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淑尤
奶奶有5个子女,爸爸在家中排行中间,上有哥姐下有弟妹,但在重男轻女的爷爷眼中爸爸是家中第二个男丁,所以叫老二。爸爸从小就喜欢捣鼓各种电器,会修会做,非常厉害。
妈妈说她当年十分貌美,上门提亲的人可谓踏破了门槛。那年外公去世,妈妈作为长姐一夜间成为和外婆共同担家的顶梁柱,到了适婚年龄时她相亲过很多次,每次见了男方外婆就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妈妈说她一看如此就断然拒绝了对方,毕竟那时小姨才六七岁,妈妈害怕外婆一人照顾不过来。后来和爸爸相亲,初见时爸爸下巴右侧一大块褐紫,像极了胎记,很丑。但那天外婆没哭,妈妈以为外婆应允了,就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妈妈嫁给了众多相亲男中最丑的一个。没想到的是,过段时间再见,爸爸的下巴好了,原来是他做枪时不慎走火,打到了自己,那不是胎记,是淤青。这才让妈妈稍有释怀。
于是,爸爸娶了妈妈,有了我们姐弟三人。
1.
爸爸高高瘦瘦,皮肤很白,脾气特别好。但妈妈是典型的东北姑娘,做事雷厉风行,嗓门大得像锣鼓,脾气急得像兔子。
记得那年四五岁,爸爸骑着二八大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胆小的我完全不敢动,屁股坐在那粗粗细细的铁管子上没一会功夫就麻了,但是我又怕掉下去,死死抓住爸爸的衣服纹丝不动。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到家,妈妈一看我的脚光秃秃的,瞬间就火了,把我和爸爸好一顿数落,说我们出去一趟竟丢了鞋子,说爸爸好笨也不看看孩子万一脚伸进齿轮伤了怎么办。
至于爸爸是怎么回复的,我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坐在车上时的恐惧和回家后妈妈的批评。那时记忆中我第一次和爸爸单独出行。
2.
小时候我十分胆小,整个小学都不曾在外面过夜,只要天一黑就吵着回家找妈妈。
记得那年是五六年级吧,亦或是初一暑假,我去姑姑家做客。白天和表哥玩得不亦乐乎,天黑后瞬间变成了小绵羊,一言不发,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姑姑问怎么了,我始终不说话。就这样靠到了十一二点,姑姑实在挨不过,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当即说来接我回家。爸爸是下了班骑着摩托车来的,还没吃晚餐,姑父说那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吃点东西喝点小酒吧,东北人好客,最后也不知爸爸喝了多少,但是爸爸来了,我心就安了,爸爸还没吃完,我便睡了。
醒来时爸爸已经独自回家了,姑姑说爸爸喝了酒,骑着摩托车他害怕载着睡觉的我太不安全。有了第一晚的入眠,也便觉得在外面过夜没那么难了,于是我又在姑姑家玩了三两日才回。
兴匆匆回到家,跑进院子就看到爸爸坐在土炕上,眼睛包着纱布。妈妈说那晚爸爸喝酒骑车,摔倒路边草丛里了,下眼角破了好长的一道口子。我一时语塞,有难过有自责,哭得像个泪人,爸爸安慰了许久我才停下,但终是无法心安的。
直至今日,爸爸左眼下还有一道疤,它永远不能恢复如初了。
3.
初三那年,学校开始抓成绩,每月一次考试,按成绩来掐分,前40在一班,以此类推。我从小成绩优异,在学习上有小自信,也有小自尊。好像是第三四次月考吧,我考了42名,大榜贴在校园里,那一刻我就懵了,脑袋里一团浆糊。我打电话给爸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忙问怎么了,我只顾着哭不说话。后来爸爸来接我,问了缘由,他一言不发,许是失落吧。
我大气都不敢出,别看爸爸脾气好,但是遇到原则性问题他凶起来也是很吓人的。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冷风呼啦啦从耳旁过,眼泪止也止不住。爸爸静静地说:“那你下次努力吧,哭有什么用。这次我们就不告诉妈妈了,你自己努力。”听到这句,我哭得更惨了,妈妈若知道了这个消息,我肯定免不了一通批评的,那才是百口莫辩。
回家路上爸爸没再说第二句话,我想他肯定对我有了丝丝失望。但从他宽厚的后背,我又感受到了依靠的温暖。那是我第一次明白:爸爸终是爸爸,他伟岸高大,胸怀千古,有容人的雅量,有宽厚的臂膀。他是我的大树,能给予我永远的庇护。
4.
后来我一路求学、工作,离家千里。我认识了哥,一个高高的大胖子,起初时逢人便赞我命好,即便离家那么远,也能找个东北的老公。其不然,他祖籍湖南,六七岁就来了广东。
结婚前两家商量并不多,毕竟那么远。爸爸来时,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酒席和典礼了。爸爸明显老了,耳边有了白发,脸上尽是褶皱,粗糙的双手上写满辛苦。我告诉爸爸需要做什么做什么,不需要做什么,他一直点头答应,此外再无他言。
婚礼上爸爸逢人便说他近日多忙,恰逢农耕,他有多么担心家中事宜。妹妹严厉制止了他,说与陌生人说这些有何用,婚后姐姐一人在外,若是被欺负了你都不知。爸爸听即,一时语塞,不再多言。
婚礼后一两日,爸爸和妹妹就回家了。妹妹问我发现了吗,爸爸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爸爸会哭,他一向坚韧,从无退缩。他是公认的聪明的人,但凡他见过的物件,都能照着原样再做一个。他改良过农耕车、做过烧酒器具、做过门窗……他用聪明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为我们姐弟创造了富足的生活,小时候我们是同龄孩子羡慕不已的对象。爸爸是天,他是骄傲的天,他脾气极好,但说一不二。
当妹妹告诉我爸爸很失落时,我忽然明白,在我的婚礼上,爸爸成了一个参与者,而不是策划者。他很失落。他失落,儿女婚礼自己却毫无贡献;他失落,自己年迈,在儿女心中再不高大。所以,他哭了,眼睛红润,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终没掉下来。
今年4月末回家看父母,爸爸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坐下午的飞机,落地后妹妹妹夫来接,到家后已是九十点,爸爸做了一桌子菜,一直让我们吃。回程前,妹妹妹夫送,爸爸坚持一同来机场,说飞机那么晚中午要带我们去吃饭,不能饿肚子。
爸爸就是这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希望能最大可能地照顾我们。即便,他已年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