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
1974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关于1974,这个敏感的数字,或许让很多人想起那些沉冤的英烈们,想起了那个让人疯狂毛骨悚然的年代,不,这不是一篇政治文,也不去缅怀任何一个在这场内乱中失去尊严愤而自杀的人。我只想诉说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一个既平凡却也不凡的姑娘。
下雪之后的天气格外的冷,乡村里因为没有什么遮挡物,更是寒风凛冽,冷的打颤。又当了爸爸的建业去山上添了些木柴,木柴见得够用了,建业躲在背风处,捂严大衣,系紧帽子,抽起了烟,山上就他自己一个人,建业显得有些落寞,忽然想起刚出生的女儿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像极了自己,又遗传了妻子白皙的皮肤,白的像这雪一样,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建业长得五大三粗,也习惯了在男孩子堆里掏鸟窝下水摸鱼,从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么安静美丽的女儿。看着这皑皑白雪,想着心爱的女儿,建业忽然脑筋一闪,对了,女儿就叫洁,希望她的人生简单恬淡,顺风顺水。为女儿取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建业非常兴奋,嘴角绽开了浓浓的笑意,冒着寒风,恨不得马上回家跟妻子分享自己的快乐。
建业非常疼爱自己这个女儿,每天干完农活总会去亲亲逗逗自己的女儿。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话一点都不假。建业时常用刺挠的胡须亲亲女儿的脸,看见女儿厌弃自己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建业恨不得一辈子停在此刻,只得把她抱得更紧。看着别人家的男人们都重男轻女,建业很不理解,男孩子有什么好,天天调皮捣蛋,上墙爬树,没一个省心的,就知道惹父母生气,女儿就不一样了,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天天趴在父母怀里撒娇,真的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建业想着,要是等到女儿出嫁那天,他得多么难过啊。
成长
生活总是让人意外,洁被娇滴滴的宠了八年,就在九岁的时候,建业出车祸死了,在异乡打工的他甚至在临死前来不及见家人最后一面便苍凉的在路上死去,他的愿望落空了,建业没有看到洁出嫁的那一天。
丧事办的十分荒凉。此时洁的哥哥平已经15岁了,是个能为家里分担的年纪,但是母亲的过度忧虑和对儿子的疼爱让平在这个时候没有去临近城市陪着父亲,这些反而是平的叔叔们去完成的。回来时,叔叔们只给了平薄薄的赔偿费,连亲戚们红白事的钱也没有给。如此薄情寡义的样子,大跌所有人的眼镜。此时母亲才后悔没能让自己的亲儿子去讨钱,让丈夫用命换来的这笔钱不明不白。按这个女人以往的生存哲学,这件事情咬咬牙就忍过去了,但是儿子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断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他自知自己没去,这笔钱是断断讨不回来了,后悔无用,于是拿着一根铁棍,眼里带着一丝杀气,挨家挨户把叔叔们的家里砸了个稀巴烂,以解心头只恨。叔叔们自知理亏,连父亲的丧礼也没有参加,见到他们也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灰溜溜的逃走了。整个丧事期间,只有这孤儿寡母一直在,偶尔还有帮忙的邻居。
父亲去世之后,原本温暖的家里顿时冷清了起来,以往的欢声笑语也被母亲的自怨自艾取代了。眼看着赔偿费将要花完,平不顾母亲的反对,背起行囊,向父亲一样去照顾这个家,好男儿去哪里都会有一番作为,这是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平每当失意难过时,都用这句话鼓励自己。 平更惦记在家中的妹妹和母亲,母亲天性善良隐忍,但是人太悲观,没有了父亲在身边,妹妹一定会受母亲影响。
相依为命
有人说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这话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母亲是一个家的主心骨,孩子又大多数跟母亲关系亲密,性格肯定与母亲与几分相像。但是在这个家里,父亲建业善良乐观的性格对平和洁的影响极大,孩子天生乐观好奇的心态,让他们天生与父亲就极为亲近,母亲在一家人都乐观向上时悲观的情绪自然就少了。建业死时,平的性格也像其他小伙子一样,血气方刚,自信向上,根本听不得母亲那幽幽怨怨的脾气。但是父亲去世,儿子远去,让本来就没有安全感的母亲又没了可以依赖的东西,面对懂事听话的洁,她变得唠叨,寡言又非常消极,整日蓬头垢面,没有了一丝生气,每日机械地重复着家里的农活。洁是个乐观简单的人,习惯了以往家里轻松愉快的氛围,此时的她才明白,原来父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把家里的所有欢乐都带走了。与母亲独处的日子尤其难熬,就像是夏天入伏的时候躺在阳光下,她挣扎着,挣扎着。
在哥哥走了3个月后,八岁的洁再也忍不住,对母亲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哥哥说爹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住,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笑了呢,爸爸为什么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好想去找爸爸”
面对崩溃的女儿,母亲才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她还这么小,不仅要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连母爱也被剥夺了。母亲抱着洁不断安慰她,想起死去的丈夫,母亲也忍不住哽咽,她向女儿发誓再也不会这么对她。
就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与洁相互依赖,让母亲高兴也是洁最愿意做的事。洁渐渐发现,每当自己取得不错的成绩,向母亲邀功的时候,母亲总是衷心的高兴,有时候,在阳光底下,母亲把满分的试卷举过头顶,看着令她满意的分数,这真的是一个高兴的母亲。
洁的心里不禁有些小期待,假如自己的成绩一直很好,是不是母亲会一直高兴下去。于是,她把母亲的欢乐当成是学习的动力,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但是,这是母亲想要的不是吗,母亲想要的就是洁想要的。
考上县高中
