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侠
其实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在开始讲这个故事之前强调一下，关中大侠他原本不是关中人。他就是个在西北边陲小镇放骆驼种种田的农民是也。具体是个什么地界呢，那就从嘉峪关讲起，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先讲嘉峪关有一座半包围整座城的破长城，没意义，因为那长城早几年已经让匈奴打烂了。上头也没派人下来修补，老百姓们都是挨着城楼和外头的匈奴或者波斯人做生意，这几年倒是也很和顺，我们的主角李二就是其中一个良民。
1.
李二专门做骆驼生意，别看这牲口长得丑，长脸大眼，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在西北边陲镇里，骆驼可是出行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了。李二5岁开始跟着他爹卖骆驼，卖到他30岁，转眼已经过去25年，他在23岁的时候遇到一个从酒泉来的中农的女儿，那女人头上裹着红色头巾，身着白色粗麻衣裳来找李二买骆驼，李二就被她迷住了。二话不说送了她一头小骆驼，女人拉回家，第五天又找他来，李二给她的是一头还没断奶的小骆驼，话说女人拉回去那小崽子嚎了整整一天，女人没招就又来找他。
“那可不是嘛。你别看这畜生长得快显个子，没长大就是没大，少了一顿奶都不行。”
他冲红头巾女人一笑，牵着一群骆驼带着些锅碗瓢盆去到酒泉住了。这是唯一一次，李二为了追求自己的女神使了些心眼子，其他时候他都是个实在憨厚的老好人。他们一起住在酒泉后，李二也种地，老丈人给的两亩薄田，打理主要是秀云在做，秀云和李二一样，不仅心眼好还勤劳，所以李二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骆驼生意上。直到他30岁，几件事情改变了他的生活。
第一件事情就是他有了一个儿子，说来也奇怪。他和老婆秀云自结婚后几年，秀云的肚子毫无变化，镇子里有些人就闲话说秀云其实不能生孩子，李二反倒安慰妻子，笑呵呵地说两个人过也很好。就这样他的生意反倒越来越好，因为很多波斯人和匈奴都到他那里买，说他养的骆驼壮实跑得快，因为李二从来不在骆驼吃的草料上短缺，卖的久了连周边几个小县城的人也来找他订购，但他人实在，骆驼也一直不涨价，反而让酒泉几个同行嫉妒起来；他听见那些当面和背地里的坏话，也就呵呵一笑，不发火就当自己多吃点亏，秀云平时也去烧香拜佛，帮助邻居，乡里乡亲都说这一家人真好。
或许亏吃多了老天总会给些福利，又或许菩萨真显灵。他的儿子李狗蛋就在这时候降生了。三十而立，他确实立了户抱儿子了。儿子被接生的那天，李二焦虑地站在房门外，忽然听见里面动静就心脏突突直跳，然后就听见接生婆喊生了，李二见到一个皱巴着脸长得比骆驼崽子还丑的娃娃在跟前，那娃娃没有哭，忽然冲他笑了。李狗蛋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长大了也只会冲着人傻笑。
2.
还有一件事情，李二33岁的时候，全国都在闹饥荒，这西北边陲本来就是人烟荒芜的地方，没多少人，所以也没多大影响。镇子忽然从某天开始多了很多乞丐，破衣烂衫躺在路中间，手里连个碗也不拿，见人过来就开始嚎，和那没断奶的骆驼一样。
“打赏几个吧，给个馒头吧，给口水。”
其实一开始还有些好心的给吃给喝，想着是远处逃难也不容易。乡长还亲自把乡里的所有居民召集了一次，商量给这四五十号难民找点工作做，主动提出帮他们修新家让他们能在酒泉落户。这些乞丐全然当听不见，还是躺在大马路中间讨饭，喊着给个馒头给口水，这样几次后也就没人再想要理会了，大家都想让这群吃白饭的癞皮狗赶快饿死。
可是只有李二的媳妇秀云，每次从那条路经过还是会带一些馒头和水给他们，虽然她把水和馒头给那些饿的奄奄一息的孩子和女人时，男人们立刻都会抢，年轻的抢岁数大的，秀云还是每次都带。后来乡里的人就说李二的媳妇怕不是傻了，有人说那群乞丐们还没死肯定就是秀云接济。后来却传出那群乞丐吃死去的同胞，一时间乡里人心惶惶，万一那些乞丐也来攻击我们怎么办，毕竟一开始我也讲了，村里的人全部都是良民，没有见过血也不知道什么是杀戮。
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就是这时候来的，那些乞丐被远在天边的黄黑色沙尘吓傻了，从来没有见过沙尘暴的他们个个呆头鹅一样傻坐在马路上。黄沙移动速度极快，镇里的居民都躲进了自己家，为了躲避沙尘大家的房子都修建似城堡一样牢固，否则沙尘来一定会被黄沙淹没，就算没被淹没也要被尘土呛死。李二这时候正赶着今天没卖完的几只骆驼回家，看到只剩下了二十几个的一群呆头鹅坐在马路边上，其中有一个和李狗蛋一般大，他就大声喊了一嗓子。
“快进来，到我这边来。”
这群乞丐连忙拖家带口全部挤进李二家的大房子。外面的黄风呼呼啦啦足足挂了一天一夜，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的人就知道后来如何。
