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六十五)

一路小跑到斜井,站在那条由棠下桥通往长冲坪的大路(约一米宽,旧时可行车马,挑担的可交错而过,有别于一尺来宽的乡间小路而名)中间,望着拦在回家路上因覆雪而更显陡峭的后山,心中由生畏惧之感。

斜井原名烂园,是山岭之间的一块坪地,北靠巍峨雄峻的高岭山,东瞰碧波荡漾的曹冲水库,南边是天星茶园,西方则是我们曹冲。其 名字由来为解放前高岭山东麓半山腰处有一破烂庄园,山下的这一片平畴就被人们命名为烂园。八零年,公社的五七煤矿为扩大生产在此地开挖了一个斜井,有人嫌烂园名字不好听,遂改名为斜井。

下午的天空越发阴郁,寒风吹过,山上的树木被雪淹没再发不出那种特有的啸叫,四野空寂无人,斜井旁一间五七煤矿废弃的房屋在积雪下阴森荒凉如鬼屋,洞开的门窗如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口,尽显恐怖。午饭时被一爷强逼着喝了一杯酒,是五十六度的茅台,此时口便有点发干,在路边抓起一把雪吃了,喉咙里方始清凉了点,再摸烟的时候手却碰了个空盒,里面早就空空如也,这包昨天中午静秀塞的烟竟已被消灭干静了。想抽烟时没了烟,这教我这烟鬼情何以堪?早知道就省着点抽了,唉!懊恼的摸了下头发,手掌在耳朵上碰了根硬物,如获至宝的取下,果然是根一爷在我临走时夹在我耳朵上的“精白沙”。气体火机唰唰几声不负重望,在这严寒里吐出一朵火苗,随即被烟上的红光代替,我再去刮动火机上的沙轮时,只见沙轮磨擦火石的火花,期待中的火苗终未出现,举起火机对着天空看时,里面的气体早就耗得半丝不剩。心中苦笑,这一只烟吸完,便要陷入真正的弹尽粮绝,家中虽然有烟,却是留着过年用的,我怎好意思取用呢?看来要去商店里走一趟,以解决燃眉之急,毕竟烟鬼无烟比断粮更加痛苦和可怕。而三什庙太远,这种雪天要走个来回起码要一两个小时,便想去大队部一趟。

九一年的商店县里的叫公司,镇、公社一级的叫供销社,大队一级就只能委屈的叫代销店了,果然是娘屋越大,名头就越大。从斜井到大队部最多半里路,路也不难走,我便车转身子踽踽行去。

天星大队部建在一个山台上,挺气派的房子(相比九一年的农村)有一个可以容纳二百多人的大礼堂。两排共计十来间原来用做打铁、翻砂用的土砖瓦房,唯一的高层建筑是幢两层的砖楼,一层做商店、加工米面红薯和柴油机发电的机房(大队里的人都这么叫,因为无论是叫加工房还是发电室都不全面)、剩下的一间做了合作医疗室。二楼是小会议室、大队广播站、党支活动室、民兵武器保管室。

代销店有四五十平方,柜台摆成个7字形,一端卖烟酒糖盐(没有油和酱醋,农村里吃的油是自己炼的猪油,酱醋我们那不吃)煤油(无电时照明用,因是战略物资一直要凭票供应),及小量的副食品,那条长柜台里面的货物就有点复杂了,有农药(没化肥种子)针线(没布匹)灯泡(没电线),补药种类繁多,人参蜂王浆、太阳神口服液、补脑汁、风湿酒……卫生纸、茶壳纸、餐巾纸、鞭炮、火机还有袜子,所有的品种一共只有这么多。

卖货的叫李永清,这个代销店从建立起售货员的位置就被他家霸占,他父亲李秋月是大队会计,当了第一朝元老,他有两个姐,一个叫李和平,接替李秋月成了第二代,后来李和平成了随军家属,便交给了妹妹李艳平,等到李艳平嫁人后,田土下放,代销店承包给了私人,承包者自然是李秋月的小儿子李永清,这个代销店为李永清家赚了不少钱,大队里的人都说他家是真正的财主。

