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赵年华被派出所民警带走的时候，似锦不知哪来的勇气，死死拉着母亲不放手，旁边的人拉扯不住。

矮个的年轻民警有些不耐烦，他恐吓道，再不放手，连你一起带走。

似锦把头一扬，狠狠瞪了民警一眼，带走就带走。

乡政府并不远，似锦就这样拉扯着母亲的手，一直跟到派出所门前。

说是办公室，就是一间破旧的厢房隔离出来的小间，派出所所长姓杨，大家都喊他老杨。

发生这样一起离奇命案，在汪仁街来说也是头一遭，围观看稀奇的人挤满了乡政府大院。

母亲顶多只会朝自己吼上几句，哪敢对别人冷眼相看，为了多卖几个包子，她总是笑脸相迎，从没和谁发生过争执。

似锦不相信母亲会做出这等事来，她定是有难言之隐，被人冤枉了。

旁人的窃窃私语已经灌满了似锦的耳朵，一些污秽的话语让她义愤填膺。

母亲不是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要把她说得如此不堪？

有人出来把围观的人劝走了，只剩下似锦蹲在大院里头的一棵梧桐树下，她含着眼泪，巴巴地看着那扇被紧紧关住的大门，母亲就在里头，似锦进不去，只能这样守在外面。

没过多久，外面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群人哭着嚷着涌到了派出所的办公室门前，有人大声喊着要把那个不要脸的货拉出来打死她。

似锦担心那个破旧的门扇会被冲破，母亲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这些人的辱骂和毒打的，她已经猜测出这些人和那个从家里被抬出来的男人应是一家的，他们定是认为母亲害死了那个人。

她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如果门真被他们踢开了，她一定要冲上去保护母亲。哪怕母亲平日对她再不好，但是现在，能够保护母亲的只有她了，似锦不能看着母亲被他人欺负。

老杨从里面走了出来，乱哄哄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他眼睛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扫视了周围一眼，脸色沉重，不怒而威。

你们是要干什么，还要不要王法？事情还在调查当中，你们这样闹，如何办案子？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要为林有年报仇！

报什么仇？老杨大手一挥，情况都没调查清楚，你们瞎嚷嚷干什么？等林有年尸检报告出来后再说。

还有人不服气，旁边一位民警用手指着他，狠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的，再起哄，把你关起来，信不信？

似锦觉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悄声说道，你呆在这儿干什么，跟我回家去。

是罗海军！似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要是他们知道你是她家女儿，还不把你活吞了？还不快走！

不容似锦迟疑，罗海军拉着似锦的手朝大院门口跑去。

出来院门，似锦倔强地甩开他的手，巴巴的站在墙根边，背对着罗海军，一言不发。

你跟我置什么气？罗海军跺着脚说道，现在你母亲关在里面，一时半会是出不来，总不能一直守在外面吧？

不要你管！似锦嘶哑的声音已经是没有一点底气，她忽然意识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自己回不去了。

似锦又一次蹲在地上，抱着双手，呜呜哭了起来。

自己才十二岁，除了母亲，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亲人，如果母亲真的有事，她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很快会沦为孤儿，这种害怕就像一条让人窒息的绳索，狠狠地了勒住了似锦。

海军并没有再急着劝似锦，直到她哭累了，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才小声说道，走吧，去我家，我姐姐会照顾你的。

海军的父母都在湖里干活，平日就他和姐姐在家。

似锦也不再拒绝，跟在罗海军身后，来到隔壁湾的海军家中。

姐姐海燕以前见过似锦，海军带她来家里玩过，一个白白静静的小女生，模样俊俏，招人喜欢。

乡里不经事，稍有风吹草动的，早就传遍个人尽皆知。

海燕去厨房忙活了半天，不一会儿功夫，她端出一碗面来，安慰了似锦几句，示意海军进厨房吃，她有话要和似锦单独讲。

你要是不嫌弃暂时就和我做个伴，晚上我们也好说说话，海燕抚摸着似锦的头，虽然她也才十五岁，但言行举止就像一个母亲，她有些心疼似锦的遭遇。

似锦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海燕，她和他们非亲非故，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可她却愿意收留自己，想到这些，似锦不争气的眼泪又簌簌而下。

你还小，什么也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等消息了，要是想回家拿东西，我和你一起去，只怕你一个人也不敢回家。

也只能这样，似锦咬着牙齿点点头，除了等待，她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海军家也是一个低矮的土巴房子，但被海燕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上完小学后再没有读书，在村里和大人一样干着农活，早就没有了姑娘的娇气。

从记事起，除了外婆，似锦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待过，她还不习惯睡在一个陌生的床上，也许是担心母亲的缘故，似锦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海燕已做好了早饭，海军吃完后要去上学，似锦却不愿意去学校了，她怕别人嘲笑自己，母亲只要一天不回来，她一天都不会去上学。

今天还要去派出所门口守候，似锦这才明白过来，母亲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平日里对母亲的那些怨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母亲，她就是一棵飘飘的浮萍，无处安身。

狭小的禁闭室设置在楼梯间下面，空气浑浊而发霉。当一抹光线穿过窗棂，透射进来的时候，赵年华这才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一晚上，她就这样靠在墙边，胡思乱想着。

她有些懊悔，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的懦弱和无情，如果自己不慌张逃走，第一时间采取急救措施，或许，林有年还能活过来。

假若自己顺了他，结果也不会是这样。

所有的无意识举止，都是不想别人知道她曾经是一名医生，一名技术高超的妇产科医生。

六年了，从新疆回到内地，赵年华好不容易忘掉了过去一切，卑微地在这个偏僻的老街上和母亲苟且地活着。但是林有年，他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和安宁，带来的是荒唐而羞耻，这是赵年华始料未及的！

老杨拍着桌子再三质问，赵年华哭着喊道，是该死的林有年，他想强奸我！

要么被老杨冤死，要么被唾沫淹死，横竖一个死，她不想屈辱地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