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当真买了个日记本,梅子在旁边笑话我。
“你不能写色情日记。”她这么说。
梅子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毕竟我们都是妓女。
妓女已经算是当今世界上最腌臜的职业了,妓女的日记还能写些什么东西呢?
不过我倒是没打算写出个工作日记来,毕竟我即使是做妓女,也是最废物,最懒惰,最不敬业的妓女,可以说是渣滓中的渣滓。
我迫切地想要把最近的事情记下来,毕竟怪事实在是太多了。
那天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很年轻,涨红着脸,一脸的青春痘。
他看了看我那群花枝招展的姐妹,转头点了在一旁抽着烟的我。
我当时刚赚了一单,打算先把钱都花光再说,也没打扮,穿得像下一秒就要去地里干活的农妇。
见他指了我,我愣了一下,先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摁灭,烟屁股留在手里,准备干完这单再抽。
我猜他其实是没有钱,因为我实在便宜。
我换上了都快穿旧了的情趣内衣,煞有其事地点了个劣质香薰,躺在床上,准备给这个掏不出多少钱的童子鸡一个不怎么样的夜晚。
没想到他突然跪地嚎啕大哭,震得我几乎耳鸣。
他一边哭一边说,你长得真像我妈。
我觉得这小子是来找茬的。
我还是没有揍他,因为我觉得我多半打不过。
我敷衍着拍拍他的背,安慰着他,好叫他小声点。要是外边的客人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或是技术差到令人哀嚎,那我的价格估计又要降了。
再降我就要连半截烟都抽不起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耐着性子安慰他。
他拱在我怀里,眼泪鼻涕都蹭在我唯一的一件情趣内衣上。
我想直接把奶子塞进他大哭的嘴里,好叫他闭上嘴来干点正事。却没想到他下一秒就起了身,抽抽涕涕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不想要故事,我只想要钱,但他却在那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大意就是爹在外地矿工塌方压死了,大老板不赔钱,妈上吊自杀,留着他和一个老太太相依为命。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院里随便拎出来一个姐妹都有和他差不多的故事,我只想问问他情感咨询能不能收额外的价钱。
我最终还是没问,我怕他哭得更厉害。我任由他哭了一会,当然,要求他至少闭着嘴哭。光着腿总感觉凉飕飕的,我看他没那个意思,就又把我的农妇装换了回去。
我搂着哭泣的他,就像搂着一个不吃奶的大儿子,一边嗯嗯敷衍着听他讲这些年的不容易,一边惦记着我那抽了半截的烟。
我把他打发走了,没收他的钱。没干事儿就没收钱,我可真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妓女。
我倚在门框上抽着剩下的那半截烟,顺便向上天祈祷让他别再来了。
当然,他又来了,不然我也犯不上为了这破事特地记个日记。
一看见他的脸,我就想起了那痛苦的一晚。我想直接把门拍在他的脸上,可是我的门在几天前坏了个彻底,连接客都是敞着门接的。
他还是像那天一样局促不安,而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送到哪里去。
他开口对我说,他想跟我做个朋友。
和嫖过的妓女做朋友,你可真是天下第一人,我转身就去屋里去扫帚,打算直接把他轰出去。但他伸出手来,说要给我那天的谢礼。
我仔细一看,虽然粘了点灰,但是根好烟。他告诉我,这是他打工的时候在地上捡的。他又告诉我,他的老板奢侈浪费,好烟好酒总是没用干净就扔了。
我捏起他手里的烟,告诉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从那之后,他三天两头的来和我倾诉他最近的心事,我看在烟的份上,忍了。
但他来得实在是太频了,又不搞我,我也就收不了钱。
有姐妹问我,他总是来嫖你,你怎么还是那么穷?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告诉姐妹,他器大活好,我惊为天人,一分钱都不好意思收他的,只盼着他能天天过来。
我宁愿被看作一个沉迷做爱的性瘾患者,也不想被当成一个和嫖客做朋友的憨批。
可实际上我并没有爽到,还得耐着性子给他做心理辅导,精神受到了折磨。这些事儿我没办法跟别人说,只能写个日记宣泄一下,免得憋出精神病。
