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野获编 - 卷一
【弘治中年之政】
番僧尚师 答巴坚参,封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宏妙大护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此成化间事也,至孝宗登极已革去矣。
弘治九年,又下诏升 灌顶大国师 答巴坚参 为西天佛子,而道录司·左正一 王应琦 等三人,亦复真人高士原职。
至十年复赐真人 王应琦、陈应循 等真人印并诰命,而言官无能救正之者。
先是,成化间僧 继晓、李孜省 以左道进,后俱伏法。至是太监 李广,又以烧炼服食蛊惑孝宗。
观弘治十年,大学士 徐溥 所上谏疏云:“所成何丹?所炼何药?”而给事中 叶绅 之劾 李广 也,谓:“一诳陛下以烧炼之名,而进不经之药;二为皇太子立寄坛之名,而有缓疏之说。”盖其左道欺诞,亦不下 继晓 等矣。
十一年,清宁宫灾,吏部员外 张彩 又疏谏,谓:“太监 汪真、梁芳 挠乱国典,脱万死之诛,幸矣!陛下何以复召还之?”盖 李广 虽死,而 直、芳 再进矣。
十二年五月,五府、六部奏彗星见,云:“近年传升、乞升文职至八百四十余员,武职至二百六十余员,此成化末年增一倍。又 进入内库银两俱有定数,近者额外三次,取入太仓宫银至一百三十万两。”
十四年,命御用太监 王端 齐 玄武神像至武当山,用黄围快船至八十余。科道及吏书 倪岳、兵书 马交升,俱力谏,不听。
又 太监 孙振 侄 汉,乞恩送国子监读书,允之,更累朝仅有之事。
又 尚膳监奉御 赵瑄 献雄县等处闲地为东宫官庄,上命官踏勘。户部力言其不可,上云:“业已差官,姑俟之。”其时霸州等处有仁寿宫皇庄,仁寿孝肃后所居,时称太皇太后,上祖母也。为给事中 周旋 等所纠,上命退出牧马矣。独东宫之献地得请,何耶?异日武宗登极后,皇庄遍于畿甸,得无权与于此欤?
以上数事,皆内榼辈媚上为之。虽于孝宗圣德无牵芥之玷,较之宏治初政,则似稍不牟矣。
宦官之关系治道如此。按 张彩 以 曹郎 抗疏,不可谓非直臣,其后至列逆党。嘉靖间,赵文华 亦然。
【御辂】
大贺卤簿,为大朝会丹陛所设者,大凉步辇一、步辇一、大马辇一、小马辇一、玉辂一、大辂一、板轿一。
至于上郊祀及巡幸近地,但乘步辇,其他用备观美而已。
按古有五辂:曰金,曰革,曰象,曰玉,曰木。
今玉辇大辂以象负之,而革木之名不显。意者木辂即板与。
惟革辂则征伐用之,武宗以正德十四年亲征宸濠,曾乘革辂,最合古礼。
玉辂则耕籍田用之,其他辂不知先朝亦曾御否?
予儿时,值乙酉之五月,今上以旱,躬祷南郊,自宫中即徒步入天坛,亲见穆若之容,衣青苎布袍,洁黑角带,天行矫健,群臣莫及,四阁臣俱侍从。时山阴王家屏为末相,中喝于途,扶曳以归。潞王亦扈从上左右,直至午后上始乘马回宫,并步辇却勿御也。至主上禁中游幸,惟用稷轿,其制轻捷,又减少辇数倍。
若古时五副车、金根车、豹尾车、云母辇,以至踏猪车、阘虎车之属,其制盖不传久矣。
【武宗游幸之始】
武宗八骏之游,始于宣府,事在正德十二年之八月。
而先一年丙子之元旦,以及仲冬之朔,已先不成礼矣。元会罢后,御史 程起充 谏曰:“近者正旦令节,文武百官,四夷百蛮。待漏入贺,迨酉而礼始成,比散已漏下久矣。枵腹之众,奔趋赴家,前仆后踬,互相蹂践。有将军 赵朗 者竟死禁门,而他臣僚失簪笏,毁冠冕,以得生相慰。午门左右,吏觅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喧如市衢,闻者寒心。若仓卒变起,何以御之?”上不省也。是年仲冬,上视牲,入夜始归。
边兵争门,填塞阃内,践踏多死。是时,杨新都 忧去,梁南海 代为首揆,当以死生力诤,竟不闻伏阙苦口也。
次年,丁丑正月郊天大礼,遂出猎于外,又以夜半还。而三月传胪,状元 舒芬 等待命,直至夜分,殿上灯火传呼始克竣事。盖以宵易画,习为故事。自是期门微行遂不可问,至秋而出居庸,巡上谷,以至太原、榆林,皆发轫于此。
当元旦时,政地即能碎首玉阶,亦未必至此,而套疏一二,不蒙悛改,遂持禄默默矣,焉用彼相哉!
