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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秋日的午后,清风徐徐吹过,吹皱了流云。变得含蓄的斜阳被山尖咬去了一块,也被咬去了大多数光线,余晖暖暖地洒在山坡上,洒在屋檐的翘角上,洒在静静的湖面上,洒在坐在湖畔的一个黑影上,给黑影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那个黑影久久地盯着湖面,定睛细看,又好像不是湖面,是更远的远方……直到斜阳收敛了所有的光线,躲到了山的那一边。
哗啦哗啦……
如风——
二爷——从树荫下闪出一个身影,身高接近两米,浓眉大眼,可惜的是面无表情。
二爷的眼角向湖面一斜。
知道了,二爷。
不过几秒时间,如风从水中托出一个女人,轻轻地放在岸边,低了低头说,二爷有请。
女人拖着湿淋淋的裙摆,缓缓前行,所经过之处被衣襟拖出一条一尺左右的湿印痕。女人来到二爷跟前,低垂着头,也低了低身体说,小九,见过二爷。
小九?二爷愣住了,撩起眼皮看过去。
这个女人纤细得有些过分,腰部不够盈盈一握,面容清瘦,只能说比较秀丽,跟二爷的其他小妾一比,差了不止一点。这种姿色绝对是入不了二爷的眼的,奇怪的是,她的腰间别着碍眼的特制腰牌,上面是个闪闪发光的九。是自己的女人,没错。可自己什么时候找来这种姿色的小妾?
二爷的懒散,在桂城的大户人家是家喻户晓的。他懒得去记自己小妾的名字,一一赋予代号,每个女人腰间都别着一枚特制的号码牌。
小九排到了第九,却不是二爷的第九个女人。前边几个代号的主,或已不在人世,或是在明争暗斗中,沦为败者,被驱逐,或出家。
看着小九腰牌上的九字,二爷不禁愣住了。先按下心中的困惑,开口了,私自下湖?声音不怒自威。
这庭院里的人都知道,这座人造湖是二爷搬过来时,自己找人新凿的,是他的心头宝贝,上面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荷花。除了维护的老丁,别人是不能涉足的。
我要见二爷,护卫如风不让我过桥。
见我何事?
你告诉我的事,我告诉了小六。
我告诉你的事?尾音被二爷拉得让听者有些心惊胆战。
九月初六晚上,在三小姐的厨房。小九丝毫没有被二爷的声音影响,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
二爷狠狠地盯着小九很久,然后转过头,对如风说,你去把小六找回来。
02
看看如风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对面站着的小九,二爷的思绪拉回到了九月初六。
九月初六,是二爷的生日。大哥司马琛皓和小妹司马宛若在厅院摆了酒席,请了戏班,给他庆生。总是喜欢窜入人耳中的吱吱呀呀,让喝了两杯酒的二爷,突然间失去了兴趣,趁众人不备,翻墙进了小妹的小厨房。
入目的是小妹的贴身丫鬟正从锅里往碗里盛面,缕缕香气只往二爷的鼻子里钻。二爷二话不说,上前夺过丫鬟手中的碗,径直吃了起来。你别说那滋味,比外边的山珍海味美多了。
后来还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可惜,到现在,二爷还是一个字都记不起。至于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二爷一清二楚,因为三小姐红着脸,吱吱唔唔地转述了许多。
转述完后,三小姐坚决要求二爷收自己的贴身丫鬟为小妾,理由是,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二爷占了身子,丢了清白,以后还怎么嫁人?
依二爷一贯的世家子弟的风流,占了也就占了,小九并非大美人,不是自己喜欢的面相和身段。他找她,只是心血来潮的发泄。但三小姐坚决不同意,让二爷必须为自己做的混账事负责。那就收了吧,反正已经有八个小妾,多一个也无所谓。
今天,这应该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第二日中午,如风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小六。
花枝招展的小六依然像昨天离家时一样花枝招展,更奇怪的是,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丝皱褶。不是说小六跟二爷外出踏秋的时候,被土匪掠去了吗?那可是土匪呀。
小六不说,众姐妹也不方便问。与小六走得比较近的小八说,小六,以后要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再多嘴,这一次不就给自己惹祸了吗?
