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地方过年都有自己特色的庆祝活动,我们村子也不例外,那是以鼓为核心的大型打击乐演奏活动。在我对音乐肤浅的认识中,鼓只是营造节奏感的主力伴奏乐器,但应该很少有一首宏大的乐章可以以鼓为主宰来完成。生活在这个村子或者这条黄土梁上的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从自己出生开始就有了这项活动,仿佛是与生俱来,而很少有人知道它究竟源起于何时,脑洞下,可能是在有了鼓、锣以及钹,并且在某个过年,有人提议来用敲鼓来庆贺的时候吧。
鼓声一旦响起,音量会传递到本村或者临近村庄的每户人家,似乎很难想象那么六七个人的表达通过简单的乐器,会迸发出辐射好几个村庄的巨大能量。茶余饭后,闻着锣鼓声,大家会不约而同的向声源地集结,老汉老婆呆着孙子孙女,大妈阿姨叔叔伯伯结伴而行,大家充分享受过年时候难得的悠闲与喜庆。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锵锵锵……”以清脆明快的锣声开始,震人心魄的鼓声为主旋律,再加上清脆的钹,节奏明快,旋律简单。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舞池”中是盛大的秧歌舞,乐为舞响,舞因乐动,一副盛大的交响乐及秧歌群舞就这样展开。
鼓,是大鼓,二人合抱大小的牛皮木鼓。锣,是小锣,碗口大小的金色铜锣。钹,草帽大小和形状的金色钹。钹的顶部带着缨穗,像将军的帽穗,鼓槌锣槌的身后也系着大红缨穗,像迎风的旗帜。鼓手必须身体壮硕,要不鼓声不响不脆;锣手性情灵动,自由而不失章法;钹的演奏需要听得准跟的紧,所有出色的表演者都是村里面百里挑一的好手。其他的人要么去扭秧歌要么在一旁看鼓观舞。鼓乐独奏的时候,演奏像是一场短跑,短暂而激烈;伴舞的时候像是一场中长跑,绵延且有序。一曲终了,会有资深大众进行点评,评论无外乎“声音不脆,或者配合不齐整或者节奏没打对”之类的。然后,改进之后再来过,如此往复,不厌其烦。多年以来,两三种乐器和乐曲,再加上服饰道具上略微的改变,敲鼓在形式上整体而言是简单而纯粹的,正如这里的人们。
印象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敲鼓是幼时在村里的大场里,已不清楚当时有多少人,总之整个村子是全民空巷,老人、孩童,本村的、外村的……似乎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盛会。在广阔的黄土塬顶,在晾晒粮食的大场里,鼓的鼓,锣的锣,钹的钹,舞的舞……场面空前。演奏家们像是古时候征战军队指挥官一般,击鼓进,鸣金收,而舞者们也像是秩序井然的士兵们一般,踩着鼓点,跟着节奏,面带满足和开怀。多年来,鼓手,锣手以及钹手们换了不少面孔,但是每一演奏者在整个过程中都全情享受其中,最伟大的音乐家们也不过如此。尽管黝黑粗糙夹着血丝的农人面庞刻满了生活的痕迹和岁月的风霜,但是过去一年中的种种不快和心酸都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在满脸大写的自豪和与节奏传神同步的表情和姿态中淡化无影。铿锵的旋律,空中飞舞的大红缨穗,闲聊声,舞步声以及风中的黄土激荡在那片天空下,久响不衰。在这条黄土梁卯上,每一次乐器的打击都迸发着力量,每一段流动的旋律都诉说着故事,每一段舞蹈都赞美着生活。
大秦的艺术必须是身体好并饱食的人才能享用,和秦腔等艺术一样敲鼓也要求演奏者,听众以及舞台都结实,否则乐声不够响亮,观众没法享受,听众受不了或者台子被震坏是会被大家笑话的。我见过江南的鼓乐与舞蹈,鼓手随身携带的小鼓,小巧精致的鼓槌,鼓手与舞者一体,边舞边乐,相比而言,村里的鼓声轻灵少些,力量多些,悦耳欠些,震撼满些。
听人说,早些时候,在人们饭不饱,衣不暖的时候,鼓乐是停过一些年份的。不过,停归停,只要山上有人,就应该一直会有鼓声。因为鼓在那里,而这里的人们需要鼓声。
很幸运,直到今天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到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