他倒是老早就把名字告诉我了,但我不打算把他的名字写进日记里。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以嫖开始,靠烟维持的友谊必定不会长久,如果以后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记,那人就只能知道我遇到一个憨批,但不会知道这个憨批是谁。
我可真是个善良的妓女,应该来个人给我立一个专属于妓女的道德牌坊。
不过我的善良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怨念,所以我决定在以后的日记中都叫他白嫖大王。
昨天白嫖大王又来了。
他居然不知道从哪搞了朵花来,告诉我女的都喜欢这个。
这小子多少有点脑瘫,我早该知道。我把花撇在地上,揪过他递来的烟,点火、抽上。
这烟就是他奉上的祭品,只要我抽了这个祭品,就得从妓女短暂的化身为圣母玛利亚,听他叭叭他那些个破事。
脑瘫患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妓院威名远扬,跟我嘀咕院里的妓女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最近流言开始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他的志向就是征服整个妓院,让所有的妓女都为他神魂颠倒。而我不打算说出真相。
他还在一个劲的讲,大到他家老太太的病情,小到脚趾头磕了桌脚,像是一个劲给自己妈讲今天玩了什么的低龄儿童。如果哪天我没钱了,或许可以去他家偷点,反正我知道他家钱放在哪。
不过我估计着我不会有这个机会,不是说我没有没钱的时候,而是他家太穷了,没得偷。
他今个没来,我坐在床上点了点手里钱。白嫖大王省了我的将近一个月烟酒钱,这段时间多少攒了点。
拿这些钱干什么呢? 一开始我琢磨着要不然去赌点玩玩,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要是运气好就不能混成这个德行,也不能遇见这么个倒霉东西。
不想了,烦,先收起来吧。
我刚才正拿日记本夹着钱准备塞床垫子底下,瞅见了昨天扔在地上的花。
这破花干巴了一个晚上,已经有点蔫了。我想了一下,把花捡起来插进了床边的痰盂里,不知道能不能让之后来嫖我的客人感受到一点宾至如归。
先就写这些吧。
那小子最近不对劲。
毕竟听他叨逼叨这么长时间,这点东西我还是发现得出来的。
有的时候他话说了一半就开始游神,下一秒又僵硬地转移话题。他来得更勤,但基本没有说什么有营养的话。像什么呢?我仔细想了想,应该就像在外玩时被人欺负了的小屁孩。
是不是真像我不知道,我又没有孩子。我没忍住问他,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就不该开这个口,不然我这个时间应该在睡觉,而不是在这里憋得写这个破日记。
他先是说没什么,但眼圈已经开始红了,然后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我在他诡异的前奏里预知到我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我想提前堵住他的嘴,说没事就好,但显然论说话,他的速度比我更快。
他说了一堆,大意是他家老太太的病了,而他赚的钱根本没有花得快。
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呢?我开始后悔,后悔的程度不亚于当初被骗的燕姐。
当初燕姐被一个假算命的说有血光之灾,吓得买了个护身符,价钱大概够她卖一个多月的。燕姐回到院里按那个算命的说的朝东南西北四方各磕了一百个响头,打开护身符里的纸条一看,里面写着俩字:傻批。
我现在摊开了日记本写着这些破事,就证明我也是个自找麻烦的傻批。
我的日记本里夹着一堆钱,基本都是省下来的买烟钱。
我想学一回传说里的大侠,把钱摔到他的脸上,让他感恩戴德地给我磕头,大喊谢谢女菩萨。
但我不是大侠,我就是一妓女,所以我又想着把钱借他,让他以后双倍还我。
我为什么要大半夜的纠结这些呢?还浪费了一根蜡烛。我也有过这么难的时候,那时候可没人帮我。
我还是决定拿这些钱买烟抽。
我给白嫖大王介绍了一个活。
说是介绍好像有点不太恰当,我只是搅和了一下。
院里有个常客帮人看管别墅,把人家每月给的维护费全花了。现在别墅主人要回来了,而疯长的花草已经把别墅围得像个凶宅,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便宜的花匠帮他处理这个烂摊子。
巧了,白嫖大王会这个,虽然没会到靠这个吃饭的地步。