小六点了点头,从此真的沉默了很多。只是一个难熬的深夜,小六喝了酒,找到小九说,我知道,你逼二爷找回的我,我早应该来谢谢你。
停顿了一会,小六继续说,我知道大家都好奇的遭遇,其实我就是被土匪带上了山,我自己单独一个屋子,我想二爷是想让我长长记性。
说到这,小六又停了下来,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小九几次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小六见状说,你是我们几个中,主动愿意为别人的第一个人,我敬你。我给你说个秘密,我在山上听说土匪窝的二当家的和二爷交情很深……
休得胡说,你醉了。小九打断了小六的话,咱们这种身份,少说话,才能保全自己。小六点了点头。
小六归来的当天下午,小九又到了二爷居住的离山居,不等二爷发话,她径直开口:二爷,我记错了,我没有给小六说。
二爷提起刚开始描摹的毛笔,撩起眼皮,射过一记凌厉的眼风,片刻对着门口说,如风,灌她喝哑药,让她永远闭嘴。做得干净点,别被三小姐发现。
如风端上来一杯深褐色的汤。
小九看着酒杯,没有动。
你不哑,二公子不会放过你。如风轻轻地说。
小九端起酒杯,掩起袖子喝了个一干二净。
从此小九不会说话了。
是呀,只有哑巴才不会乱说。
03
日子向前翻了没有几页,是二爷大喜的日子。当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得不像真的。
二爷这次明媒正娶的正妻是桂城另一个大家,开中药铺李家的千金李盼兮。李千金是桂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完美符合二爷一贯的审美,除了漂亮还是漂亮。桂城有“男四绝”“女四秀”。二爷和李盼兮都在其中,两人可谓才貌双全,真正一桩美姻缘。
其实,司马睿老爷让二爷迎娶李千金的主要原因是,李盼兮的表姐入宫当了妃子,现在正当宠,将来二爷做大事时,会助一臂之力。
一日的吹打奏乐,如一根浸湿的长绷带,缠得二爷的脑袋又晕又闷。
繁琐的结婚仪式终于结束,二爷、李盼兮进了洞房,李盼兮头顶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看着全身红艳艳的新娘子,二爷好像看到了疆场战士的鲜血,更加烦躁起来,起身移步。一脚踏出房门,喜庆的乐声像六月天的热浪扑面而来,再加吆来呵去的划拳声,酒杯碗碟的碰撞声,二爷心里更是烦躁不已。堂堂的司马家二少爷,竟然没有一处静地容身?突然,二爷眼睛一亮,拔腿就向后院走去。
“哐啷”一声,木门被一脚从外向内踹开了。正在宽衣解带,准备休息的小九,连忙拉起衣襟裹住自己。看着小九手忙脚乱的动作,二爷更烦躁了:这个女人真不识抬举,要不是此刻我不想听见任何声音,也不可能来找你。别的小妾看见我,都直往上扑,装作不经意会露得更多,你倒好,还遮遮掩掩。本二爷今天就在这歇了。
二爷一边想着,一边向床边行进,同时扯下了自己的大红喜袍,随手一扔,屋子顿时被映得红艳艳的。二爷,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小九赶快下床,来到二爷身边,侧了侧身体比划着。是呀!二爷盯着小九,眼里已经有了一层薄怒。
小九低下头,没有再出声,心里可没停息一秒:二爷这是给自己赤裸裸地拉仇恨。二爷看着小九一双眼睛转得比猫眼还快,心情突然就好了。
二爷大喜的日子是在小九房里过的。其余的小妾第二天看小九的眼神都不对了,双双带了刺。
小九面上无惊无波,心里那个气呀:
本来打算伺候三小姐几年,等弟弟妹妹长大了,家里日子好过了,自己求求三小姐放自己回家。整个桂城都知道司马府的三小姐是一位心底善良的美人,跟她的丫鬟最后都有了好的归宿。唉,谁让九月初六也是自己的生日。三小姐好心放自己去吃一碗长寿面,谁知……这下回家没戏了。
04
转眼就是旧历新年。新年的鞭炮声响过不久,二爷决定去南边游玩。
这次南行,把小九带上。如风正在收拾随行物品,听到这句话,愣了半天,才答到:是。如风绝对是一位合格的贴身护卫,对于二爷的任何要求,都能做到波澜不惊地彻底执行。
但司马老爷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老二,你也知道你这次前去责任重大,带上小九是何用意?您老人家放宽心,带一个女人,有时候好多事更容易做,我的名声一贯不都是风流败家吗?带上她,不容易引起四皇子的猜忌。