今人娱误信《鸿猷》诸录,动称 梁文康 为社稷臣,误矣!其后 吴廷举 以不谏止责 蒋全州,蒋 在正德为三揆,至嘉靖初始当国也。
【武宗托名】
武宗南征,托名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后军都督府,带俸。出有敕书之赐,归有旗帐之贺,此人所尽知。
至于崇奉佛教,自称“大庆法王”,而番僧因之奏讨田百顷,为大庆法王下院。时 礼部·尚书 傅珪 佯为不知,疏驳之曰:“法王何人?至与上尊号并列,当大不道,宜诛。”有诏不问,而下院之,说亦止。按此即嘉靖间奉玄,累加真人帝君之权舆矣。
正德五年,上自号“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给金印、玉轴、诰命。此弇州已纪之异典者。
又宝录云:“以大庆法王印为天字第一号,且镇国公爵号,亦命刻牙牌与朝参官无异,尤为奇事。”
又 宸濠 反时檄文,指斥上云:“自佩都太监牙牌”。
【武宗再进爵号】
武宗初出,以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为衔,提兵以行。其后亲征应州凯旋,则又加官号焉。其敕谕兵部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 朱寿,亲统六师,剿除虏寇,汛扫腥膻,安民保众,雄威远播。边境肃清,神功圣武,宜加显爵,以报其劳,今特加威远大将军公爵俸禄。”仍谕吏、户二部知之。盖至是,又易威武为威远之号。至本年九月,遂进为镇国公,后府带俸,支禄五千石,造镇国公牙牌,并赐诰券。又 以自称总督,因改天下总督官俱为总制。
明年春,又加太师。未几,南讨宁王,复以前衔仍称威武大将军,统兵而南。安边伯 许泰 为前锋,挂威武副将军印,泰 因敢对人称上为僚友矣。比十五年十二月班师至京师,提督赞画军务平虏伯 朱彬 疏称:“奉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 朱寿 指授方略,擒获 宸濠 逆党 申宗远 等十五人。”上优诏答之。
前此题奏,虽有称镇国公者,尚无敢称名,至彬乃斥名直奏,遂直为同列云。
威武之称,古无其官,虽宋将 曲端 曾拜威武大将军、泾州防御使,后死狱中,非佳名也。
【人主别号】
古来帝王,不闻别号。惟宋 高宗 署其室曰“损斋”,想即别号矣。本朝惟武宗自号“锦堂老人”,但升遐圣寿。甫逾三旬,何以遽称老。
世宗自号“天池钓叟”,在直词臣各赋诗,惟兴化 李文定一,时最当圣意,即今所传“拱极众星为玉饵,悬空新月作银钩”者是也。又 嘉靖二十三年,内廷施药于外,其药有“凝道雷轩”之印,传闻“雷轩”上道号也。又云世宗号“尧斋”,其后穆宗号“舜斋”,今上因之亦号“禹斋”,以故己卯“应天命禹”一题,乃暗颂两朝,非谄江陵也。未知信否。
【帝后别号】
武宗南征,自号总兵官·镇国公,是以至尊而下夷于兜鍪将师,然犹寓名朱寿也。至于奉竺乾教,自称“大庆法王”,则同西番入贡僧所封,斯已怪矣。
以至世宗事玄所加道家名号,大抵与宣和帝略同,乃于孝烈皇后。亦追封妙化元君。夫龙虎山张真人母妻,例得元君封号,其后欲改封一品夫人,严旨不允。乃天下之母,下拟异端伉俪,何以示后世?二教之惑人,虽英主不免也。嘉靖间,真人邵元节、陶仲文妻,俱封一品夫人,不称元君。
【御赐故相诗】
杨文襄 在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居丹阳。
适武宗南巡,以征宪宁庶人为名幸其第,留车驾,前后凡三至焉。上赋绝句十二首赐之,杨以绝句贺上圣武,数亦如之。又有应制律诗诸篇,刻为二编,名《车驾幸第录》。