从八岁到十六岁,就这样过了八年,除了哥哥过年回来一趟,几乎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女大十八变,洁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农村小姑娘,长成了一个青涩的少女,未施脂粉,便唇红齿白,像是树上似熟非熟的杏子,人看了忍不住咬上一口,想要尝尝味道。若是碰见风度翩翩的少年,洁一定是双颊晕红,不敢正眼看少年。虽然如此,害羞的女生都是最好看的。
若是只是好看,那么洁这辈子可能只能做一个农村里漂亮的花瓶,在这封闭的大山里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但是洁,在学习上日复一日的努力让她冲破山村里闭塞与贫穷的枷锁,考上县城的高中,这在他们镇都是不多见的,这是他们镇的第四个考上县高中的学生,也是第一个女孩子去县里读了高中。老师们每次谈论起聪明与美貌并存的她,满口溢美之词,在他们眼里,考上县高中相当于像大学迈出了一只脚,毫无疑问这个女孩子会上大学,终会有一番作为;平时嘲笑母亲是寡妇的村里妇女也频频示好,暗示自己的儿女要向洁学习,走出大山;从不登门的村长也来到洁的家,并送上了500块,鼓励洁好好学习。本来考上县高中是洁一家的事情,可是现在,洁却变成了全村的希望,来自于别人的仰视和羡慕也是这个家庭从未有过的,就算是父亲在时,也从来没有,这个十几年来不被重视的家庭突然被放到了舞台的中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洁每每想到这里,都坚定了自己走出去的想法。
在她之前,村中女孩子上学被看成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对村里人来说,生下来养着就不错了,女孩子早晚要嫁人,为什么读书。自从洁如此光彩的去了县高中,村中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去上了学。看了洁这个女娃子,乡亲们拥有了美好的期盼,他们时不时遐想:下一个走出去的女娃子是不是他们闺女咧。
美好世界
带着全村人的期盼与改变命运的想法,洁来到了这个令人向往的县高中。
刚开始来到这里,对于洁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县城里宽阔干净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时髦神气的摩托车,以及偶尔出现的小轿车,这些都是在镇里见不到的。但是跟她一起来的哥哥,却是一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表情,他把洁的两个行囊从中间寄了个死扣,然后背了起来,看着一路上呆呆的妹妹,平不得不一只手拉着洁,避免她被自行车撞到。面对这花花世界,洁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行囊,洗的发白的裤子,还有土里土气的上衣,不禁泄气般的自卑起来,垂下头来暗自都囔着:“他们怎么那么好看”
带着这一份好奇,洁开始了她的高中生活,母亲在家务农挣得不多,但是在县城工作的哥哥已经能攒下些钱了,每次看洁都塞给她不少零用钱。洁从小节约惯了,也花不了多少,但是每一分钱都不浪费,把钱都花在了买书上。县城就是比乡下强,学校门口就有一个很大的书店,洁每次周末得空过去,便走不动路,恨不得吃睡都在里面。学校也是有图书馆的,但不知为什么,,图书馆竟然不对外开放,这让洁难过了好久,这么大的图书馆,这么多的书,徒徒放在里面,也不让人看,难道是想招灰吗。
洁的性格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缺点,父亲建业乐观开朗,粗枝大叶,母亲善良勤劳,却又寡言悲观。到了洁这,洁变得既乐观又安静,心思比母亲还要缜密。虽然洁生来长得漂亮,但是平时沉默寡言,出身一般的她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再加上洁不像城市里的女孩子一样喜欢打扮,总是一支马尾,几套衣服,一成不变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洁在班级里算不上受欢迎,唯一突出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成绩了吧。
其实这也倒是符合洁的脾气,独来独往惯了,洁也十分享受这种状态,独自去吃饭,独自回宿舍,独自打雨伞,没有复杂的人际往来,也没有琐碎的等人时间,一年多下来,成绩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升。令她意外的是,如此这般的独身生活,竟也交到了三个不错的朋友。
朋友安与朋友琦关系十分要好,是十足的闺蜜,两人出生于城市,但家中也人口众多,所以并没有其他城市中大小姐娇滴滴的模样,善良豪爽,十分好相处。安皮肤洁白,个子很高,接近170的个子竟然只有80斤,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整个人薄的像一块木板,在人群中十分好认,最高最瘦的那个就是她了。安沉默寡言,跟熟人说话也总是慢了一节,刚开始觉得语气中带着一分慵懒之气,仔细相处下来,便觉得那一份慵懒气息更像是江湖义气,说话自带喜感,做事也十分潇洒。
与安不同,琦倒是个十足可爱的女孩子。永远温柔的说话,温柔的做事,那种温柔不是顺从的温柔,温柔中永远坚持自己的意见。即使是个别老师看她不顺眼说她几句也会被她反驳。若是洁那样子胆小怕事的性格,这种事情早就忍了,这种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在琦身上。同时,琦也是个十分聪明的学生,高中作业十分繁重,自习课上别人都马不停蹄地赶各科作业, 唯恐写不完,第二天被点名批评。但是琦,总是班里唯一那个看小说的人,她拿起小说,一看就是整个自习,直到班主任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小说收走。如此这般,发生了几次,后来,班主任便把她调到靠走廊的位置然后天天看着她。学习上这样作的一个人,班级次次排名都在前十,有时比洁的成绩还要好,这不得不让洁羡慕。
另外一个朋友,燕,与洁类似的出身,同样出身农村,一头利落的短发,几套单调的衣服,四季不变的鞋子,只是长相方面,没有洁那么可爱动人。因为相同的出身,洁总是向她诉说着自己的烦恼,有些烦恼也只有她理解,两人经常在夜深人静在走廊里互相倾诉各自的苦楚。相比于洁,燕骨子里多了一份自卑,燕经常向洁抱怨自己的出身太差,以至于自己在学校里活的这么卑微,这样敏感又悲观的性格,让洁想起自己的母亲。
洁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有福气,在学业紧张的高中结识到了这些朋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洁第一次拥有真正的朋友,小的时候跟母亲相依为命,母女俩在村子里也是受同情的角色,根本没有小孩子愿意跟不起眼还寡言的洁做朋友。初中的小女孩刚经历青春期,强势又刻薄,早熟的洁面对她们,实在称不上喜欢。但是,这三个人不同,她们善良大方,又理解洁的欢乐与苦涩,因为她们,洁的性格确实开朗了不少。像许多青春期羞涩的女孩子一样,洁之前面对帅哥都会害羞的红了脸,说话绊绊磕磕,现在也能大大方方的跟男生说话,甚至是开玩笑,洁也做的很自然。小男生们本来就喜欢美女,若是这个美女刚刚性格直率坦荡,毫不做作,便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不知不觉中,班里有几个男生对干净单纯的洁很是喜欢,便偷偷在她桌子里塞上情书和昂贵的饼干,渐渐地,安和琦也知道这几个男生,经常在洁面前起哄哪个男生更好看。
