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对文艺青年来说是挺跌份儿的事情,其包办、荒谬的形式,同文青自由清高的气质大相径庭。我留着过耳长发,戴黑框树脂镜片,有一撮山羊胡,十足的文青派头,包里塞着 Bob Dylan的回忆录和最近一期的《万象》,嘴里留着《芬芳之旅》的余香,连吃饭我都摆着思考的姿态,紧缩眉头,骨子里想着出人头地,面皮上看温尔儒雅。但是我有一次碍于情面不得不去的相亲。
女孩和我是同乡,现在杭州工作,伯母,也就是女孩的妈妈,和我妈是麻将桌上认识的,估计交往得比较深了,开始分享并着手解决子女的婚姻问题,图个方便,就让我和女孩相亲。我接到这个消息时,伯母已经飞到杭州,就等我周末过去见面。
总得备份礼物吧,选来选去,一盒巧克力加一杯生趣盎然的富贵竹。穿什么也是问题,想来想去,只换了一条牛仔裤,变化太大会让我焦虑。提前一天订火车票,上海到杭州是条热线,买不票只能站着过去,可能会损害个人形象。随身听里得准备几首放松情绪的歌,老鹰乐队。乐队成员都是中年人了,最近在演唱会上主唱"突然哭",说了句" It's so beautiful",被击中的观众感觉很忧伤——本来我是听性手枪的,最近他们拒绝温暖的主流安抚,不进摇滚名人堂,癫狂归癫狂,他们守住了底线:做人要有个姿态,不能那么贱……哦,想太多了,文青的毛病。
之所以愿意去相亲,摆不上台面的原因也有。伯母比较直爽,先前和我通过电话。"家里的是化肥厂的副厂长,爱才如命。你和小妮子要是成事,在上海给你们买房买车,再提供资金创业。"通话当晚我就差点儿失眠,大学毕业两年来,工作无聊得要命,理想渐行渐远,多么渴望生活峰回路转啊。如果相亲成功,房子车子还在其次,金钱支持引人遐想,这不就是我苦苦所求的人生的捷径吗。似乎离偶像安迪·沃霍尔也近了一步:拿到这笔资金,在大学旁租下一幢旧式民房,有理想有干劲儿的文青可以来免费居住,拍小电影、写作、绘画,让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上进而高尚。杭州不也有这样的年轻画家吗,水电费都缴不起,还挤到西湖边的星巴克边清谈边找灵感。
镜头转到当天。我下了火车坐出租车到涌金门的西湖天地,母女俩已提前到。伯母和我妈一样,有些发福,人很热情,举止幅度比较大。
"小妮子在工艺品店买东西。"伯母手一指,我的心立即慌了起来,这女孩儿什么样子啊?透过工艺品店的玻璃门,能看到不少女孩,高低胖瘦、美丑妍媸都有,不能确定是哪一个。伯母进去找人,我站在外面想抽烟,为了良好形象忍住了:宝盒就要打开,里面会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伯母领着一个身材高大、不忍细看的女孩出来,简单点儿说吧,十分是满分,她拿三分。当时我说话就有些哆嗦:"去、去那边的西餐厅吧。"我捧着富贵竹和伯母走前面,女孩走在后面打量我。
点餐时我开始深呼吸,大脑急速运转:房子、车子、安迪·沃霍尔……我抬起头,女孩转脸往外面看。哦,侧面看还可以吗,再说也不能以貌取人。我把手中的富贵竹递过去:"放在电脑前,能吸收辐射,保护视力和皮肤。"女孩高兴地接过,连声道谢。她的嗓音有给她减分。
伯母霸占了菜单并全部点好,然后说女孩是学电子信息工程的。我说我是文科,读新闻的,毕业后做记者,工作没时间概念,早上听鸡叫晚上听鬼叫。伯母一高兴开始谈麻将,她和我妈联手出老千,让人闻风丧胆。她身旁的女孩正对着我狼吞虎咽,我的心越来越凉,那盒巧克力还是我自己做消夜吃吧。
我食之无味,在想,如果和女孩成事儿,再也不用被体制内的规矩束缚了,结婚之前我先来个全国旅行,然后少奋斗 10年创业……我打断伯母的话问女孩:"看过村上春树吗?"我带着豁然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决定放弃,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大口吸起来。吃完饭我没提出活动,相亲一会儿就结束了。
到底还是文青啊,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守住了什么底线。
(2006年写的,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生活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