南行的第一站是杭城。
杭城作为南方城市,景色与桂城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刚过春节,已经是一副仲春的模样。午睡起来的小九,决定出去走走。作为小妾,任何行为都需要向二爷请示。
推开房门,二爷不在。小九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从屏风后传出来一句话,二皇子,四大诸侯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就等你一声令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听到这,小九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狗屎运:知道二爷不仅仅是司马家二爷,猜想他可能是哪家贵族子弟,已经是哑巴了,再知道这些,是不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好半天没有听到回音,屏风后的人转了出来,“呀”了一声后才说,怎么是你?说话的人是二爷的朋友尚书之子章成饶。
掀开门帘,走进来的二爷,看着眼前的一幕,把目光投向了小九。小九马上指着自己的嘴一直摇头。章成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二爷看着小九,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想,这个女人呀!
这时,店家在门外高声说,二爷,楼下有位公子,邀请二爷喝几杯。来者何人?不去!楼下公子说他是从桂城来的,姓黄。姓黄?二爷和章成饶互相看看,又彼此点了点头,都心知肚明。好,你去通报,稍等片刻。
听着老板的脚步声远去了。章成饶说,宫里传出话,四皇子已经对你的身份有了质疑,这次肯定是有备而来。如果不去,更证实了他的猜想,我去会会。二爷说完,又把目光投向站在墙角,正在装隐形人的小九。小九马上用手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嘴,拼命地摆手。
二爷轻哼了一声,转身下楼。
05
站在楼梯的拐角,二爷抬目望下去。只见四皇子和他最亲近的幕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俩人的头正挨在一起,窃窃私语,身后站着两个随从。
幕僚说,四皇子,司马二爷不会是二皇子吧?桂城所有的烟花场所,他都是常客。还时常大放狂妄之言,我二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种货色会是……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皇阿玛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四皇子摆了摆手说。
虽然俩人极力压低声音,但每一句话,包括标点符号都不拉地钻进了二公子的耳朵。这也没法,师傅就说,二爷的习武天赋很高,除了悟性高,听力也是其他习武者望尘莫及的。
看见二爷抬步下了楼梯,店家连忙迎上来说,二爷,这边请。二爷一边在店家的陪同下前行,一边冲着桌上的人,朗声说,听说黄公子有请,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然后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一丝来迟了的歉意。
听店家说,公子也是从桂城来的,他乡遇同乡,也是一种缘分,我想不妨邀请公子一起把酒赏景,也是一番滋味。四皇子坐着没有动,坐着把话说得非常漂亮。好,我请公子。二爷从善如流。
不。早听说司马家家大业大,司马家二公子非常豪杰,喜欢广交八方义士。今天这顿我来请,希望能与二公子成为朋友。
既然黄公子这样说,我恭敬不如从命。二爷拱了拱手。
黄公子转头向随从一点头,随从抱来一坛酒放在桌子上。看着桌子上一坛本地有名的“翌日必醉”,二公子的眼神暗了暗,马上恢复平常的样子,连声说,好酒!
在民间,这算是好酒了。四皇子搭话。
莫非黄公子还喝过宫里的酒?