恋爱的小美好
美好的事情不只有友情,亲情,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女,爱情的滋润是相当重要的。在追求洁的男生中,一名叫勇的男孩子,以强壮的身躯,爽朗的笑声,还有独特的追求方式,成功引起了洁的注意。
与其他单调无聊的男生不同,勇从不给洁递情书和小零食,因为洁从来对这些不以为意,情书每次勉勉强强收下,饼干也是过后就分给其他贪吃的女生们了,对于这些见到洁就羞涩的男孩子们,让洁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既然内心里与他们是同一种人,同类人怎么会找同类人呢。勇呢,每次端端正正坐在洁的身后,下课时很自然地戳戳她并问上几道难题,这是属于两个人独有的时间。洁回过头来侧着身,这个男孩子也抻出头,洁认真的讲着,勇认真的听着,不时发表自己的观点。两个人距离很近,若不是课后的教室里太嘈杂,恐怕能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几次讲题过后,洁就能感觉到勇异常的情感与深情的眼神,洁那颗本来安静的心,也跟着躁动了起来。
爱情和咳嗽一样,是藏不住的,不单单是她的三个好朋友,就连她的同桌,也感觉到了他俩间浓浓的暧昧。旁人也不言语,安耐不住性子,趁着洁周六去书店的时候,把洁拽到了湖边。
湖边就她们两人,安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跟勇那小子怎么回事啊,感觉不清不楚的呢,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高三了,你俩搞什么对象啊”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洁有点尴尬,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安的问题,准确的说,她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她慌乱地捋了捋头发,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的心里也很矛盾,就像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出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看看你俩看彼此的眼神,班里谁不知道” ,安生气的吐槽。
“有这么明显吗”
“就差把我恋爱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看你平时害羞的样子,你能不能出息点”
说到这里,安已经气急败坏了,安平时就是豪爽大气的性子,一直看不惯有些女生谈恋爱娇滴滴的模样,她将少女怀春解释为“母猴子到了交配的年纪,四处发情”。面对要好的洁这种丢人的行为,安便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
此时的洁脸已经涨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以前只觉得安的豪爽直接让她舒服,如今,自己也被安的连环炮搞得异常窘迫,她不知道说什么,敷衍的说:
“我会处理好的,以后不会发生了”,紧接着就逃向了别处,剩下憋着火的安无奈的翻白眼。
鬼才相信她说的!
逃走的洁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路上碰见同班同学也想着悄悄躲过去,同班女学生一头雾水,怎么跟她打个招呼都不理,莫名其妙。洁径自去了小花园的假山处,没想到在那里碰见了看风景的勇。
还沉浸在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没有缓过来,洁就跟勇迎面撞了上来,没了问问题的理由,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对于心上人的出现,勇喜出望外。相比于洁的窘迫,勇显得淡定多了,勇看着羞涩窘迫的洁,心里美的很,嘴角上扬,还摸了摸洁的头,用强有力的臂膀,将洁挽到了自己身边,从没有谈过恋爱的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吓坏了。洁在勇的怀里不断的挣扎,头发也散开了,而勇呢,紧紧抱着洁,不断傻笑着。挣扎了许久,洁知道反抗不过,便安安静静地靠在勇的怀里。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勇发红的喉咙上下滚动,勇有点激动,为了不破坏这么美的画面,勇将洁完全拥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不要嫌弃我好吗”
昏暗的树林里昆虫们窸窸窣窣地奔走着,似乎也为这一幕感到害羞。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抛去沉重的升学压力,他们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安静时光,就这样一直拥着,拥着,一刻也不想撒手。
学业荒废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把洁的理智都冲走了。不得不承认,女人骨子里就是浪漫感性的,虽然两个人平时就是前后桌的距离,洁还是嫌相处时间不多。一到休息时间,洁便撺掇勇跟她出去,俩人就这样见缝插针的腻在一起。
勇是个成熟理智的男生,虽然沉迷于爱情的小美好,但在学习方面也保持着理智,上课时间从不调情,该做作业就做,认真听课,努力学习。察觉到恋爱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便马上调整状态,让自己的情绪达到最好。洁也很佩服他这一点,因为她做不到,做不到吵完架之后安安静静学习,认认真真听课,像没事人一样写作业。当恋爱的情绪触礁时,她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然后听着后面自己男朋友像没事人一样回答老师问题,真是的恼人的家伙!
每次安看到洁对着那个男人傻乎乎的样子,就想发发狠一脚踹上去,治一治她脑子的毛病。琦根本不想理她,看着洁越来越低的排名,周围的人不由得为她着急。
与爱人的心灵距离越来越近的同时,洁的排名也一落千丈,尽管成绩一塌糊涂,但洁的心一直停在男朋友身上,片刻也停不下来。勇也为洁感到着急,不成想自己对洁的喜欢竟成为拖累她成绩的罪魁祸首。
夏天渐渐来了,池塘里的荷花都长出了花苞,像是羞涩的小姑娘,就像此时的洁一样。燕与洁漫步湖边,仔细的欣赏着学校里的一草一木,毕竟,过了这个六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燕走在前面,对洁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县城读书吗?”