我假装路过,随口提一嘴,俩人联系上,成了。倒是比我想象的顺利,本来我还没抱多大期望的。
多了一份赚不了多少钱的兼职不能让白嫖大王变得不穷,但能让他好过不少。
他当着别人的面绷住了,但单独对着我的时候哭得厉害,一抽一抽的。愁也哭,乐也哭,不够他忙活的。
我拉了他一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起了以前,我还没混成这个卵样子的时候,我也想着谁能来拉我一把。
我做了梦,醒了之后又记不太清,只觉得头昏脑胀,眼珠子涨得快要炸开。
这次病得有点厉害。
我睁开眼,看见白嫖大王不知道从哪淘了个熟鸡蛋,正在拿那玩意儿擀我的脑壳子。
这人确实是个弱智。
我把他扒拉开,告诉他别来烦我。他嘴一瘪,说他小时候发烧,他妈都是这么干的。,
可以,好一个乌鸦反哺,可惜这大哥哺错人了。
不过我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如果我在这个话题上再多纠结的话,就必定要听他演讲的个人传记。从他与他妈的回忆,到他妈没了时的悲痛,再到他对缺德老板的憎恨,最后是他对他妈的怀念。期间必然穿插着哽咽和哭泣,多半还会再来一句你长的真像我妈呜呜嗷嗷嗷。
光是想想我就心梗,所以我闭了嘴任他继续擀我的脑壳。
只要他能放我一马,他拿炉钩子擀我都行。
但我撑不住了,我想睡觉,我不想被擀,我想委婉地劝他快滚。我说你走吧,去挣钱,去伺候你家老太太,去休息,别管我。
他说不行,做朋友不能不讲义气。
我气得要吐血,刚要张口骂他,但又突然想起了点东西。
朋友,朋友。
我是有过朋友的。
我想起了我的梦。
那个贱兮兮的小丫头。
那时候我是那一片最小的楼凤。
有人知道我的年龄后走了,也有人知道我的年龄后来了。
我倒是不在乎。我得有吃的,我得有盖的,我需要钱,不然我会在这个冬天冻死或者饿死。
我活得很不专心,但还没到特别想死的时候。因为我和我的朋友约好了要一起剪过年的窗花,抓夏天的鱼。
我的朋友是个爱满地乱跑的小丫头。她身上总裹着同一件衣服,头发稀,体格瘦,成天在外边撒野,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她的眼睛很圆,贼溜溜的,像粮仓里偷食的耗子。一张大嘴总是咧着,不是在咯咯笑就是在叭叭地讲话,是个纯种碎嘴子。
有人把她和我弄错了,搂着她就要往我屋里进,让她一脚蹬了个乌眼青,捂着脸哎哎地叫唤。
她指着我说都怪你,害得她辛苦掏的鸟蛋碎了一地。
我穿着衣服说都怪你,害得我差点少挣了一单的钱。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跟我说咱俩可以互相赔礼道歉,化敌为友。她可以把外边淘弄到的东西分我一点,而我负责跟她一起玩。
我当时想着还有这种好事?一口答应了。
我和她成了朋友。
我们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在外野惯了,常给我讲四季能淘到的吃食;我识几个字,常给她讲以前听过的故事。
她竟然没听过嫦娥奔月的故事,我就给她讲了。讲到最后嫦娥吃了灵药下不来,只能自己待在月亮上的时候,她常上翘的嘴角明显的撇了下来。
然后呢?她问我。
我话风一转,说后来王母娘娘大发善心,派喜鹊搭了个桥让嫦娥下来玩。
她的嘴角又扬了上去。
我不知道牛郎织女介不介意,不过人小两口一年才用一回鹊桥,偶尔借嫦娥用用应该没问题吧。
她偶尔也会和我说起她自己的事。
这个人以前对她很好、那个人以前对她不错之类的,那些回忆往往平凡却温馨,但她的故事不能像我讲的虚构故事那样可以随便转折,最后那些人基本都去见王母娘娘去了。
也是,但凡有一个人对她上心,她也不能跑来跟我厮混到一起。我当时忍不住叹了一句,怎么好人都活不长呢?
她咔吧咔吧眼睛,告诉我因为老天爷也喜欢好人,所以早早就把他们收回去了。
那我估计能长命百岁吧,我这么想。
有一天,她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情趣内衣来,丢给我说,她看别的妓女都有这样的武器装备自己,所以也给我搞了一件。
我啐她一口不正经,然后美滋滋地换上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件内衣的前主人一定是个成年人。
这件经历过风雨的内衣显然无法被豆芽菜-样的身板所驾驭。我硬耸着膀子,夹紧腋下的布料,能勉强将两根吊带挽留在肩膀上。而当我立正站好,身上的这块布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大地这个婊子的怀抱。
我忍不住笑出声,那傻丫头也贱兮兮的在我旁边跟着乐。
我转头锤她一下,说你跟着了个屁,也不看看给我送的什么破东西。
她笑嘻嘻地躲开,说等我张开了不就能穿上了?
