,愣是在门边怔怔站立了半天。
海淀大妈,果真好手段!
2
那天,是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第44天。
因为来的匆忙,仓促之间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隔断。这原本是套不足七十平的小两居,被中介从中打出了两个隔断,我选择了其中一个面西带窗的。房间出奇的小,放下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衣柜,便只剩下仅容转身的空间。即便如此,在入住的第一晚,我依然兴奋到彻夜难眠,那一刻只觉得:这或许才是奋斗的模样。
但是住了不足半月,就接到公司即将搬家的通知。从海淀搬到朝阳,本来近水楼台的小屋反倒远了。公交、地铁也都不方便,骑车半个小时倒是能赶到,不过也已累得成了半个废人。更可况,短短半月我已经深感囊中羞涩,在仔细掂量了一番微薄的工资和高昂的房租之后,我开始考虑换房。
不过正当我筹划着退房大计,思考着如何与中介斗智斗勇拿回押金时,海淀大妈突然登门造访。一再以隔断违反北京市住房租房政策为由,要求住在隔断的租户尽快搬离——我自然是其中之一。初来乍到的我被海淀大妈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的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退房良机。结果,在我向中介抱怨完大妈的三番五次叨扰之后,中介却表现出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让我们安心住下,告诉我们如果大妈再来,只要紧闭城门,高挂免战旗,自能不战而屈大妈。
我们一屋子租客,大多是初来宝地,也只能暂时依着中介的话,对抗大妈的一次次来袭。海淀大妈见久攻不下,便发出了最后通牒,一纸告示贴于门上,日日提醒我们莫忘海淀大妈对我们北漂群众的“关爱”。但是,中介依然胸有成竹地给我们打着保票,大家在胆战心惊中一直安然住着。
终于,在13日那天,海淀大妈率众人发起了总攻。在“骗得”舍友信任后,顺利杀入城中。只见大妈在门框上站定,振臂一呼,随即一众虾兵蟹将闻号而动。手握着“斧钺钩叉”,尽展十八般武艺,搬床的搬床,挪柜的挪柜。待草草空出些许场地,人群中陡然杀出一员虎将,手握一枚铁马流星锤恍然间如武安国在世,随着轰隆隆一声闷响,木门四裂,高墙塌落。须臾之间,众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这四居室硬生生给砸成了两居室。
3
面对满目苍夷的战场,我一番苦笑,便转身回了公司。下班回到家,中介和另一个隔断间的舍友都已到齐。
面对断壁残垣,中介之前在电话中的信誓旦旦也如同屋内的瓦砾一般,碎了一地。当我们提出退款、退房时,中介也俨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一时唯唯诺诺,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转身便开始向领导汇报。
而一通电话之后,中介却又陡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得。或许是有了领导的撑腰,自己腰板也瞬间硬了三分。清了清嗓子、挺了挺后背,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两声。
“这屋你们可以继续住。我们连夜就可以把隔断重新打好。今天你们先就近找个酒店住下,费用我们来承担。”
听中介如此说。貌似有理,实则无赖。即便一夜搭好,明天海淀大妈依然还是会率众人杀回来。我们刚到这座城市,不懂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但中介必然是明知故犯,最终却让我们平白无故遭受损失。更何况,当时我已决定要求中介无条件退房,便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年轻的销售经理一时间又泄了气,自觉也不好再请示领导,便胡乱将我们搪塞了过去。只说让我们改天去公司协商,说完就径自走了。
中介走后,我和隔壁的舍友无奈对视了一眼,开始各自清扫“战场”。
当初来到这里看房,中介也曾向我推荐过那间隔断。但是如果说我最后选择的那间能装下iPhone 6p的话,那么这一间恐怕只能装的下iPhone 4了。房中除了一床一柜便干净的如同裸奔,即便如此还得将衣柜外开的柜门拆掉,否则就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封死的木柜——逼仄的空间里连打开柜门都是妄想。
这间被我毅然舍弃的屋子,一周后被一个女孩儿租了去。女孩儿其实就是北京人,不过家却远在燕郊,上班一个单程就得花去三个小时。所以为了工作日上班方便,便租了那最小的一间。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女孩儿倒也心宽,完全没有预料中小女生的哭啼、委屈。言语中难免有几句牢骚、无奈,但是一通气发完,便乐哉乐哉地去收拾残局。
彼此的东西虽说不多,但是不断地从瓦砾中翻出,再清理,竟也折腾到了快近十点。而收拾的同时,彼此也都决定了当晚的去处。女孩儿自然是回家,我则去投奔大学时的舍友。
于是,在这座城市夏末的某个夜晚,多了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儿。各自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却又满脸的憨笑,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城市车水马龙的街头。
尽管在那天之前,我们对话寥寥。但是同样的窘迫际遇却让彼此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不过是半个钟的路程,我们聊生活、聊工作,聊这座城市的冷暖疏离,聊当下未来的春夏秋冬。而当二人再谈起今天的囧事,都已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挥挥手,只当做生活与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这个城市很大,大到让城市的每一个街角、每一个路口,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所以,这座城市不会给你不安、不会让你局促、更不会令你难堪,因为即便是你拖着全部家当出现在城市的末班车上,也不会有目光在你身上停留片刻。
所以,当你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路口跌倒。你唯一要做的,便是站起身,掸去身上的泥土,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昂首阔步的向前迈步。
最终,中介给我们办理了退房。尽管过程并非顺利,也损失了一个月的房租,但终究是退了。
4
出租屋被拆后大概半月左右,一个陌生女孩儿加了我微信。原来她住进了已经被中介重新打好的隔断,但是听说了之前的事情,所以便找到了我。我大概说了下情形,但是女孩儿也是初来乍到,一时也无处可去,便忐忑地住下了。
只是,未足一月,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的朋友圈:
木门四裂,高墙塌落,墙角的衣柜,如比萨斜塔一般屹立不倒……
就在我为女孩儿感到愤愤不平时,当晚,女孩儿的朋友圈又多了一条状态:
“连夜搬家,终于在十二点前收拾妥当。就连猪猪(闺蜜)都说此刻的我浑身散发着女汉子的魅力。郭**(女孩儿名),Fighting!”
而那条说说的定位是: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