“不知道,你从来都没说过”
“我父亲原来是村里会计,没单干的时候,大家家里都穷的叮当响,我父亲在队里还是个官,所以很受人爱戴,他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对别人颐指气使,自以为高人一头。后来改革,承包到户,大家都拼了命的干活或者出来打工,还有些人很有本事,在村里开了砖厂,没几年就脱了贫。我父亲还是像以前那样,整天坐在家里,看着我妈干活。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没什么好光景,所以我是一路穷过来了。村里人原来对父亲还是恭敬有加,现在却置之不理,装作没看见,或者嘲讽的喊一句王大会计。他们并没有错,事实就是这样子,社会在变,父亲希望世界一成不变是不可能的。我无法改变他,只能改变我自己。对于女生来说,要想过的好,要不就是自己嫁得好,要不就是干的好。但是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的父母都靠不住,更何况是别人,我只能自己拼。所以我一定要考上”
虽然和燕关系一直都很亲密,但她从未向洁吐露过自己的家里事,总是一笔带过。燕的这番话不禁然洁感到意外,原来她如此早熟。洁突然很羞愧,羞愧于自己没有她那么懂事,看的明白,自己整天就知道缠着勇让两个人不得安生。
“那么你呢,洁,你拥有什么,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这么放肆的玩,凭什么,是勇吗,你以为他是可以靠得住吗,只有两个人拥有势均力敌的能力,感情才能长久,不说你们的家庭天壤之别,洁,你看看你自以为的资本,你的成绩,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虽然在县实验,但是你现在的成绩也没有把握考到一个好大学。勇呢,勇将来可能回去省城,甚至是北京,你觉得如果你没考上,他会要你吗,他的家庭会接受你吗。人还是现实一点好,你的成绩也就这样子了,要不然重考一年,要不然就上中专吧”。
这番话无疑给洁下了死刑,虽然燕言辞恳切,但洁听了之后只是气愤,原来以为两个人是好朋友,结果自己遇到了问题,燕只是消极对待,不施援手,甚至对自己恶语相向。洁冷笑一声,忍住心中的怒火,将目光移到了远处的假山,故作平静的说到:“我们还是各管各的事情吧,你不用管我这么多。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在我遇到问题时只一味的骂我,贬低我,好朋友不应该替对方想办法解决问题吗?”
说完之后摇摇头,紧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无奈,对他毫无办法的燕一个人站在那里,燕自知这些话可能伤到洁的自尊心,两个人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唉。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跑出来了,照在燕小小的身子上,燕蹲在那里,只觉得头痛的厉害。
跑掉的洁气愤燕这么直白的说出了潜在的隐患,不得不说,她说的这些情况是极容易发生的。自己的成绩现在真的一塌糊涂,勇的成绩一直排在前几名,但是洁已经远远落下了,高考没剩几天,自己如何考上大学还是个问题,上中专倒是十分稳妥,但这不真应了燕所说的。想到这里,洁有些不甘心,不甘心燕去上大学,而自己要留在县城里。况且,以勇的成绩,他肯定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若是两人分开,洁受不了。关于两个人的家庭差距,洁想都不敢想,自己终要面对这些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洁好好学习,只有这一条路。
人生的分岔路口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洁发疯般的认真学习起来,所有人都带着怀疑和不解,连勇也不例外。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勇真心希望洁能好好学习,考个不错的成绩,要不然他怕洁高中什么也没得到,只落得个空欢喜一场。勇太理智,理智的不像是一个热恋中的人。
暑气蒸腾日,年年大考时,无数莘莘学子在考场里挥汗如雨,迈向更光辉的未来。洁的成绩已经提高的不少,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用的,不知未来如何,但今天愿意为之拼搏。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洁的成绩不高不低,也就能上一个普通大学。勇的成绩非常理想,老师大臂一挥说,附近三省的大学随便挑,去哪里都能挑一个好大学,洁与勇商量两人一起报省城的大学。
然而天不遂人愿,洁的高考成绩实在很一般,报省内大学竞争太大,洁落榜了。令人惊奇的是,勇并没有被省城的大学录取,而是北上考取了北京的大学。正当洁满怀疑问,感到无助与背叛,想要找勇问清楚时,却意外收到了勇写给她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讲的:
亲爱的洁:
你还好吗?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曾经把你当做是这辈子唯一的爱人,终身的伴侣,今生的挚爱。与你在一起,是我的高中最自豪的事情,毕竟你那么美丽可爱,那么善良天真,以至于现在,我想要跟你斩断情丝时,脑子里全部都是你。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怪我当初那么不理智,明知道你这样单纯的女生不能招惹,你会当真,但我看到别的男生对你痴情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吃醋,我要得到你,你是我的。这是多么天真无耻的想法,明知道我们无法在一起,我还是选择去对不起你。
关于志愿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报省城的大学,没有想到的是,你没有考上,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到头来,还是我对不起你。你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复读,明天肯定会取得不错的成绩。
你大概会怨我,恨我,但我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我有亲戚在北京,只要我能考上不错的大学,他就能给我安排很好的工作,我的父母一辈子在县城里当点小官,也没什么长进,他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我已经不奢求你原谅我,但你自己要好好的,洁。
勇
8月2日
校园里的爱情啊,都是这么脆弱。颤抖着读完这封信,洁哭着想去找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难道当时说好的在一起一辈子是假的吗。她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被母亲和哥哥在半路上截了回来。母亲只恨自己有一个这么傻的姑娘,为了一个男生放弃了自己的未来。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保住女儿的名声。母亲狠狠骂了她一顿,哭着道尽从了寡后的辛酸,并央求女儿不要做这么丢人的事。三个人在小路上哭泣,树上的乌鸦也胡乱叫着,仿佛为这个家庭鸣不平。在两人的苦苦哀求下,洁放弃了,就像放弃了生活的希望一样。