吴中王文恪,为诗四章侈其事,其最后一律云:“漫衍鱼龙看未了,梨园新部出西厢。”
想其时 文襄 上南山之觞,以 崔、张 传奇命伶人侑玉食,王诗盖纪其实也。杨 是时特荷殊眷,徒以邀致六飞为荣,而不能力劝旋轸,仅以《册府元龟》等书为献,似乖旧弼之谊。然能止苏浙之行,则功亦足称。
今世宗登极,召起再相,尚用词臣润色故事,而格心无闻焉。盖此公杂用权术,逢迎与救正备居其半,宜为 张、桂 辈所轻。
【白服之忌】
白为凶服,古来已然。汉高三军缟素是矣。晋世妇人,一时俱簪白柰花,相传天女死,为之服孝。俄,太后崩,疑为咎徵。但南朝天子晏居皆戴白,如 宋明帝 着乌纱帽,刘体仁 遽易白纱是也。
武宗征宸濠凯旋入京,旗帜尚素,凡江西从逆藩臬大小诸臣,以至前吏部尚书 陆完、左都督 朱宁,皆**反接,首插白旗。其逆徒已伏法者,则枭首于竿,亦以白帜标其姓名。自东安门贯大内而出,数十里间弥亘如雪,识者以为不祥,时 已逼除夕矣。次年壬午之春,上即晏驾于豹房。
然则国容、军容,即屏除白色亦可,况俘囚廷献,例顶绯巾披红衣乎?
【禁宰猪】
宋徽宗崇宁间,范致虚 为谏官,谓上为壬戌生,于生肖属犬,人间不宜杀犬。徽宗允其议,命屠狗者有厉禁,此古今最可笑事,而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亦有之。
时武宗南幸,至扬州行在。兵部·左侍郎 王,抄奉 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 朱钧 帖:“照得养豕宰猪,固寻常通事,但当爵本命,又姓字异音同,况食之随生疮疾,深为未便,为此省谕地方:‘除牛、羊等不禁外,即将豕牲不许喂养,及易卖宰杀,如若故违,本犯并当房家小,发极边永远充军。’”
然则 范致虚 之说,又行于本朝矣。今古怪事堪作对者,何所不有。
王侍郎为 王宪,时扈上亲征逆濠,后见知世宗,仕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康毅”。范致虚 从宋高宗南渡,亦拜宰相。
【禁杀怪事】
古今杀牛,自郊祀外有厉禁。唯边塞则不尽遵,此亦理势宜然。内地则两京俱日日享饫太牢,虽明旨不能遏也。乃禁杀更有可笑者,如正德己卯,武宗南巡禁宰猪,则民间将所畜无大小俱杀以腌藏。至庚辰春祀孔庙,当用豕牲,仪真县学竟以羊代矣。
近年,因天旱断屠,给事中胡汝宁。遂请并禁捕蛙。按《周礼》蝈氏供御食,即今所谓蛙也。汉霍光亦奏丞相擅减宗庙蛙羔。则人主存亡俱用之,何给事好生,并及此水族耶?此与则天后时,狼咬杀鱼何异耶?较之成化间,御史请禁驴骡同车;弘治间,给事请防马鬃被偷者,尚可恕也。
【坝上马房】
内外大小祀典,俱领之祠部及太常。惟有坝上马房无所隶属,不列祀典。若值祀期,光禄备牲羞,遣中官往祭。不知何所起意,必后世添设,非祖宗旧耳。今本房刍粟至烦,房部一郎官司之,所费不赀。
先是,成化十八年,内官梁芳进白水牛一只,每岁支费千余金,历孝宗至武宗已二十余年。至是言官疏言:“坝上八处,所拳惟牛,最浪费无算。先帝朝给事 许文锡,建白谓:‘宜送之牺牲所及光禄寺。’已得旨,以内臣 黎春 言而沮。今宜如议,以省冒滥。”武宗允之。
然坝上马房,至今刍牧供应如故也。国家不经之费,往往如此。
【伶官干政】
武宗之宠优伶,几同高齐及朱耶之季,至赐飞鱼等禁服,然官秩犹有节。
惟臧贤以教坊司右司乐,请告疏云:“病不能侍左右。”上优诏勉留,仍升本司奉銮供职。其礼视朝士有加焉,已为异矣。
至中书官光禄卿 周惠畴,既以聚劾允其去矣,复托贤恳于上,以家远难归,乞暂留京师。诏仍复职,犹曰异途也。