四皇子笑了笑,没有回答,示意随从斟酒。
皇帝的近臣都知道,皇帝体质特殊,喝酒两杯就倒,并且酒后喜欢说话。这一癖好,也完美地遗传给了所有的皇子。
既然公子这么热情,我也不来虚的了,先干为敬。说着,二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四皇子使了个眼色,随从马上又给二爷斟满了一杯。四皇子端起酒杯说,他乡遇故知是最大的缘分,这杯我俩必须得干。
在二爷第二次端起酒杯的刹那,从楼梯上滚下来一个身影,一直滚到二爷的脚边。
定睛一看,不是小九,还能有谁?
又是你,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看不见我正跟黄公子喝兴正浓吗?还不赶快滚上去。说着拉了小九一把,小九手心里的解酒丸到了二爷的手心。几杯酒下去,四皇子已经双眼迷茫,舌头打结,二爷还是谈笑风生。
二爷仰起脖子喝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对对面满脸通红的黄公子说,黄公子的酒量还有待锻炼,明天中午咱们继续,先告辞了。
06
二爷潇洒地上了楼,心情愉悦地招来如风说,给小哑巴熬一碗解药。
又一碗褐色的汤水端了上来。
小九又是掩着嘴巴一饮而尽,所有的汤水再次一滴不剩,全洒在了袖子上。
又是这一招。二爷在心里暗暗地说。
其实没有哑药,更没有解药。所谓的哑药,是用三小姐厨房里的红豆、黑米熬成糊状,拧出来的汁水。 但这个女人就有方法一滴不喝,还能成为哑巴。几个月来,一个字都不发声。这种功夫,真让二爷刮目相看。
二爷欣赏小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九会唱母亲在世时常唱的一曲民间小调。母亲也是乡村女子,皇帝北伐途中受伤,采药归来母亲和师兄聂神医救了皇帝。之后被皇帝带入皇宫,生下了二爷,二爷被封为太子。从此以后,身为太子的二爷今天被房顶的落瓦砸伤,明天试菜的宫女死去……常常与死亡擦肩而过。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母亲一把大火烧了太子府,趁着混乱,把她送到自己师兄聂神医家里,经过师兄推骨改颜后,本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条,寄养在桂城第一大商家司马睿老爷家。
天下所有事都讲究机缘,这件事也不例外。当时,司马睿老爷的二儿子,身患绝症,求医到聂神医门上。虽然聂神医医术高超,还是没有从阎王那儿拽回司马家二少爷的性命。为人一贯大气豪爽仗义的司马老爷,没有一丝犹豫,答应了这件可能株连九族的欺君之罪的大事。
二爷在与小九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说了很多关于母亲的心里话,起因还是因为当时小九正在唱着那首民谣,跟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让他放下了戒心,心柔软成水。
07
当天夜里,望着崇山峻岭之后皇宫的方向,二爷想,当皇帝是自己喜欢的吗?自己的母亲贵为皇后,最终闷闷不乐而亡。如果母亲没有遇见父皇,继续当一名平凡的民间女子,现在肯定还健健康康生活在这个世上。
二爷又想,北方的羌族,这几年来壮大了许多,这一次的来犯更是比以往疯狂了许多。皇上重病在身,眼见着时日不多了。唯一在宫内的儿子四皇子又荒淫无度,只知道寻欢作乐,打击异己。这大庆百姓的死活,作为皇室的一员,不管,行吗?
半个月后,以桂城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四方诸侯同时起兵,极力要求皇上废除现太子,恢复二皇子为太子。病中的皇上当日召章尚书进宫,两人密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皇上宣布,废除四皇子太子身份,恢复二皇子太子的身份。
不久,皇上驾鹤西去,二皇子登上了皇位,改国号为顺清。
小九入了宫,被封为皇后。
在举行封后大典的前日夜里,皇帝抱着小九说,爱妃,再给我唱一遍那曲民谣吧。
小九清了清喉咙……
当小曲落下尾音,两人相视一笑。从此,日月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