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幸运,基本上没有为了糊口去工作,我认为从实用的角度看,为了糊口而工作是挺傻的。
我从某个时候起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不必要有妻子、孩子、房子、汽车。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这使我得以长时间地过着单身生活。这样,我的生活比之于娶妻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轻松多了。从根本上说,这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没生过什么大病,没有抑郁症,没有神经衰弱,还有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
我羞于用“创造”这个词,这个词的原意,社会性的意义是挺好的,但是,从根本上说我不相信艺术家的创造功能,他和其他任何人是一样的人。他的工作是要做某种事情,那么商人也是做某种事情,你明白吗?另一方面,“艺术”这个词让我感到有趣。就我所知它是从梵文来的,它的意思是“做”。现在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事,而那些在画布和画框之内做东西的人就被称为艺术家。起先他们都是被称为工匠的,我更中意这个称呼。无论在世俗的、军事的或艺术的生活里,我们都是工匠。
绘画,在我眼里并不是一种必要的表达我自己的方式。《大玻璃》是透明的,这个优点救了我。当你画一张画,即使是抽象画,总有一种要把它填满的需要。
棋子本身不好看,好看的是下棋这种形式。在下棋中,在移动的范畴中存在着一些很美丽的东西,但是在视觉的范畴中却没有。
当你想表现一架在飞行中的飞机时,你不可能像画静物那样去画它。在时间中运动的形式不可避免地引导我们转向几何和数学。这和你造一架机器是同样的……
我一直都感到一种逃离自己的需要……
没有什么理由要加入团体,以后我除了自己不会再去依赖任何人。
我一直都被一种心思困扰着,不要用同样的东西,一个人要留心,因为除去他自己,他会被过去的事情控制占领,哪怕主观上并不愿意,也会不由自主地在一些细节上体现出来,因而为了做到一个完全彻底的决裂,这是一场不停止的战斗。
“偶然”这一观念击中了我。这个意图主要在于让你忘记自己的手,因为从根本上说,甚至你的手也是一种偶然。纯粹的偶然之所以让我有兴趣,是因为它和有逻辑的现实是对立的。
把一根一米长的线从一米高的地方落在一个水平面上,形成它自己不规则的样子,并且重复做三次。这个主意让我觉得好玩,我总是由“好玩”的想法导致自己做事的。
对我来说,“三”是个重要的数字,但只是单纯从数字来说的,而不是从什么神秘的观点来看的。一,是个整体;二,是一对、一双;三,是多余。我打算把一件事做三次,再来得到我想要的。
选择一个东西很难,因为十五天后你会开始喜欢它或者讨厌它。因而,你必须在接近它的时候是冷漠的,仿佛你不带任何美学的情感。选择现成品也常常基于视觉的冷漠,同时,要避开好和坏的趣味。
趣味对您意味着什么?——习惯。对已经接受了的东西的重复。如果你把一些事重复若干遍,这就形成了趣味。好的或坏的,都是一回事,那都是趣味。
阿伦斯伯格的研究具有真正的科学价值吗?我不觉得。我认为很大程度上这是一个人对自己手上玩的东西的信赖。阿伦斯伯格玩弄那些字,使它们说出他想要的东西来,就像每个做这种事的人一样。
简单的去读法文字母,甚至任何一种语言,都会有一些惊奇的事情出现。读字母是很好玩的。
每过四十或五十年一张画就死了。因为它的新鲜劲消失了。雕塑也死了。我觉得绘画就像画它的人一样,若干年后会死,然后它被称为艺术史。一张莫奈的画在今天和在六十或八十年前有多大的不同啊。现在所有的颜色都在发黑,而在它刚画下的时候却是非常明亮的。现在它进入了历史——就这样被接受了,那么这样也行。反正它对现在做不了什么。人、精神、绘画,都是这么回事。
艺术的历史是把某个时代保存在美术馆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东西。它们甚至可能是那个时代平庸的表达,因为美丽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公众不想保存它们。不过,这已经说到哲学上去了……
我喜欢呼吸甚于喜欢工作。