编修 孙清者,登弘治壬戌一甲第二,以士论不齿去官。复用贤荐,起为山西提学副使。时 丹徒杨文襄为太宰,谓人曰:“如 清 者不以一官羁之,将何所不为。”冀以弭一时之谤议也。
伶人瓷横,至操文学词臣进退之权,不待与钱宁通逆濠,已当寸磔矣。乃仅赐杖遣戍凶终,世谓尚未蔽辜云。先是贤奉命祀碧霞元君,所过州邑倨坐受谒,肩舆呼殿,官吏望风迎拜。至济南,三司出城郊劳,俱具宾主礼。及贤戍广西驯象卫,因狱词连钱宁,宁惧谋泄,密使人杀之于张家湾。
【建文君出亡】
建文君 出亡再归,其说不一。陆文裕 谓:“从云南到阙,有故臣太监 吴诚 识之,遂留之内廷,以寿终,葬金山。”郑端简 之说亦如之。独 薛方山 《宪章录》云:“正统十二年,广西思恩州获异僧 杨应能,升州为府,以土知州 岑瑛 为知府。异僧,即 建文 也。”亦以 吴诚 为证,初不言其伪。《实录》则云:“正统五年,有僧年九十余,自云南至广西,语人曰:‘我建文帝也。’”张天师 言:“我四十年苦,今数满宜返国。”诣思恩自言:“岑瑛 送之京师。会官鞠之,其姓名为 杨应祥,钧州人,洪武十七年度为僧。游两京云贵,以至广西,上命锢锦衣狱而死,同谋僧十二人俱戍边。”凡三说俱不同。弇州独以《实录》为真,而 薛 所纪相近。又云:“思恩故府,未闻某年升州为府。”则大不然。按思恩本元邕州,属田州府路。
本朝洪武间,土官 岑永昌 归附,授思恩知州,仍属田州府。永乐初,改属布政司,永昌 死,子 瑛 袭。至正统四年,瑛 以弑贼功,升田州府知府,仍管思恩州(升府事,见正统四年十月,实录内可查)。瑛 欲并有田州,与知府 岑绍 交恶。总兵官 柳薄 议升思恩为府,益以诸峒。诏从之,寻改称军民府。瑛 累升参政,改都指挥使。传至孙 浚,又与田州知府 岑猛 交兵逐之,濬后败,其妾入官为婢,即故相焦泌阳所嬖者。至正德七年,始改流官,以至于今。
然则思恩本以州改府甚明。薛仲常谓为获僧而改固误。弇州以为无改府事,则又误之误矣!大抵少帝之出,亡不可知,其来归也,为真为伪,亦未可臆断。但建文帝以洪武丁巳年生,至正统初不过六旬,而 杨应祥 自称九十余,则假托立见,不待鞠已明矣。
史官撰实录,自宜用隽不疑缚成遂故事,以正国体。即真如 陆文裕、郑端简 所言,亦不过令终其天年。英宗圣主,薛文清、李文达 辈贤相,处分似亦宜然。但懿文太子之祀不废,而少帝犹然。若敖之鬼,是在圣子神孙。用故主事杨循吉,及近年庶子王祖嫡、通政司沈子木等之议,续其烝尝,若子产所谓。有以归之斯可矣。至唐隐太子巢刺王立后故事,未敢轻议也。
近年陈南充议开局修史,言官因请复建文纪年,上命建文朝事,俱附太祖本纪之末,而不没其年号。会修史中辍,不果行。
少帝自地道出也,踪迹甚秘,以故文皇帝遣 胡滢 托访 张三丰 为名,实疑其匿他方起事。至遣太监 郑和 浮海,遍历诸国,而终不得影响,则天位虽不终,而自全之智有足多者。当时,倘令故臣随行,必立见败露。
近日此中乃有刻《致身录》者,谓其先世曾为 建文 功臣,因侍从潜遁为僧,假称师徒,遍历海内,且幸其家数度。此时苏、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来自由?又赓和篇什,倘佯山水,无一识察者?况胡忠安公之出使也,自丁亥至丙申,遍行天下,凡十年而始报命。观《忠安传》中云:“穷乡下邑。无不毕至。”胡为常州人,去此地仅三舍,且往来孔道也,岂 建文 君臣,能罗,公远隐身法耶?所幸伪撰之人,不晓本期典制,所称官秩,皆国初所无。且妄创俚谈,自呈败缺。一时不读书不谙事之人,间为所惑;即名士辈,亦有明知其伪,而哀其乞怜,为之序论,真可骇恨!盖此段大谎,又从老僧杨应祥假托之事,敷演而成,或流传于世,误后学不小。