洁并没有选择复读,一是因为复读的学费太过昂贵,家里哥哥结婚,大部分钱都用来建新房了。二是复读班里好多洁高中班上的学生,太清楚洁之前跟勇的故事,洁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既是逃避别人同情的眼神,又逃避自己。虽然有些可惜,但洁并没有心情来考虑升学的问题,而是极力摆脱失恋的阴影。自从洁落榜之后,洁的母亲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神气,整天畏畏缩缩,不愿与邻居说话,若不是新来的嫂子乐观爱笑,恐怕这个家里又要回到消极沉闷的氛围里。
在失恋又失学的这段日子里,洁经常一个人坐在田边,发着呆。她有些迷茫,或者说,不只是迷茫,还有对勇还有燕早熟的性格感到好奇,自己始终是比不上他们的。燕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洁很高兴,但是有点不敢找她,自己已经这么让周围人失望了,让她失望了,洁怎么有脸去找她,不找也罢,从此就是过路人了,她走她的阳关道吧。
燕一直也放不下洁,托人捎话让洁去复读,洁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消息便石沉大海,洁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在家的日子里,洁一直迷茫着,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就像是门前的树,洁的心也随着风在摇摆晃动。母亲又开始了之前的絮絮叨叨,对迷茫的洁十分痛心,甚至有一丝嫌弃。早晨吵醒在睡梦中的洁跟她一起下地干活,甚至假装威胁她说让洁早早的嫁人。洁对此置之不理,以沉默来回复母亲的气愤。母亲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去了县城怎么不好好学习,竟偷偷摸摸的跟别人谈恋爱,在他们年代,这叫破鞋,是要游街示众,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每每想到这里,母亲心中便万分难过,在阳光下,高高地扬起脚头,向沉默的大地狠狠地打去。
受够了家里沉闷压抑的生活,洁便耐不住性子,告别母亲,跟着哥哥嫂子来到了县城打工,在一家饭馆里落了脚。
打工的生活无疑跟上学的日子有着天壤之别。饭店里生意很好,特别是晚上,一群大老爷们光着膀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点几个小菜,喝二两小酒,好不惬意。还有那些酒鬼们,清醒的时候还人模狗样的,喝醉了便凶巴巴的,几个人推搡着洁,有意无意的占着洁的便宜,一副猥琐男人的模样。有些人更是恶劣,因为洁的一点小疏忽,便破口大骂,一口一个农村人,一口一个乡巴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刚开始遇上这种人,洁还死死地瞪着他,好像眼中有个黑洞要把他吞噬掉,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日子渐渐久了,这种人也碰的多了,洁便觉得这些都不是事了,只是快快收拾完,不去搭理他。跟傻子没法讲道理!
感觉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这个喧哗的城市里,洁觉得自己人单影只,孤单的时候只想在宿舍里把自己埋起来,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洁想不明白,自己上学的时候好多同学都是城里人,大家也都有爱善良,怎么一上班,碰上的竟是些渣人,从小到大,洁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原本想扎根县城的想法被现实打压的所剩无几,洁只想工资一发,就赶快回老家,回到妈妈身边。
转眼间洁过了20岁,身材越发出挑,模样也非常好看,特别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到了适婚的年龄,母亲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可是洁的心啊,在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死了。十里八乡相了一个又一个,媒婆们踏坏了洁家的门槛,洁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有一天,住在村东头的王媒婆来到了她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和他的父亲。小伙子叫华,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眉眼间有一股阴郁的感觉,像极了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文绉绉的像是个大学生,洁觉得这是书生的忧郁气质。小伙子话不多,在父亲的陪同下,也有问必答。母亲虽不喜欢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婿,但女儿难得有一个看上眼的,而且对方家庭也不错,也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到了结婚那一晚,洁在婚房里百无聊赖,不由得想起待会就要在一起的丈夫,白天繁重的礼节让洁有些睡意,但是出于对未来丈夫的好奇,洁强睁睡眼,期待丈夫的到来。因为高中时被初恋狠狠的伤过,洁对爱人这个词已没有多少期待,但是接下来出现的这个人是要与自己生活一辈子的人,洁很任命。傻女人们总是以为在脑子里幻想的美好生活就是自己的,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等到的并不是丈夫,而是隔壁婶子。隔壁婶子端来一碗热汤,说是生儿子秘方,洁拗不过她,带着一脸羞涩,便喝下了这子孙绵延汤。
情浓意浓,尽在不言中。
公爹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可以说是半个身体入了坟墓。靠着贩卖药材让前两个儿子风光地成了家,到了第三个儿子,老汉犯了难,这孩子从小精神就不太好,好的时候也像个正常人,但是犯起病来,谁也打,亲爹亲娘都不认。自己年纪也大了,谁来养这个傻儿子,他的兄弟们都不是能做主的人,两个儿媳见了老三就躲,这可怎么办啊,只有让老三自己成了家,娶个正常的儿媳,在生个孩子,儿媳也不会离家了,这样儿子才有人管。于是,老汉便在儿子清醒的时候不停带儿子相亲,这才有了这样一门亲事。公爹对洁极好,不仅仅因为对欺骗儿媳的愧疚,更是因为她是三儿子的希望。于是也顾不得另外俩儿媳的嫉妒与眼红,天天帮洁干农活,起早贪黑,把挣的钱都交给了洁,希望用自己的真诚换取儿媳的死心塌地,希望她能够照顾好儿子。
婚后痛苦不堪的生活确实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婚前寥寥几次的见面并没有让洁发现丈夫的异常,只觉得不爱说话,每次都要父亲陪着,还以为是太过羞涩。回门的那一天,洁吊着石膏跟丈夫回了娘家,一起来的华的父亲。公爹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劲的像母亲赔罪,说小两口吵架,姑娘撞在了桌子上。此时洁忍不住掉下了两行泪,满眼愤怒与不甘心,另一只健康的手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示意去屋里说话。哥哥扔掉犁头,攥着拳头紧紧盯着妹夫,眼神慢慢从悲伤的愤怒变成了惊奇。妹妹此时在母亲怀里已泣不成声,妹夫站在他父亲身后,两眼直直地看着地面,口里的哈喇子要流了出来,他时而害怕,时而傻笑,漠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让哥哥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傻子。看着同样惊奇的母亲,两人这才意识到新姑爷脑子不正常。
