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之广
1、前言
今天坐拥千万资产,其实昨天命运悲惨。
他,3岁时,母亲因病离世,5岁时,父亲撒手人寰,7岁时,奶奶意外死亡,8岁时,爷爷积劳成疾,闭眼而去。和叔叔相依为命,其叔叔,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突然一天,爷俩一起,戴上手铐......
主人翁,是彭的同窗,更是挚友。命运之悲惨,人生之多舛,实属罕见。
6年同窗,初中高中,彭和他常在一起,彼此了解。现撷取学校和生活之浪花,窥视其同窗求学之艰辛,生活之艰苦,生存之艰难。
多年以前,彭就有打算,以他为原型,写一中篇小说,但事务繁杂,且素材单一,故迟迟未动笔。
彭的这位同学叫振。振的人生经历既心酸,又悲苦,更励志。
2、感恩之宴
去年腊月十九,酒店外,北风凛冽,包厢里,温暖如春。
豪华包厢,金碧辉煌。
主陪是振,主宾是孙老师。孙老师是当年初中物理老师,也是振的干娘。
孙老师,满头银发,神采奕奕,更加慈祥温和,憨厚善良。
振,寸头,长脸,微胖,金色眼镜,眼光犀利,一米八二,典型山东大汉。其面貌,相比二十年前,迥然不同,身体不再羸弱,脸不再发白,发黄。
一桌12人,要么是商界翘楚,要么是金融界精英,有的是政府要员,有的是教育界领导。唯有彭,乃一介平民,忝列其中。
振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大伙不约而同,纷纷起身。
“今天,在这儿,备一份薄酒,吃一顿便饭,大家能聚一起,实属不易。工作繁忙,事务缠身,难有闲暇时间。
“我虽在广东,但梦里常回山东。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这儿,是生育我、养育我的家乡。
“没有家乡的父老乡亲,没有当年老师们的鼎力相助,没有同学们的慷慨支持,尤其在座各位的帮助,我XX振(隐去真名,下同),绝对是背朝青天脸朝黄土的庄稼人。
“你们倾力帮助,我XX振,不敢说没齿难忘,不敢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一双袜子,一条裤子,一碗糊豆,一块煎饼,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点点滴滴,喂养了我这副羸弱的皮囊,喂饱了我这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是慰藉了我这苦楚的心灵。尤其咱孙老师,我干娘......”
振呜咽不已,嗓门嘶哑,两行热泪,迸发而出,落入酒杯。
其夫人,低头,绷嘴,泪水潸然而下。
振,不惑之年,拥有3家公司,多家公司的股份,资产几千万,不算富豪,但一定是成功人士。
在座各位,眼角湿润。
振的经历,十分凄苦。成功人士,皆有心酸,而振的更心酸。
彭的记忆是条逆流小河。
3、初次相逢
“大家注意了,都往前看,下面有请咱班歌星,XX振,为大家演唱一首罗大佑的《1990年恋曲》,掌声欢迎。”
说话的叫国子,彭的同桌。人胆大,调皮,脸皮厚。
国子拿着黑板刷,敲击着讲台上的课桌,示意大家看讲台。掌声稀稀疏疏。
这时,一男孩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讲台。
他削瘦,个高,酷似竹竿;脸色发黄,发白;头发微黄,立着;穿着一身单薄而又褪色的衣服。他就是振。
“唱不好,大家别笑话。”振挠挠头皮,莞尔一笑。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容......
班里笑声此起彼伏,不断喝倒彩,国子笑的捂肚子。
振可谓五音不全,跑调了。
彭也忍俊不禁,但没太放肆。毕竟彭初来乍到,来初一(4)班才第二天。
1993年4月,彭的父亲托关系,把他从乡镇中学,转到县实验中学。
彭的同桌是国子,前桌是振。彭来的第一天,国子和振就互相攻击,互不相让。
好像是第三天,振转头对彭说:“我听国子说,你是南峪的?”