又 《传信录》云:“宣宗皇帝,乃建文君之子,传至世宗,皆建文之后。”此语尤可诧。盖祖宋太祖留柴世宗二子,及元末所传顺帝为宋端王合尊幼子二事,而附会之耳,乃不自揆,僭称传信,此与近日造“二陵信史”者何异!庸妄人自名为信,他人何尝信之。此皆因本朝史氏失职,以至于此。
甲戌年,今上御日讲,问辅臣以建文君出亡事。张居正对曰:“此事国史无考,但相传正统间于云南邮壁题诗,有‘流落江湖数十秋’之句一。”御史异而询之,自言:“建文帝,欲归骨故土。”遂驿召入宫养之,时年已七八十,后不知所终。盖江陵亦不曾记忆《英录》中有此事也。
【年号】
古来纪年多有犯重复者。即本朝亦有之,如永乐、天顺、正德、皆是也。文皇靖难,诸降附解、杨诸公,扶服乞哀,圣意独断,料无献替。英宗复辟,石亨辈俱武人,第取美名以彰天眷,岂能谛考?若孝宗上宾,曾无暴遽,何不详审乃尔。
惟今上所纪最新而确。即今御历久长,如川方至,业已应之。盖时高、张二相,学问自胜前人也。
至若先帝纪年,虽前代所无,然兴邸已有隆庆殿,改名庆源;宣府又有隆庆卫,改名延庆;襄府隆庆郡王载 鼎,改封郧城,不免多一番纷更。而宪宗第六女下嫁附马游泰者,亦号隆庆公主,则不及追改矣。又,今四川剑州,曾以宋孝宗潜邸,升为隆庆府。金章宗徒单后宫,亦名隆庆。皆灼然耳目,岂一时未遑审订耶?前此若宣宗宣德之号,虽前所无,但梁武起兵,用齐宣德太后命令,隋官有宣德郎四十人;五代钱氏,曾号湖州为宣德军;宋正朝为宣德门,宋元丰官制有宣德郎;本朝洪武间有宣德侯,金朝兴元有宣德府,即今宣府是也,似亦未能精考。
世宗入缵,初拟绍治为号,而上不用。此未必薄弘治为不足绍,而继统不继嗣之意已蓄于隐微,特辅臣不及窥其端耳。况“嘉靖”二字,王守仁已称示于所勒文矣。识应之说,良不可诬!又“嘉”字,古以纪年者不少,惟宋理宗之嘉泰,当时离合之为有力者喜。世宗甫即位,张、桂辈以庙议骤得柄政,尽逐故老,非有力而何?
【重修会典】
《会典》一书,盖仿《唐六典》而加详焉。
太祖初著《诸司职掌》,至英宗复辟,复命词臣篡修《倏格》,以续《职掌》之后。盖《会典》已权与于此,但未及成帙耳。
至弘治十年丁巳始创立,此书成于弘治十五年,赐名《大明会典》。进呈之日,上御奉天殿受之,宴总裁 刘健 等于礼部,命英国公 张辅 侍宴,典极隆重。即日孝宗御制序序之,但未及刊行。
至正德四年,删润而登之板。
又至嘉靖八年,世宗再命诸词臣重修之,已有绪矣。二十四年春,阁臣严嵩等,又请续添新例,以成全书。上允之。至嘉靖二十八年而始成。初则张永嘉、桂安仁、夏贵谿等为政,以故如宗献王,如分郊,如四禘,如改制冠服,俱详载新制,而旧仪反略焉。又,礼部仪司所列大行皇太后丧礼一款,则兴献王之章圣蒋后,反居太祖孝慈马后之前。至其后又皆严分宜总裁,徒知取媚主上,而紊礼逾法则极矣。进呈御览之后,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发刊,圣意深矣。
至今上四年,又命辅臣张江陵等偕史臣重修,至十五年始竣事,今刊行者是也。
盖此书虽四修,而人间传行板本,止正德与万历两部而已。
【先朝藏书】
祖宗以来,藏书在文渊阁,大抵宋版居大半。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虽白昼亦须列炬。故抽阅甚难,但掌管俱属之典籍。此辈皆赀郎幸进,虽不知书,而盗取以市利者实繁有徒,历朝所去已强半。
至正德十年乙亥,亦有讼言当科料理者,乃命中 书胡熙、典藉 刘祎、原管主事 李继先 查对校理。繇是为 继先 窃取其精者,所亡益多。向来传闻,俱云:“杨升庵 因乃父为相,潜入攘取。”人皆信之。然乙亥年则新都公方忧居在蜀,升庵 安得阑入禁地?