哥哥费劲地把洁的公爹和丈夫支开了,一家三口关上门来小声地讨论着华的异常。洁听公爹说,华的精神不太好,正常的时候只是不爱说话,要是犯起病来,会打人的。洁的胳膊就是被伤到的。公爹这几天一直把两人锁在屋里,也不让洁出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一个渴望幸福快乐的家庭的愿望炸没了。母亲年纪轻轻便守寡,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已是非常不幸了,村里人每次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们,母亲在这种眼神中活了大半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仅没人心疼,照此下去还要操劳一辈子。若是爱人去世,洁还年轻,还可以开始她新的人生,这样的人生真是生不如死。母亲越往下想越不敢想,她仿佛看到了女儿孤独辛苦的一生。
怎么办呢,怎么办,离婚实在是太丢人了,这十里八乡还没有哪个妇女敢提离婚,母亲也根本不敢想这个词。面对这件事情,一辈子没有出过山里的母亲只能怨自己的女儿命不好,希望老天爷不这么早对女婿判死刑,希望女婿能够恢复健康。但是洁,这个上过高中的女人,这个渴望幸福完整家庭的女人,只要想起这几日独自面对这般痴傻的丈夫,就如坠冰窖,半点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以她对母亲的了解,传统守旧的母亲是绝不会让她做出离婚这种惊动整个乡镇的丑事的,但是自小疼爱自己的哥哥是可以指望的。在一家人的犹犹豫豫之中,公爹带着傻丈夫一声不响地回来了。
母亲看着对自己点头哈腰的亲家和默默无语的女婿,也不言语,独自一人坐上了饭桌。看着这气氛实在尴尬,洁也只能冷冷地让公爹洗手吃饭。公爹察觉到亲家对自己的态度已大有不同,变已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想是亲家已经知道全部了。为了让对方放心,公爹对饭桌上拍着胸脯说自己会好好照顾儿媳与儿子,以后孩子上学结婚的钱也会承包。自己虽然老了,但是这几年贩卖药材也挣了不少钱,也会补贴给三儿子与三儿媳。母亲自觉此事已无力回天,但对方父亲如果能全力帮助女儿和以后的孩子,女儿的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苦,不知不觉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哥哥只是冷冷地吃着饭,丝毫对着一个人的独角戏不感兴趣。刚才妹妹跟自己说了离婚或逃跑的想法,哥哥不似母亲那般传统固执,他很赞成,自己总不能看着妹妹这辈子就完了,嫁给个傻子,还不如不嫁。那个家啊,趁早别回去。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明着干啊,对方家大业大,族里竟是些强势凶狠的人,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只能让妹妹先忍一段时间,然后再找个机会出去。
吃饱饭的华面色平静,就像相亲那天一样,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公爹让他去乖乖坐着,他倒也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不时去逗逗还在吃饭的洁,人也不似之前那样呆板阴郁了。洁想起来结婚当晚,自己被下药,丈夫不顾自己的粗鲁行为,非常厌烦跟傻丈夫的亲密互动。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自己的丈夫是健康的,再配上现在的这副皮囊,那么,即使是一个粗鲁的丈夫做妻子的也会原谅他。但是,华是个傻子啊,丈夫是傻子这件事情,让洁抬不起头,也不能托付终身。洁不去搭理他,只静静吃着饭,抬头夹菜时看见公爹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意有所指,极不情愿的摸了摸丈夫的手,就像急于掸去衣服上的灰,把敷衍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洁啊,这个曾经在县城见过世面的女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告别学校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嫁给了一个傻子。知道现在,她仍然处在恍惚之中,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想起了在学校里,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那可以放肆快乐的三年,还有那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子,她不由得愤恨,难过,都是他,是他让自己对自由恋爱丧失了信心,是他让自己对婚姻表示了顺从,洁现在对他有太多不满,甚至想把自己当时错选丈夫的错也归结在他头上。哎,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把所有错误归结在最伤她心的爱人身上,好像是所有人的共性。但这又改变的了什么呢,苏轼说,往事不可悔,吾其反自烛。
洁的心在流血,在这一转眼的功夫,公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瞬间即逝的欢乐,还有接下来持久的不满,无声的反抗,还有对生活的哀鸣。公爹也不言语,以往做生意的识人能力让他知道这个儿媳妇没打算照顾儿子一辈子。他不知该怎么办,儿子怎么样面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想到这里,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眼里蓄满了热泪。
趁着天还没黑,公爹催促一家人上路。洁挥泪告别母亲与哥哥,走向山的那边,那是属于洁现在的家。远处的炊烟升起,伴着这浅浅的夜色,山上的翠绿显得格外好看,像是一幅古代脱俗的山水图,这让洁想起了自己高中老师的画。静谧自然,清丽脱俗。洁往这山下看,这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为什么不能拥有,为什么要跟这个傻子过日子,就像母亲那样被别人同情。自己的前半生已经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她的后半生,决不能跟这个词沾上一点关系,不能。
回到婆家,这个令她不舒服的家,仿佛身体上只能长出一层盔甲,才能在这个满是恶心与毒蛇的地方保护自己。公爹让洁伺候儿子睡觉,并回自己房里了。洁看着蹲在墙角了丈夫,此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欢笑,有悲伤,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为什么当初选择婚姻如此不谨慎,想要进入他的世界。此时,洁突然想到,自己虽然与他有夫妻之实,但是自己并没有与他扯结婚证,在法律层面,洁还不算是华的妻子。这大概是一周来洁想到的最好的消息,洁高兴地要跳起来了,就像是沙漠里遇见了甘泉,事情会有转机的,她的幸福要自己来掌握。