此时代销店的空地被三桌牌挤得满满当当,两桌字牌,一桌双升级,打牌的面前摆着毛毛块块的钞票,十块的极少,农村里打牌图的是打发日子,输赢不多,字牌两毛钱一吊,双升级撑死也就一级五毛。但打牌的兴致极高,代销店里吵吵嚷嚷的,要不是头顶是水泥板,说不定早就被声浪冲出了无数的窟窿眼。我走进代销店时并无人关注,打牌的瞪着手里桌上的牌,只恨爷娘少生了双眼睛,哪有闲暇旁顾?李永清坐在柜台前,面前摊着张报纸,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报纸上的天下大事没有牌桌上的输赢有趣,所以他瞄牌桌的时间比看报的时间多。

“嗨,你是曹冲的申学斌,稀客哟,今天想买点么子?”他抬头向我打着招呼,圆圆的胖脸泛起刻意的笑容。

我穿过打牌桌走向柜台,随口答道:“老永你记性蛮好,竟然还认得我,我来买几包烟。”

“你是天星大队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我记不得谁都不可能不记得你。”李永清呵呵笑着,不乏奉承的说。

买什么烟我其实并没有想好,芙蓉王肯定是不能买的,太贵,再说代销店里肯定也没有,我在“精白沙”和“白白沙”(精白沙是蓝色白装盒,普通白沙的包装盒是白的)上犹豫不决,这年代精白沙是城市里有钱人的面子,农村里白白沙就是好烟了,一般的人抽的多是一块钱一包的古湘,一块五一包的湘南,招待客人会买包二块五的郴州。半年前的我囊中羞涩,在代销店里买的都是古湘,有时还要羞涩的搭包三毛钱一包的香菱山混合着抽。今日不同往日,半年前的乌鸦虽未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羽毛上却多了许多的光鲜,九一的农村万元户都稀罕,我身家已有七八万,算是步入有钱人的行例了吧!挣扎良久,决定还是买一条白白沙算了,得志便猖狂的是小人,我老申终究还是有点内涵的君子好不?

李永清收了我四十八块钱,代销店里本来没有批发零售之说,他少收了我两块钱算是薄利多销,却搏得了我的好感,甚至让我有点过意不去,便看着他货架上的东西又买了几样,两瓶风湿酒,母亲有寒腿的毛病,这酒是不是真的有祛除风湿的功效存疑,总是一种心理安慰不是?又买了一包卫生纸,静秀包里的卫生纸好象用得差不多了。想着家中还有两个象饿豺狼一样的侄儿,接着挑着副食品买了几样,八分钱一个的化饼,有大人叉开的手板大,面粉做的底,上面沾着层晶莹的白沙糖,不仅卖相不错,口感也马虎。八毛钱一斤的猫耳朵买了两斤,那玩艺颜色金黄,中间还有几条白色的纹路,外形和耳朵近似,口感酥脆甜腻,是一种老少咸宜的零食。那时的口腹之欲特容易满足,一个化饼,几片猫耳朵便是珍馐美味,而这些不过是普通的面粉加点白糖做成,并无香精之类的添加剂。我想了下,又要了五包香菱山,我烟瘾大,光抽好烟有点心痛,我爷老子的口头禅是:烟好烟差都冒烟,呷嘴里都一个味,想想其实是真理。五包香菱山的钱还不抵半包白沙,数量却是一包白沙的几倍,我避着人抽难道香菱山会不冒烟吗?心中为自己的吝啬找个借口:我这是忆苦思甜好不?忘本变质不是我的风格。这五包香菱山肯定有包是铁牛的,我倒要看看他还抽这种孬烟不?这是恶作剧吗?不算吧,不过我挺喜欢捉弄铁牛的,看他出糗我就高兴。

李永清装了两个食品袋交给我拎着,还有点沉甸甸的感觉。转身要出门时被个人拉了一把,那人嘻皮笑脸的说:“这个老板发了财哈,白沙烟都是一条的买,还有化饼猫耳朵,莫这么小气撒,拿出来打个平伙再走!”

我定睛一看:这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猴子样的瘦脸,却烫了个波浪卷的头发,穿一身牛仔服,式样和我身上的有点象,但花纹有絮状的凸起,给人以臃肿的感觉。穿一双长水鞋,乍看和我的马靴没多大的曲别。

我听到李永清“號”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是厌恶和懊恼。他接着又嘟囔了一句:“申学斌麻烦了,碰上了果场货。”

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碰上了一个不好招惹的家伙了呢?