“是。”彭看着他苍白的脸。
“我二姨奶奶,是你们村的,那个姨老爷......小名......叫.....二公,你知道吧?”他眨眨单眼皮,盯着彭。
“啊,我认识,相隔不远。”彭点点头头。
振把他的课程表,给了彭,让彭抄写一遍,彭心里挺感激。彭毕竟刚来,一切都陌生,丁点帮助,印象极深。
彭说,昨天你不应该上台唱歌,那是让你出丑呢。
谁知,振却说:“我俩一个村,小学就是同学,常打闹。国子故意激我,我不服气,唱不好也得唱。”
彭很佩服振的勇气,因振不自卑。
后来,国子把振的身世,简单向彭叙述。彭听完后,张着嘴,瞪着眼,好久。
4、爱心接力
振的身世,家庭状况,同学们都知道,任课老师更了解。
振有一亲叔,30多岁,馋吃懒做,酒鬼一个。土地不种,整天干零活,这儿干几天,那儿混几天,不固定。
振几乎天天吃煎饼,就大葱,吃点蔓菁咸菜。最后导致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在班主任倡导下,全班募捐,帮助振。有钱的出钱,不管多少,有力的出力,拿衣物也可。
初中高中,6年时间,振的成绩,一直是全级前10名。
大约是初二上学期,学校领导作出决定,对振的一切费用,如书费,学杂费,住宿费,全免。
生活费用,才是难题。振整天饿得头晕眼花,饥肠辘辘,四肢无力。可他依然静心学习,那毅力非一般人能比。
初中历史老师,个高,漂亮,长发飘飘,当时刚结婚。
只要是她的课,又恰逢放学,她定让振去她家吃饭。
“XX振,给我回家吃去。”老师很温柔。
“我不去,老师。”振低着头,小声嗫嚅,右手不断的捏着褂子角。
“怎么了,嫌做的饭不好吃?”老师眨了眨秀气晶莹的双眸。
“不是......“振一阵嘟哝,不知如何表达。
最后,经常是老师在前,振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跟着。
而语文老师姓苏,他对振的帮助,与众不同,十分特别。
那天下午,他踱步进入教室,登上讲台,把备课本扔到讲桌上,环视全班,语重心长的说:
“同学们,当我们帮助他人,给予他人恩惠时,我们该不该要求回报呢?”
班里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如果那样,就违背了初衷,本是善良之举,却成肮脏交易。违背道德,违背道义,令人不齿!”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明代洪应明所写的《菜根谭》,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施恩着,内不见己,外不见人,则斗粟可当万钟之惠;利物者,计己之施,责人之报,虽百镒难成一文之功。’将这句话背下来,好好理解其含义,”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苏老师为何说这些。
事后,振对彭说,苏老师发火是因为他。
彭一头雾水。
振说,X慧给他一双好鞋,他不要,可X慧硬给。如果不要,可能会误认为嫌弃,振只好拿着。
但X慧同时寻问振,家里有没有地瓜。X慧家是县城,父母双职工,她喜欢吃地瓜。
振不会种地,其叔不种地,哪来的地瓜?X慧却不知道这些。
但振答应了,从邻居家里借了几块地瓜。
振拿地瓜回学校,恰巧被苏老师看见。老师一再追问,他才道出实情,才有苏老师发火的一幕。
前几年,在一次饭局上,已是旅游局二把手的X慧,向彭诉苦,说苏老师夸大其词,不留情面,绝对冤枉她,当时XX振的地瓜,她也没要。
彭颔首微笑,笑而不答。
4、惺惺相惜
中学时期,彭家也是农村,家境也困难,生活也拮据。一些爱好、兴趣和振相似,两人自然就走到一起。
当然,在亲情上,彭有父母,作保障,作靠山,而振没有。
苍天夺走了振的双亲、爷爷、奶奶,让他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
但他从未屈服过,所有精力都用在读书上、学习上,以转移对亲人的思念,以忘记现实生活的残酷。
振遭得罪,吃得苦,尤其内心的孤独和凄苦,常人是无法体会和体验的。
大概是1994年腊月某一天,寒风萧萧,艳阳高照。
大清早,彭发现脸盆和水冻成一个整体,当时的寝室没有暖气。
家境好的,如县城的,穿皮鞋,或好一点的棉鞋。家境差的,如许多农村出身的,一般是母亲亲手做的棉布鞋。
当天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在操场上,老师让同学们自由活动。有的踢足球,有的打篮球,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彭喜欢单杠和双杠,玩了一小会后,便和振跑到操场墙根,去晒太阳,酷似农村老头,他俩狼狈不堪。
振的脸仍是又黄又白,长出一些小红点,是青春痘。
蓝色的中山服,既薄又旧,裤子也是蓝色,又短又瘦,露出白色的脚踝。
两手插在裤兜里,胳膊夹住瘦弱的身体,不停的抖动着。
“棉鞋呢?没有,还是没穿?”振仍然穿着夏天的黑色布鞋,彭关心的说。
“有点小了,以前的,挤脚,穿不进去。”振哆哆嗦嗦说道。
彭搭眼一瞅,“袜子呢?也没穿?”