“哎，李大善人，您好人做到底，不妨多给我们做些好吃的，我们以后一定报答您。”
这群乞丐有个头头，是个看起来二十几的小伙，也是里面感觉营养最好的一个，可是他们只管索取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动动嘴皮子。李二不止一次想请他们出去，尤其是他们一开口总先带一个“您”字，看起来好像很礼貌恭敬但烦死人了。李二把门打开，看到那些探头探脑围着他房子看热闹的乡亲，又看到乞丐里几个小娃饿的翻白眼，又把门关上了。
“这李二一家真是善人。”
“对啊，他和他媳妇也太好了，还管那群人死活呢。”
但乡亲们不知道这些乞丐在李二家多造次，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老老少少二十多人吃饱就躺院子里晒太阳，每天还要求李二媳妇秀云做这个那个给他们。李二家底再殷实也禁不起这般造，某天秀云把他拉到边上说家里余粮不多了，正巧近期李二骆驼卖的也不好，李二气结，安慰自己吃亏是福，说不定今天就能多卖些骆驼，那帮不要脸的乞丐们肯定会看到他们夫妻两的好。但是由于前几天的沙尘暴影响，今天的骆驼也没卖出去，看着西沉的残阳李二心想今天说啥都要把这群狗日的赶出去，不再当闷声老好人。可是他回去时候却看到了今生难忘的一幕，自己老婆正奄奄一息躺在门内客厅里衣衫不整，然后院子里是七八个年轻力壮上身赤露的男人，他们淫笑着。终于李二抄起门口锄头大吼一声往院里冲去，结果他们好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二十多个人全尖叫着作鸟兽散，从他家后门跑出去说李二要杀人了。
屋子忽然静了，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三岁的傻儿子李狗蛋用小手啪啪打在躺地的秀云脸上，声音响亮，然后冲李二笑了。秀云当晚死了，第二天李二夫妻丧心病狂的消息传遍整个乡，然后镇子也轰动了。那二十多人还是躺在大马路上晒太阳，问过路的人讨吃的，李二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群狗日的少你一口给予也不会饿死，是自己有时候太好了。
3.
自此没人再买他的骆驼，乡亲们对他指指点点。然后这紧接着第三件事就发生，土匪来了。
东边来了一群头戴黑巾骑着马的土匪，在村里烧杀抢虐，然后抓了几个妇女儿童绑票，让乡里拿钱赎人，其中被绑走的就包括李狗蛋。卖骆驼回来的李二一听，立刻抄起锄头赶往土匪老巢，如今自己只剩下儿子了，钱没有，但一定把孩子救下来。他切菜砍瓜一样战斗力爆表，转眼杀到土匪头跟前，身后聚集了一大帮乡亲也不自知，大家纷纷夸赞李二是英雄，英勇无敌，李二以为接下来的一幕会是大家一起上把这个坏蛋制服。不曾想是乡亲们都在他身后叫喊道。
“李二快救我媳妇，反正你媳妇已经死了，算你帮个忙。”
“李二快救我儿子，反正你儿子是个傻子，我儿子会背唐诗可不能死。”
“李二，李二……”
身后喊声一片却没人敢上前，因为他们怕土匪，却都觉得李二不怕。
那为什么李二不怕呢？因为他爱李狗蛋，他只剩李狗蛋一个心灵寄托了，所以他无所畏惧。
土匪头子啧一口吐沫啐地上，对李二说。
“我今天就算折这儿了，妈的，你儿子是哪个？”
他本来是打算放了李二的孩子然后跑路，毕竟只有一个厉害的，其他杂鱼不足为惧。可是当他知道李狗蛋是个傻子后鼻子气歪，顿觉土匪生涯有了一个污点，绑票绑了个傻子，传出去还怎么在道上混。他立刻改了主意，拉过还在吃手的李狗蛋立刻拿刀抹了小娃脖子，狗蛋的手还放嘴里，微笑倒在李二面前。
与此同时哄——一声，李二家养骆驼的圈让那二十几个乞丐搞塌了，李二仰天大吼一声。
“狗日的——”
山坳里男人的回声不绝，李二一锄头打掉了土匪的头，然后他骑着骆驼冲回家，把那些个正在自己家的乞丐杀了个痛快，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没人再见过李二，有人说他是个大好人救了全村人，有人说他是个丧心病狂的坏人连杀人都不眨眼，不过说什么都已经不要紧，因为李二已经不在这了。
后来有人说那群乞丐根本不是闹饥荒逃来的，那群乞丐原本也是土匪来着。
4.
后来的故事你肯定就知道了，关中地区有位行侠仗义的大侠。
当然也是别人给的称呼，那人什么也不在乎。人们常常能看见一个骑着骆驼戴着斗笠的人游荡在黄土高原上，骆驼身上别着一把锄头和一把剑。很多人说大侠所到之处，土匪不生，因为土匪一听大侠的名字就闻风丧胆逃命去了，还说……哎哎别扯我耳朵啊师父。我被人给提溜起来了，面前的男人说我们该出发了，又接了任务。我忽然想起一个一直憋在心里没问出口的问题，就冲那人背影喊。
“师父啊，你说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呢？”
他没转头，空中飘来几个字。
“狗日的，我他娘咋知道呢。”
我觉得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但西边残阳如血，落日余晖把戈壁滩上的石头和杂草镀得一片血红，一阵劲风吹乱我的眼，师父的背影也看不真切了。
作者：乔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