这个人看着虽有点面熟,却并不认识,天星大队的青年人我不说全部叫得出名字,起码姓什么还是知道的,这个人敢在大队部嚣张,应该是离大队部最近的袁杲屋的某个在外面混的不常在老家的人,看他的样子不象个体面的城市人倒象个猥琐的乡里土鳖。虽说人不可貌相 ,此人乏善可陈的装扮长相先让我轻视了三分。

我抽了下嘴角,眼露嘲讽,我老申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这样的小角色也敢在我面前搞花样?他狗眼怕是兜在裤裆里了哦!心中夷然无惧,却故意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说:“打平伙要得啊,可这化饼、猫耳朵是给我两个小侄子呷的,要是打了平伙他们呷么子?一个大队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那人越发认定我软弱可欺,脸上换了副凶狠的神情,伸手就来抢我的袋子,恶巴巴的说:“喊你打平伙是看得起你,怎么怪话这么多?!你莫非是想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我退了两步,将袋子移向背后,装作被吓住的样子说:“你莫动手哦,开么子玩笑,一个大队的做过份了不好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请你抽烟好不?”边说边将两个袋子拢一起用左手提了,右手摸出包香菱山递给他说:“白沙烟我是给别个买的,我只抽得起这种烟,你不嫌孬就抽一根。”

那人象受了侮辱样的打开我的手说:“现在是什么年代,哪个还抽这种孬烟?你怕是出你祖宗八代的丑哦!你袋子里明明有好烟却拿孬烟来蒙我,你是在耍我啵?!”

我被气笑了,用嘴咬开香菱山烟盒上的封纸,手指在盒底一抵,叼了杆在嘴上说:“你才知道我在耍你啊,看来是蠢得有点不到位哦,你回切要你娘再养一次,来个回炉重造,下一世可能就聪明一点了!你还不抽这种烟?你这个贱叫花子讨呷不要糯米?你这条蠢猪饿死了不呷南瓜?你才是出你祖宗八代的丑!造孽呵、悲哀呵!哪条斋狗婆胯烂了掉出个你果样个畜牲呵!”要说骂人,我就是骂个一天都不带重复的,这人被骂得愣怔了。那些打牌的也收了牌,看着我唱戏。我习惯性的去兜里摸火机,摸空了才记起那个火机没气被扔掉了,右手从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兜里摸出两块钱放在柜台上,要李永清给我拿几个火机。李永清递了四个一次性的气体火机,身子从柜台里探出来,头挨着我耳朵低声说:“那个是袁杲屋加茄子的崽,在群力煤矿操烂,你惹他干么?快点走回去算了。”

我闻言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柜台上对李永清说:“东西先放果里,麻烦你看一下,原来是那个扁毛畜牲的崽,果然是蛇鼠一窝,我原来还想放过果家哈星,骂一顿就算了,既然是加茄子的爷(崽称爷是骂人),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加茄子名叫袁人清,本就是个畜牲,以前教过书,却做出了强奸学生的恶行,虽然未遂,名气却臭成了狗屎,被学校开除后,接了他在群力煤矿当管教的父亲的班,竟成了一名看管牢改犯的警察。这狗日的咸鱼翻身,得志更猖狂,在乡里越发横行无忌,对那些曾经骂过他的一一报复,有次竟然把我父亲挤进水塘里,被我大哥二哥逮住狠揍了一顿,可他就是条打不变的疯狗,死性不改,以后看到我父亲依然恶语相向。我早就想着收拾他了,没想到没碰上那畜牲却碰上了他儿子,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加茄子的崽终于回过神来,趁我点烟时恶狗般的窜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我身子一偏,那脚就踢在柜台上的玻璃上,可怜那玻璃都是普通货色,连钢化、防弹的边都没沾,当时就咔嚓一声四分五裂,连带着殃及柜台里面的货物流水般一泻而出。李永清在里面“哎呦”一声,心痛得都要碎了,从里面绕到柜台一侧的木门边,抬起盖板就钻了出来,身子那个敏捷劲完全颠覆了别人对胖子的认知。那些打牌的见出了大事,慌急慌忙的捞起桌上的钱,一窝蜂的就往门外走。那些人走得急切,免不了碰到加茄子儿子的身体,那龟儿子却不分别人有意无意,一脚将那个把他撞了个趔趄的老头踢倒,口里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瞎了卵眼,连你爷都敢撞?活得不耐烦了就去拱你娘的屁眼撒!”