说的也是,我这么想着,却还是摆出一副凶脸,说你等着,要是我长成了还是穿不上就找你算账。她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认了这笔帐。
她毁约了,我不怪她。
毕竟死人怎么可能跑来看我的情趣内衣到底合不合身呢?
她爹说她踩了冰面,磕到头跌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爹在放屁。
她爹喝多了酒,跌死在冰窟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叫好。
他们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可我的朋友还卷着草席冻着呢。
我卖了房子,给她换了个棺材,可她太小了,躺在成人的棺材里显得空荡荡的。
我看着她乐出了声。
你送了我一件大了的情趣内衣,我送了你一个大了的棺材。
我们连送对方礼物都有奇怪的默契,不愧是朋友。
梅子要上岸了。
她本来就没做过几回买卖,又年轻漂亮会说话,现在一个有钱任性的小老板要捞她,讨她做老婆。
我们猜测那小老板是吃够了前几任婚姻的苦,决心要找个漂亮贴心的。
梅子收够了祝福,转头跟我唉声叹气。
要是他又不要我了那怎么办呢?梅子托着脸。那我不就闹了大笑话了?
没事。我打着哈欠胡诌。那你不也是花了他的钱吗?你不亏。
那你呢?她问。要是有人捞你你上岸吗?
我突然发现我的情趣内衣肩带终于断了,我问她有没有针线。
梅子气呼呼地取了针线来看我缝衣服。她问:你就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梅子在讲屁话,她怎么不去问死人有没有想法呢。
村头有一老太太,一大把年纪还再卖,专门卖给那些拉脚的老头子,一把豆角就跟。我估计我要是能活那么久我也那样。
但我又觉得悬,那老太太早年是有儿女养的,我又不会有儿女养我,等到没生意的时候就该饿死了。
也不知道这件内衣能不能撑到那会儿。
我这几天总是忍不住愣神。
每当我看着他,我就会想起我那位老朋友。
为什么我会将他们联想起来?他与她完全不像,一个是男,一个是女; 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孩子;一个长得高,一个生得矮; 一个总是惨兮兮地哭,一个总是贱兮兮地笑。
哦,对了,他们话都很多,嘴碎。而且都是我的朋友,虽然新来的这个友谊随时可能破碎。
朋友。
我倒是不太担心我这位新朋友。他是一个年轻的男性,身强体壮,会点儿巧活。这么说或许有点丧良心,但只要他家老太太一死,他就再也没有了拖累,只要想活,总有办法体面地活下去的。
他不会去做妓女,也不会被一个酗酒的爹活活打死,毕竟他爹早死了。
有的时候我会幻想,幻想我就是他。我幻想我以他的身躯回到了过去,使劲给她那个畜牲爹一拳,然后拉着小丫头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我知道我不会是他,但这种幻想让我安心。这世上总有人能够暴揍混账、浪迹天涯,只不过那个人恰巧不是我罢了。
别墅的主人就是他口中的大老板。他在给他仇人的别墅修花。
我想吐。
操。操。操。妈的。
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狗逼为什么还敢在妓院讲他老板的闲话?他就不怕让人掰了牙?这档子破事儿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操!
我得把这事儿告诉他,我知道他有多恨那个毁了他一家子的大老板,让他给那人修花,不如让他拿剪刀修自己的脖子。
哦,这活儿还是我弄出来的。哈哈!我真是个废物,我这辈子干成过一件事儿吗?
我得告诉他,他昨天来的时候我就打算告诉他,但他却先开口说他家的老太太病死了。
我怎么说?
他的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但我估计我看上去比他死得更透。他还反过来安慰我,抹着泪说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有心理准备。
我的脑子在被炉火烤,烤得直冒油,滋滋作响,跟炉灰和在一起,搅成一摊恶心的烂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撑到他走后抱着痰盂吐,呕吐物和痰盂里那朵早就烂了的花搅和在一起。
两件事单拿出来一件就已经够操蛋了,和在一起就是他妈的一百倍的操蛋。
我要是他我会怎么做?