这对于洁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洁高兴的过了头,她甚至想要跟傻丈夫分享。洁弓着腰靠近在墙角的丈夫,嘴里小声地吐露这个让她高兴的消息,手里还不断地比划着。一旦想到了解决之道,她就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以后毫无关系的人。就这样洁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像此时的丈夫也处在自己的小世界一样,他们隔得那么近,心却离得很远。
虽然在法律上这段婚姻是不存在的,但是在农村人眼里,洁就是公爹过了门的儿媳,这个身份是不容改变的。洁知道老一辈传统的观念,别说是公爹,如果自己跟母亲说要离婚,母亲也不会同意的。大概只有偷偷走的远远的,到公爹一家找不到的地方去,才能彻底摆脱他们。现在还不行,现在他们看自己太严,晚上都要上锁,洁没什么方法。等待,唯有等待,然后寻找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洁很安静,就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公爹惊讶于他的改变,觉得事有蹊跷,但是他也顾不上了,他要给儿子办结婚证。洁把自己身份证藏在鸡笼的隔断处,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所以,无论公爹怎样央求她,她不是假装生病,就是去田间干活,就是不去民政局。
她的傻丈夫在这个家地位非常高,虽然大多数时候,地位不是根据智商决定的,而是看决策者心里你的地位是什么样子的。公爹做了一辈子生意,走南闯北二十余载,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在这封闭的乡村,这种人是要被批成走资派的。前两个儿子风光地结了婚,生儿育女,但是他们俩已经被死去的婆婆惯坏了,只知道吃父亲的老本,像父亲这样出去做生意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两个人都一样,种几亩薄地,娶一个老实本分还勤快的老婆,花着分家时的钱,虽然父亲偶尔看到他们不成器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大骂。但对他们来说,生活已然非常美好,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去赚几个辛苦钱,不值当。
公爹年轻时也风流倜傥,桃色新闻也是不少。在婆婆怀傻丈夫时,公爹与一个有妇之夫有染,被人家老公堵在了邻村的小树林中,着实痛打了一顿。没有办法,村长亲自出马交了5斤大米这才把人救出来。婆婆知晓了此事,大病了一场,整个怀孕期间就受到村中妇女的无情嘲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就这样,傻丈夫从小就不正常。婆婆把小儿子的异常归因为公爹的不忠,是老天爷的报应,而公爹自己,不知是出于对婆婆的愧疚,还是对小儿子的怜悯,也把错归咎为自己身上。所以,跟傻丈夫相比,其他两个儿子可以说是毫无地位,任凭公爹只手遮天。
家里娶了三儿媳,彩礼盖房娶亲的钱,让家里有些捉襟见肘,公爹不得不打算再出去做趟买卖,来贴补家用。公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算账的本事也没有之前好了,经常被小年轻的买卖人抢了客人。他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想想小儿子的痴傻模样,内心也变强大起来了,儿子需要他。但是娶得这门儿媳啊,不似那两个儿媳那般老实忠贞,去县城上学把心都上野了,自己一把年纪了,管也管不住,总不能看着她和自己儿子一辈子吧。儿媳对儿子一点都不好,连敷衍都不想敷衍,如果把儿子交给这样子的人,也不踏实啊,所以,在出门之前,他还得再确定一下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这是造的什么孽。
老汉的心里是有说不清的后悔的,老汉走南闯北,这一路上见到的男男女女也不少,关系不好的吵架一辈子,各玩各的,但终究是两个人一起相伴到老,但是现在这几年,县城的风气也不一样了,居然有女人敢提出离婚,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这要是在村子里是要被戳脊梁骨的。然而老汉也没想到,自己儿媳也是这么胆子大的女人,虽然俩人没办结婚证,但是彩礼也拿了,洞房也闹了,的的确确是他们家的人了,为啥儿媳还是不收心,对儿子一点也不好呢,他要谈一谈。
中午,老汉哄儿子去睡下了,然后把儿媳叫到了堂屋里。老汉抽着旱烟,示意儿媳坐下。屋外真的热极,树上的知了也热得没了精神。洁坐在了离老汉最远的那个椅子上,丝毫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思。老头见她对自己疏离的样子,心顿时冷了,虽然儿子发疯的事情瞒着她,耽误了她,但自己没有女儿,自己确实是用真心来对待这个女娃子。老汉知道事情已无力回天,便气急败坏的说:“我自觉对你不薄,把你当菩萨一样的供着,我没有女儿,早已把你当成了半个女儿,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你能跟我三儿子好好的,你能守着他好好过日子。你看看你自己,打从第一天来我家,就不待见我儿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汉说完被旱烟呛了嗓子疼,便止不住咳嗽,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颤动,一想到儿子,便泪眼婆娑,看着欲言又止的儿媳,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洁终于鼓起勇气,难过的说:“真的很对不起,您对我真的很好,但我对您儿子并没有感情,结婚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会如此艰难,觉得感情是可以后天是可以培养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不正常,一想到他我就想到了凄凄惨惨的下半辈子。我的丈夫是精神病人,可能以后我的孩子也是,一想到这些,我恨不得现在就死掉,我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这是我的一辈子啊,我不想这样过。”
洁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哽咽,她知道今天是摊牌的日子,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让问题简单化,,尽量让老人同情自己,来减少这件事情对老人和自己的伤害。她擦了擦眼泪,面色稍显平静些。
“对于不能当您的儿媳,我感到很抱歉,我知道您对我不错,我从小父亲就没了,您对我就像亲姑娘那样,但是我也要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也想找个普通男人,然后共度一生。真的很抱歉不能照顾华一辈子。我母亲不是个贪心的人,我会央求她把彩礼都退回来,希望这笔钱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华的人,也能让您老放心。”
老汉听完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应该附和她,还是臭骂一顿。此时的洁正真诚的看着他,或者在听他的答复。老汉熄灭了旱烟,看着这个满脸委屈的小姑娘,突然有点不敢看她。他对着门口发呆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说出了洁期待已久的那句话:既然这个家栓不住你,你走吧。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解放了洁的一生。