老头是花明楼的,花明楼和袁杲屋一向不对付,两个村挨边搭界,常常为争水灌田,鸡鸭惹事、狗婆发骚、孩子打架之类的事争得脸颈板红,彼此心里都长了尖刺,平时相逢都要针尖对麦芒的白眼相向,擦肩而过后或是扭头吐口浓痰,或是指桑骂槐的哭天咒地一番。老头有个堂侄也在打牌,见堂叔挨打挨骂,便说了一句:“人家又不是有意撞你的,你骂么子啰?”这个懦弱的东西避重就轻,连堂叔挨踢的事实都不敢说出来,缩头乌龟的功夫的确是登峰造极。几个和老头合式(关系好)的因为加茄子一家凶名在外,此时也是敢怒不敢言,连想要放个小屁时都赶紧用两瓣屁股夹着,生怕惹得这丫生气。几个人搀起老头就往外走,老头一则痛,一则羞,再则是无辜挨打一口冤枉气出不去,当时就眼泪汪汪,象个无助的小孩。这老头回去后一病不起,腊月二十八那天伸直两腿前破口大骂:“加茄子!我肏死你家娘,在阴间我变鬼都要蹂死你全家!”当天夜里便睁眼去了。这世界是否有个阴间,活着的人谁也不知道。老头去了阴间是否会法力加身能够蹂死加茄子全家也只有鬼差知道。当然这是后话也是废话,且略过不说。

各位看官稍安勿躁,且听我侍候大家一场申学斌拳打加茄子,赵百万头撞袁杲屋的故事。话本说彻,聊喧笑场。

本是熙熙攘攘的代销店一下子冷清了起来,要不是那凌乱的桌凳、破碎的玻璃、狼藉的货物及两个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男人都在证明这一切是已经发生的即成事实,李永清真愿意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他心里有种欲哭无泪的悲哀,欲止难抑的疼痛,这都要过年了,自己招谁惹谁了呀!为什么会有这种糟心的事情发生呢?这个柜台要修好起码要几十块,还有那些摔在地上的货物呢?这一切加起来起码有百多块,谁来赔偿自己的损失呢?姓袁的烂崽吗?问他赔他只会呸嗤一声。找上面吗?为了百多块值得吗?被别人晓得自己奈不何一个烂崽不丢人吗?

我不知道李永清此时的心思,却知道代销店里经不起折腾,我在里面和袁姓烂崽放对只会给李永清带来更大的损失,拳脚无眼,打斗无情,真正生死相拼了谁还会有顾忌?这个烂崽我是绝不会放过的,但收拾他要找个合适的地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我不想干。我冷笑着看向加茄子的崽说:“哈崽!你蛮凶哈,冲人家的柜台出什么气?有本事我们去外面找块宽敞的地方比试一下。”

加茄子的崽鼻孔朝天,冷哼着:“老子还怕你?你想选块好点的地躺尸吧!我成全你!机房外面有块大坪,躺你全家都够了,走!”

我心里已经下了打残这个杂种的决心,跟着他就往外走,李永清却拉了下我衣服,摇头眨眼的要我不要去,我却很潇洒的对他说了声:“没事,这畜牲就是我的下饭菜,你等着看场好戏吧!”

机房外是一块三角形的坪,一侧是高坎,一侧是块水田,看上去不小,其实是被白雪浮夸虚报了面积,侵占了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就象那水田,此时就和坪地浑然一体,不分你我。高坎下有一幢房屋,是乡下极为罕见的木结构,多年前就看到作墙壁的木板破烂腐朽,屋顶上的盖瓦遍是洞眼,但这屋就是不倒,此刻被积雪重压,仍是傲然屹立。

机房墙下东倒西歪的站着四五个青年,奇装异服的一看就不是好鸟,只有一个认识的,是我的小学同学袁中照,披着一头及肩的长发,戴一幅茶色的蛤蟆镜,留两片八字胡,不留意还真是看不出来。是他先喊的我:“申学斌,怎么是你?你和虎霸天吵么个?一个地方的,算了算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切我家喝一杯。”

袁中照是大队妇女主任杨淑贞的儿子,读小学时品学皆优,一直霸占着班长的宝座,因为他娘老子和我父母都是大队的干部,彼此惺惺相惜,和我关系极好。读中学后因为分在不同的学校才分道扬镳,想不到几年不见他竟堕落成混社会的烂崽。我明知他和加茄子的崽是堂兄弟,故意问道:“老袁,你认得果家哈崽?”