振边剁脚,边咧嘴笑,“洗了,冻成一个坨,不干,没法穿。”
“我有一双,但大脚趾头的地方破了,左脚一个大洞,右脚一个大洞。走,去寝室。”
振跟彭去了寝室,彭拿出袜子。振很机灵,把袜子左右调换,这样,破洞就在小脚趾位置了。
腊月齐鲁,其温度,虽然与东北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当时,倘若不穿棉袄和棉裤,虽然冻得不至于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也让人无法承受。
振的着装,薄毛衣,薄毛裤,裹着他羸弱躯干,即使这样,仍然坚强学习,仍然很乐观,从未向谁诉苦!
振说过好几次,想去彭的村庄走亲戚,即振的二姨老爷,也就是他奶奶的二妹妹家。
那是1996年国庆节前后,当是正上高二。
一天中午,一老一少,老的驼背,满头银发;小的高挑,脸色煞白。
农家小院,石头瓦房,二位莅临,有失远迎。
当彭看见振时,的确吃了一惊。他跟在他二姨老爷身后,造访寒舍。
“你骑车来的?”彭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没有。我走着来的。溜溜达达,边走边看风景。”
彭的父亲知道振的身世,强行把爷俩留住,一块吃饭。
彭的母亲做了几个家常菜,其父买了一点熟猪头肉,用来调拌黄瓜。如果振不来,这猪头肉彭肯定吃不上。
彭家有一个小菜园,种了一些蔬菜。其母亲摘了些新鲜的,用白色的编织袋装好,让振背回家。
彭本想用破旧的大轮自行车,送他回家,他坚决不让送,那他只好再步行回家。
彭和振不紧不慢的走着,谈论学习的诸多事情。
到了村北口,振突然打了一个嗝,感到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吃得太饱了。”
“吃饱就对了,不用作假。再说你真正吃饱饭,能有几回?”
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是大实话,但确实伤人心。振不会生气。
“有一回,那时候,俺叔还没有蹲监狱。家里没有饭,俺叔也不知去哪儿了。
“我一天没吃饭,晚上饿得头晕眼花,根本就没法学习。
“去邻居家里,我说,二大娘,给俺一碗芋头糊豆喝吧,饿得受不了。
“二大娘说,振唻,你来吃就是,不用客气,二大娘不嫌弃你。
“我很少哭,可那一次,我哭了......”
振轻描淡写的叙述着,而彭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难受和心酸。
(所谓“芋头糊豆”,鲁西南和鲁中南方言。“芋头”即地瓜。“糊豆”,就是把小米碾成面粉后所熬成的粥,在其里面加入地瓜,即“芋头糊豆”)
“咱孙老师家里,生活肯定好吧?”彭换了话题,因蓦然想起,振现在经常在孙老师家里吃饭。
“好,咱孙老师家里饭菜太好了。”振啧啧赞叹。
孙老师是初中物理老师,自从振上高中后,振就经常在她家里吃喝,当作自己的家。
“你说,我......”振一吧唧嘴,“将来要报答的人太多了,像咱孙老师吧。怎么报答......”
“不用报答任何人,只要你渴不着饿不着,考上大学,就可以了。”彭随口而出。
他俩默默的,向北慢腾腾走着。
“这样,要不,你认咱孙老师为干娘,怎么样?”彭灵光乍现,想起这一出。
“那样行吗......”振嗫嚅着。
“怎么不行?咱不是想沾孙老师的光,只是为了报答她。”
振站住盯着彭,嘟哝道:“那......那......现在认?”