至于今日则十失其八,更数十年,文渊阁当化为结绳之世矣。
万历野获编 - 卷五
咸宁侯 仇鸾,小字长生,故江都人。祖钺,以偏裨事杨文襄(一清),能先期平安化王寘鐇,封咸宁伯。寻以平河南寇,晋封侯。鸾 父 茂 病废,鸾 袭其祖爵,出镇甘肃大同。既附分宜,倾贵溪,陷之极典,得上异眷,佩平虏大将军印。骤贵而骄,狎视分宜父子,分宜已恨之,又忤缇帅 陆武惠,因夺其大将印。鸾 先病亟,至是悸死。死之三日,其家人通虏事发,上震怒,追斫 鸾 棺剉尸,妻子俱斩。其妻故洪襄惠(钟)女,洪亦正德间名臣也。钺从行伍起,乘时讨叛,不为无功,幸开茅土,国家酬之已不薄。嗣孙汰恣凶忍,遂赤其族,洪氏无辜伏法。则向来逆臣家属,俱未至此,哀哉!鸾 在孕时,其母梦一胡儿拜床下,即起自屠割,身首异处,醒而 鸾 生,兆果不爽。鸾 以庚戌年谮 杨恪愍(守谦)死西市,为八月二十六日。至壬子,鸾 死三日,谋叛事发,剉尸传示九边,亦八月廿六日。恰二年,人谓天道焉。
嘉靖间,夏桂洲 与 郭武定 相仇,因陷之极典,郭瘐 死狱中,年六十八。未几,夏相为分宜所陷,死西市,年亦六十八。
太祖混一,规模成于鄱阳之战。今世谓战酣时,郭英 射死伪汉主 陈友谅,以此我师大捷。审果尔,即后来之配食太祖,亦不为忝。然而其时射者,自是巩昌侯 郭子兴,非 英 也。与 英 同姓,故 郭勋 遂冒窃其功。今俗说《英烈传》一书,皆勋所自造,以故世宗惑之。然其设谋则久矣。
当武宗朝,勋 撰《三家世典》,已暗藏射 友谅 一事于卷中矣。三家者,中山王、黔宁王及其高祖追封营国公 英 也。序文出 杨文襄(一清)笔,其配庙妄想,已非一日。
嘉靖初,大礼议起,勋 乘机遘会,奋袂而起,窃附 张璁,得伸夙志,亦小人之魁杰也。子 兴 之得封,在洪武三年,系开国功,在 英 封武定之前十余年,殁赠陕国公,谥宣武,袭爵至孙,以无嗣国除。子 兴 既与滁阳王同名,其绝祀亦同。
浙民曹祖,有子鼎,为寿宁侯 张鹤龄 仆。正德初,刘瑾 用事,祖上书数 鼎 恶,且自言其生兆应天。曹祖之语多幻妄,瑾 怒罪之,械还浙。
正德十年十月,又来依 鼎,鼎 不礼其父,祖遂并恨张氏,击登闻鼓,诉 鹤龄 兄弟阴图不轨。上震怒,命多官廷鞫,又命司礼监东厂讯之,禁 鹤龄 兄弟,不许朝参。
会祖 自裁于狱,上益疑怒,降旨诘责。刑部尚书 张子麟,下原问主事,及提牢巡风官于诏狱,穷治之。覆疏谓:“祖所奏,既无左验,实惧罪服毒。”
时 张氏阖门惴恐,祸且叵测,乃大行金于内,昭圣亦百端祈请,事稍懈犹罚 子麟 等俸,二张朝参,究终罢不许。史所记如此。
按寿宁、建昌二侯,在武宗朝,已不免谋逆之谤,其平日横恣,失人心可知,何待世宗时始败?且张氏惯以睚眦杀人,至嘉靖十二年,延龄 谳辞中,所列杀僧、杀婢诸事,俱有宝迹。因追治正德间原问官罪,悉逮下狱,株连缙绅数十人。而曹祖之果自尽与否,终莫能明也。盖张氏弟兄生平宜破家杀身事不少,特坐以大逆,则不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