我是个屁,我有资格这样想吗?我有资格幻想变成他吗?
她爹没有一天不在打她,我早知道,如果她身上的青紫都是她在外野出来的,那她就是个那棍子猛砸自己的疯子。
我早该带她走的。但我干了什么?我慢悠悠地给她讲睡前故事。
我真恶心。
每个人都是出卖自己的妓女,只是卖的方式不同而已。妓女腌瓒吗?和我比起来差远了!
我是个懦夫。
这次不一样,还来得及。
我的日记本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翻看了之前的日记,每翻过一页,就会在上面摁上几个脏兮兮的手印子。我多少有点心疼,毕竟我当初可是硬从嘴里抠出钱来买这个连消遣都算不上的本子,况且花了心思的东西糟践了,谁能不心疼呢?
字被晕得有些模糊了,我倒是能按照自己的记忆勉强还原回来,但警官要想辨认这些东西估计就有点痛苦了。
但我是谁?我可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妓女,所以我不介意再记录一下我的心情。这样既可以排解我的情绪,也给警官先生提供了个方便,我真聪明。
先从头开始说起吧。
我花了大半的钱打理了一下自己,打点了一下那个看管别墅的憨批,搭上了大老板这条线。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感觉我收拾起来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这是我头一回花钱在事业上提升自己,所以我愿把这一身新行头称为敬业套装。
白嫖大王想找人搭伙干个买卖,跑来问我,让我给拒了。我哪行?我这辈子干的最熟练的事就是忍笑和陪笑。我告诉他拉倒吧,爱找谁找谁,我可不干。
更何况我现在可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白嫖大王要是知道那个别墅的主人就是那个大老板,就不可能有什么干买卖的心思。他家老太太死了,他没有了拖累,也就没有了牵挂。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楞头小子多半会去和那大老板拼命,最后是成是不成都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我已经不想再为朋友买棺材了。
我找了个机会,穿着敬业套装去给大老板上门服务,带着日记、带着她送的情趣内衣、带着一包药。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在我打完一套连招之后,大老板必渴,随后我便会端出秘制白水,为大老板送上一套从入体到入土的一条龙服务。按照我的设想,干完之后我还有的是时间跑路,现在的世道乱成这样,谁还管得着哪里多不多少不少一个妓女呢?
然后我在别墅外听见了争吵声,铁门大敞着。
我上了楼,又在房门外听见了炸响声,房门大开着。
他隔空和我相望,惨白着脸,一脸的青春痘。
他一身的血,晃了几下,打碎了身后的玻璃,跌到下面去了。
那孙子居然有枪。
畜生老板看我像个愣子似的立在房门口,好像骂了几句什么,但我当时脑瓜子嗡嗡的,没听清。
老畜牲转头去打电话,手指头颤巍巍的,像是个紧张的处男一样几次都插不进电话的数字孔里。
染了血的修花剪刀就丢在地毯上,我捡起来,对着他的心脏戳了一下。
血一泵一泵地往外淌。枪就在他手边,我本以为他会硬撑着回过头给我一枪子,但他没有。我以为他会大骂几句,但他也没有。他只是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手哆嗦着撑在柜边,没撑多一会儿,就像个瘌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死了。挺新奇的,当初我一脚把她爹踹到冰窟窿里的时候,那畜生好歹还扑腾了几下。
这实在不是我的错,她爹每天喝成那个样子,跌死在冰窟窿里是早晚的事,我只是让这事发生得快了一点罢了。
我往下瞅了一眼。他就躺在他自己修的玫瑰丛里,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把玫瑰叶和花染成一个颜色。我知道玫瑰有刺,但无所谓,他已经不会再怕疼了。
躺在富人家的玫瑰丛里是什么感觉呢?我也想知道。只是直接从三楼扑下去多半会摔折了腿,我得找个办法让自己不那么疼。
我听见了警笛声,这倒没什么新奇的,枪声那么响,总会有人报警。
枪。
看我发现了什么?枪里还剩了子弹。我手上的血蹭花了新写的日记。
我听见了巡警皮鞋蹬踏地板的声音。
但都无所谓了。
我将投入玫瑰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