“现在......”一时间,彭也拿不到定主意,低头冥想。
“要不......等到考上学,再认?”振眨眨眼睛。
“也对,等考上学,拿着通知书,去她家。”
“咱孙老师,如果不认我作干儿子,怎么办?”振满脸疑虑。
“什么也不说,就是跪下给她磕头。再说你已经考上了,她肯定高兴。”彭胸有成竹。
就这样,俩人三言两语,就把振的一个人生大事,稀里糊涂确定下来。
离村北口,已有二里,彭没有再送他。
从彭的村庄到振的村庄,最少二十里路。虽不是羊肠小道,但路也不太宽,曲曲折折,高低不平。
那天,天气挺好,蔚蓝色的晴空下,飘着几朵白云。
振背着编织袋,踽踽独行,留下一路的落寞。
当时彭不会想到,压根也想不到,离他远去的这位16岁少年,在这个落寞的背影里,隐藏着一颗坚韧不拔不畏艰辛的高贵灵魂,正因如此,二十余年后,才能铸就他千万家财的辉煌。
5、亦师亦母
大概是1995年初夏,即初三下学期。
有一天,朗朗晨读中,不见振,一上午的光景,也没来。彭很纳闷,振从来不旷课和逃课。
彭问国子怎么回事,国子说不知道。而且班主任和教物理的孙老师,也没有来上课。
第二天,万事通的国子,就在班里咋呼起来:“XX振和他叔叔,因为偷电缆,被派出所抓走了。”
大家都不相信他,整天瞎话连篇,不是吹就是骗,失信于公众。他越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大家就越不相信。
第三天,振来了。一脸颓废,精神萎靡。
国子的话被证实了。原来振和他叔叔,爷俩三更半夜,去偷电缆线,被巡逻的抓住,直接扭送到派出所。
开始振的叔叔骗振,说去干点活,一个人干不了。振就跟叔叔去了,发现是盗窃电缆,振不干,想回家。
被他叔强留下,把风,放哨,振勉为其难,只好顺从。
校长、班主任、孙老师及振村里的干部,多方求情,但派出所不为所动。
倔犟善良的孙老师,只好央求其老公,果然有效,振被保释出来。
孙老师的老公是电力局领导,和公安局领导是战友,在其战友的协助下,振才免于牢狱之灾。
振的叔被判刑三年零六个月,这意味着什么?
振唯一的至亲,唯一依赖的稻草——当然这棵稻草已经腐烂了——也远离他而去,他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真正的孤苦伶仃!
振至少三年内,一人独自生活。但这三年,恰赶上高中三年,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刻。
彭清楚的记着,当振的叔叔被判刑后,孙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真诚的说:“XX振,你安心学习吧,以后跟着我吃,上了高中也这样。”
这声音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从亲情上讲,孙老师与振无任何血缘关系, 无任何瓜葛。
从家庭上讲,孙老师俩个双胞胎儿子,都考入山东大学,老公是电力局领导,一家过的其乐融融。
所以,于情于理,孙老师完全不用大包大揽,这么慷慨的支持振,解决振的后顾之忧。
但善良厚道的孙老师明白,这么优秀的孩子,如果无人管教和过问,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正因孙老师无私帮助,鼎力支持,以及诸多社会力量的奉献,才让振无后顾之忧,全心用在学业上。
振不负众望,考上了中山大学。当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去见孙老师时,他果真按彭说的那样,给孙老师下跪磕头,认干娘。
事后振对彭说,孙老师当时就哭了,也答应了。
前段时间,振给彭打电话聊天:
“......《格言联璧》第一话就是:‘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我XX振,当时何能何德,祖上不是显贵家族,更无积德,却让我遇到咱孙老师,我干娘。即使我亲娘活着,又会如何......”
彭说:“既然孙老师现在在你那儿,就好好伺候吧,那就是亲娘!说句实话,孙老师百年之后,你还要按家乡风俗,披麻戴孝......”
6、苍天未负
振就是一棵压在巨石下的小树苗。
这棵树苗向下汲取大地之营养,向上拼命吸收阳光之菁华,冲破巨石,顽强生长。
振大学期间,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处处锻炼自己,时时提升自己。
振创业期间,困难重重,失败多次,最终获得成功。
对振而言,所有挫折和困苦,相比昔日的中学经历,都是曾经沧海。
彭曾经对振开玩笑的说,你的亲情经历,是典型的马太效应,而你的事业也是典型的马太效应。
正如《道德经》所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去年腊月那次聚餐,最后彭对振说了几句话。
虽然简单,却让彭酝酿多时。录之,权为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