尽管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家,洁还是郑重的向老汉道了歉,鞠了躬,迫不及待地回屋收拾起了东西,此时华已经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一脸呆滞的看着在兴奋在哭泣的洁,然后抱起了旁边的娃娃玩了起来。洁停下收拾的动作,看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华玩的这么开心,也不禁为他以后的生活发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也不能为了他耽误了自己的一生,洁只能安慰自己说,他的兄弟们会善待他的,自己以后是个陌生人,他跟自己无关了。
洁看见公爹坐在门口,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脸上愁云惨淡,似乎什么也解不开他紧皱的眉头。洁背着行囊,郑重其事的走到老汉面前,磕了一个头,在那一刻她理解了老汉呵护儿子的心,也释然了,她愿意去原谅,或者背井离乡,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洁站起身来,对着老汉说了一句,您保重身体,然后去鸡笼里带走了自己的身份证,夺门而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洁终于消失在这个这个寂静的村庄中。
远处缕缕炊烟,山上的乌鸦也胡乱的叫着,到了吃完饭的时候了,洁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但是现在,容不得她去思考肚子饿的问题,还是赶紧赶回家最重要,到底要怎么跟母亲说呢,母亲素来守旧无知,假如把离婚这样的字眼跟她说,她估计以后都会以她为耻,还要断绝关系。哥哥素性温和,又格外疼她,本来也不会不管她,一定会帮自己圆场。还有彩礼还给华一家的事情,该怎么向母亲说呢。哎,回去也是一团乱麻,人生啊人生,不是在痛苦中沉沦,就是在焦虑中生存。人总在痛苦中成长,洁出嫁经历的这一切,让她对人生有了另外一种希望,她觉得,她不应该这么活,她想幸福快乐,想去看看外面什么样子。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洁悄悄的走到门口,屋里的灯还亮着,母亲想必与嫂子一起缝针线呢。哥哥光着膀子,在树下乘凉,舒服的躺着椅子上,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这才是自己的家,这个充满了爱的家啊,这是自己挂念的亲人,想要一辈子呵护的人啊。洁向哥哥扔了个小石头,示意让他出来,小声说话,不要惊动屋里的母亲。在黑暗中看见略显邋遢的妹妹,哥哥又惊喜又心疼,一会摸摸缕缕妹妹的头发,一会摸摸妹妹的头,看着她在离家一个多月之后,整个脸都小了一圈,哥哥难过的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妹妹。
冷静之后,哥哥满眼疑惑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我跟华的父亲说了,我不打算回去了。”洁目光坚定看着哥哥,想看看他的反应。
“你跟他说开了,他怎么会同意呢”
“他看出我迟早会走的,就让我回来了,但是要求把彩礼退了”
“这样最好,他们也不会来找麻烦,你回来最好”
想想妹妹以后不会再跟那个傻子有半毛钱关系,哥哥人也轻松起来,这一个多月一家人总是担心新婚的妹妹会惹怒那疯癫的妹夫,再次受伤。自从妹妹上次回门,母亲仿佛老了十岁,为自己心爱的女儿的后半生担心。但是现在妹妹回来了,母亲会高兴吗?
两个人心里也没底。在哥哥的建议下,洁去附近的麦场里睡了一晚。
母女冲突
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终决定把事情告诉母亲。
背着行李回到家里,母亲正在晒被子,专心致志的拍打着灰尘,见到头发蓬乱,头上还插着麦秧的女儿,既高兴又迟疑,急忙挽着女儿到阴凉地坐着,摸摸女儿的脸,唉,又瘦了。早晚都得说,趁着母亲的这股高兴劲,洁慢慢的向母亲诉说自己与丈夫“离婚”的消息。
只见母亲原本挽着她的手臂越来越僵硬,最后被慢慢抽出,母亲的瞳孔越来越大,母亲一把把她拉起来,拖进旁边的厨房里,并关上了门。
洁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了灶台,从没见母亲生这么大的气。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十里八乡你见哪家女人敢离婚啊,你赶快回去,找你公爹认个错,好好守着华,回去”
母亲指着洁,生气的叫喊着,但是又怕邻居来听墙角,只得全程哑着嗓子。
“我不回去,我跟那个傻子本来就没办结婚证,算不上是夫妻。”
见母亲如此反对,洁站起来直视母亲,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虽然跟他没办结婚证,但是也入过洞房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是他的妻子,这是不能变的,乖女儿,你回去吧,我前几天去吴大仙家里算过了,有你在旁边,他这病一定会好,你就回去吧。”
母亲走进她,一脸哀求的看着她
“我不回去,我才不要那个傻子当丈夫,他是傻子,这辈子都是傻子,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受一辈子苦,我才不要。”
说到伤心处,洁向母亲哭泣,向母亲嘶喊着,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的趟着,洁不甘心接受命运如此的安排。
“可是你不嫁给他,你嫁给谁,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嫁给人家了,谁敢娶你,没人会要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而且人家该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女儿,你就回去吧,好好守着你丈夫还有你公爹,你公爹有钱,他肯定会对你好的”
“那公爹死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我的出路在哪里,你让我每天伺候这个傻子生活吗,说不定那时候还会有个小的,也是个傻子,哈哈哈,这个病可是能遗传,那时候我就领着一群傻子生活吗,哈哈哈。”
跟一个傻子生活在一起,好像洁的神经也开始不正常。
母亲向后退了两步,不愿意面对如此癫狂的洁。
“那你说你以后怎么办,这样肯定是不能再嫁的,你又不是上高中的时候,人生还有选择,你都嫁人了,这辈子就定了。谁让你没出息学人家谈恋爱,大学没考上,反而学会了城里女人不着调那一套”
越说越离谱,洁有点听不下去了,人生观不同,母亲的话多少有点刺耳。正当这时,哥哥敲了敲厨房的门,沉默了许久,嘱咐母亲该下地了。
母亲走后,洁蹲在地上默默无语,只想把自己圈起来,周围没有任何认识的人,或者去一个陌生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呢自己已经这么惨了,母亲为什么还不支持自己,让自己再回去找那个傻子,比杀了洁还难受,这不是不给自己留活路吗。难道她想让自己过得比她还要惨吗?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洁蜷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在大腿间,像个刺猬一样保护自己,这让嫂子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