加茄子的崽以为我和袁中照打招呼是在拉关系、是示弱的表现便越加的嚣张跋扈,啮着一口凸凹不平的牙齿狞声说:“哈崽,怕了吧!明告诉你,他是我二哥,这些都是我兄弟!敢和我斗?老子用人都可以堆死你!现在你说什么都晚了,除非你拱老子的跨,舔老子的鸡巴,老子才考虑放不放过你!”

袁中照还想做解,皱眉对加茄子的崽说:“虎伢,申学斌是我的好朋友,你们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是,何必弄成这个样……”

虎伢冷森森的说:“二哥你不要帮果家哈崽求情,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今天有我无他!曹冲姓申的一家我迟早要全部灭了!果家哈崽屋里的大猴子二猴子欺负我爷老子,那时我还小,不然早就打到他屋里去了!哼哼,哈崽你有今天是自找的!”

袁中照悻悻的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怨怨相报何时了……”

我早已失去了耐心,内心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原来还以为和果家哈崽发生冲突是个意外,哪里知道他是故意针对我,那还有什么说的?拼命招呼就是!对袁中照歉然一笑,冲着叫虎伢的哈崽厉声说:“哈崽,你狗胆包天!敢说灭我全家?受死吧!”

此时暮色微暝,北风怒号,天星大队机房外的坪地一片灰暗。我疾奔向前,如平地刮起一股旋风,身子倏忽腾空,一记连环飞腿踢向虎伢,一脚蹬胸,一脚击面。虎伢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在雪地里犁出一条沟壑。我得势不饶人,一个鹞子翻身,坐落在虎伢子腰上,双手左右开弓劈头盖脑的挥向虎伢子那张丑脸。那张丑脸上长满脓疱样的青春痘,在我的双拳下迅速的灿烂怒放,那种黄白的脓汁沾上双手,令我恶心不已。

虎伢子在我一双老拳下开始时兀自强捱,要保留他做黑道大哥的威风,最后忍不住疼痛,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叫声凄厉,震荡天空。和他一同的混混们除了袁中照转身离开外,个个如发疯的恶狼嗷嗷大叫着一哄而上向我扑来,我早有准备,身子翻起一个筋斗从虎伢子身上翻起,头部狠狠的又在虎伢子胸口狠顶了一下。我摆开架式,双脚将地上的积雪清理出一方空地,双脚不丁不八的来回移动,一手待敌,一手护身,将功夫大师李小龙先生的经典迎敌动作模仿得唯妙唯肖。

李小龙当此关头定是吐气开声、尖啸怪叫震慑敌胆,我没那习惯,一边深吸缓吐,脑海里转花灯般寻思破敌之策。群架我打过,只恨没有赵子龙般百万军中匹马单枪纵横来去的本事,人力有时而穷,任你功夫如何高超双手难敌四手,如我这般遭遇四条莽汉的情况下以寡敌众唯余自取其辱一途,完全是作死的节奏。老申虽然勇猛,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此时只有寻暇抵隙,各个击破才可觅得一线胜机。李小龙大师那唬人的动作只能无奈收起,转身向后拔腿就跑,一点英雄气顷刻化成乌有,那几个人一边追赶,一边狂叫:“有种的别跑,看我们不踩出你的屎尿!”

我可没有那么听话,向着花明楼大屋拼命跑去,想着带这些杂种打场巷战。

花明楼名为大屋,实则是被一条小丘分开,左边临近光塘屋,只有背靠天星学校的一横排房子,右边的挨着大队部,房屋密密麻麻,错乱分布,地形极其复杂。我有两种选择,往左的话可以跑到光塘屋,那里有包括铁牛在内的十多个朋友,我只要大喊一声,不说应者云集,帮忙的人要踩死这四个跟腚狗不成问题,唯一可忧的是老申一世威名要受点影响,被人追打肯定不是光荣的事撒。向右只能孤军奋战,找不到援军帮忙,但是复杂的地形易于摆脱敌人,到时想打就打,想溜就溜。心中权衡利弊,突然一头折向右边的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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