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沝手握寒刃,刀尖顶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摁出一道凹痕,逐渐施加压力,陷入皮肉的刹那间像极了切割披萨时唾液急速分泌的感觉,殷虹色的热流犹如火山爆发般绚烂壮观。她的喉头一阵上下颤动,微翕嘴唇几乎贴上这场盛宴,一滴水落到水面,漾起几圈细细的波纹,这股冲动被强忍下来。她把手伸到水里搅动,为它注入鲜艳的色彩,当身体毫无防备地浸泡在翻滚的血池中时,血液会沸腾起来,心里意外地平静和满足,这感觉令她说不出地愉悦。这种行为对她来说并不是偶发性的,而是一种仪式,一种驱逐烦恼、带来快乐的方式,就像有人喜欢听极端音乐,有人喜欢找人一吐为快,有人喜欢大嚼特嚼不停吞食,有人喜欢从日出逛到日落一样,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将此视为放血疗法,却称其为“冲凉”。虽然每次完事都有认真做好清洁,但当室友进去之后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那味道算不上好闻,有点腥,有点甜,还有那么一点诱人。我只知道人可以分为三种,一种闻香可识人,一种臭气能熏天,一种无色亦无味,像你这种怪异气味的我算是头一次见。这是室友弥生给予的最中肯的评价。
白骨这个诨号是班级里的同学毫不客气地赠送给黑沝的,最先也不知道是谁想到的,一经叫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像是有默契般地迅速被传开,后来渐渐发展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一切都因她皮肤苍白骨骼消瘦备受歧视而起,这种歧视来得毫无道理,甚至可以说肤浅之极,直接导致了她现在的不合群,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集体性无意识地认为她有病,还是病入膏肓治疗无力,给颗市摊上的廉价药丸都嫌浪费的那种。这天,她又跟往常一样把弥生的帆布鞋刷得一尘不染,顶着类似于“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帆布鞋要的就是一种灰扑扑的肮脏范儿!你的记性都给狗吃了吗?下次再这样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这样的温言柔语去往教室。如果说把目前的落魄处境比作一个巨坑,那她就是趴在正中心的坑底之蛙,堆砌在周围成群结队的是一只只处在发情期的刺猬,它们狂躁不安,跃跃欲试且极具攻击性,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可供胡乱发泄的目标,这时已身陷包围的她惊喜交加地发现了弥生——那株泛着妖异绿光的仙人掌。是要坐等疯狂来袭,被野兽之潮所淹没,享受啃噬与撕咬变得体无完肤,亦或忍受刺痛爬上仙人掌,带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欣赏自巨坑边缘缓缓升起的日出?她做出了选择。
黑色的浓烟钻进走廊时,燃烧还在持续。这栋平日里冷冰冰的教学楼此时在黑沝眼中活了过来,那只由烟雾与尘埃组成的巨大黑手将大楼死死握住,似乎只要稍加用力就能听到如同生日快乐般的美妙脆响。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最具戏剧性的一次出彩机会,一次成功的创举,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没有什么比今天这般优雅而充满诗意的行动更让黑沝动容,这是她的必然,也是她的新生,警察把她视作大自然,没人知道是她干的。
白玉般的小手握住钥匙,寝室门在锁孔转动时打开,黑沝站在门后。弥生惊讶道:“咦?来这么早?”黑沝说:“我舍不得走。”“哦……”弥生收起钥匙,将行李包递给对方,心里想着:真是个怪物。黑沝爽朗地笑道:“你还没吃饭吧?走,开封菜,我请客。”
黑色招牌的开封馆里没几个人,黑沝和弥生选了二楼一个靠角落的位置。黑沝把弥生的包放到空位上,弥生说:“我去买吃的,这顿算我的,你就别争了。”黑沝点点头。弥生下楼后,黑沝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露出略显生硬的笑容对她说:“姐姐,我看我们挺有缘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黑沝摇摇头。小女孩灰溜溜地走后,弥生端着餐盘上来了。黑沝问:“为什么有三个肉夹馍?”弥生说:“有两个是你的,我吃一个就好了。”
白花花的肉夹馍散发着肉香,弥生吃完去了厕所。刚才走掉的小女孩又回来了,黑沝看着她径直走到桌前用力一拍:“号码你给不给?”黑沝摇头,小女孩又转头走了。这时候二楼唯一的一桌食客好像吵闹起来,似乎有人在教训那个小女孩。不一会儿,有个母亲模样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几乎把有色字眼一股脑地全倒在了黑沝身上。女人骂完又问了一句,黑沝还是摇头。
黑壳上面泛白的斑点令弥生心生不爽,在摁下关机键的同时她看到了黑沝发来的短信,“别出来”三个字隐藏在黑屏和弥生急切的心情中。弥生匆匆拧开水龙头,想要冲去机壳上的斑渍,但越是冲洗斑点越多,最后白色的部分占据了绝大多数,原本的黑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反倒成了斑点。弥生头晕目眩地望向窗外。
白色救护车驶离餐馆,在视线中远去,弥生经过空荡的楼层回到桌旁,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算不上好闻,有点腥,有点甜,还有那么一点诱人。一部手机掉落在桌子底下,上面挂着黑沝的白骨耳坠。弥生捡起手机,透过屏幕裂出的蛛网可以看到那条未能发出的简讯。
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