我的艺术就是某种生活: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一个不露痕迹的作品,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大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
在任何一个天才的作品中,他一生中数得上的东西也就四五件,剩下的就是一些填充物了。通常也就是这四五件东西在一出现的时候震撼人,无论是《阿维农少女》,或者是《大碗》……我梦想着稀罕之物,那种被视为超越的美。
(从那以后您从没有感到想要作画的渴望?)没有,因为当我去博物馆的时候,我没有在任何一张画的面前感到过眩晕,震惊或好奇。
(您很注重偶然的干涉)我尊重这个,我最终爱上了这个。
(对女性的否定……)这是基于“女性”这个词的社会意义而言的,也就是说,对于妻子、母亲、孩子等身份,我一直努力避免这一类的关系。
我不觉得艺术家是那种必须做出什么东西来的社会角色,好像他欠了大众什么似的,我讨厌这种想法。
生存的关键主要是看花多少钱,而不是看挣多少钱。
(您相信什么呢?)什么都不信!“信”这个词是一个错误,就像“判断”这个词,它们都是很可怕的观念,但世界却建筑在他们之上。
如果你能发现另外的自我表达方式,你会从中受益的。
艺术是人发明的,没有人就没有艺术。所有人造的都没有价值。艺术没有生物的来源,它只是一种趣味。
(人需要艺术,通过艺术他更新自己)
(他们同时不也做偶像面具什么的嘛)这些偶像主要是为宗教的。“艺术”这个词在原始时代并不存在。我们把它创造出来,是为了我们的灵魂和特殊的用途,这有一点儿像手淫。
(您信上帝吗?)上帝是人的创造物。
——附录——
杜尚谈话时没有废话,哪怕是极简单的交谈,他都能把话说得非常精炼而且富有人情味。
“我每年都要去见杜尚三到四次,我把这个称为给电池充电,不然我会信不过自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汗颜。”
“他多像一位父亲,那种无一处不相宜,时时刻刻可以得到滋养的、让你尊敬的父亲,而不是要通过斗争才可以获得你的自由的那种父亲。”
1920年,达达们希望杜尚能送作品来巴黎参展,杜尚开玩笑回电:“给你个球。”达达们傻了眼,过后又灵机一动,拿这封电报直接参展。
超现实主义作为一个主张明确的运动,一样没有摆脱一切运动必然有的下场——从解放人到束缚人。
凯奇问:印度老师是怎样向她解释音乐的?她回答:虚静了自己的心,用空灵的心去反映宇宙神圣的回声。
(凯奇作品《4'33''》)恰好这个音乐厅是半露天的,在这段时间中有潇潇的风声从林间穿过,间或又落了些雨,雨滴打在屋顶上,铮铮有声,再加上观众的耳语和不耐烦的骚动。这一切自然之声热热闹闹地填满了这四分三十三秒。它们正是凯奇希望听众去注意去欣赏的生活本身。
禅在生活中,而不在人为的知性活动中。
极少艺术家Donald Judd:西方艺术讲究作品的布局安排、位置经营,这反映的是人自身有等级的思想方法,因为既安排,就有先后主次之区分,让一个形从属于另一个形的做法就是等级思想的流露。
极少艺术把造型因素减少到只剩一个单元,就是为了避免由于安排而带来的人心对物的污染。
Judd:“艺术通常被认为是清晰而重要的存在之物,其实艺术只是一种存在,万物平等,它们都只是存在着。”
他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他从不学习别人。他出门旅行,除了牙刷和几件衬衣,不带任何书。
他天生的一段慧根使他无需读书。
“我并不要另外一次生命或者轮回什么的,这有多么麻烦。”
契诃夫:所有的狗都应该叫,让它们就照了上帝给的嗓子叫吧。
善慧:“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王瑞芸:“由衷觉得在平静如水的生活里危机四伏,往往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足以荼毒我们不长的人生。这还不是说那些要去杀人偷盗的坏念头,偏偏还是些“好”念头,就比如说想做一个作家的念头……你说人心究竟是一个什么?它到底能为你储藏多少脏东西?”
——序——
他把自己与社会的对立表现得非常轻松,甚至温润,让我们看到力量的真正品质:无言,甚至无意。
他如入无人之境,在自己思想掘出的隧道里一味锐进。
他在采访中始终保持着伴随他终生的平静。
一个超凡入圣的人是无法伤害的。
你可以注意到,他经常用“东西”来说他自己的作品,用“做”来表述自己的创造行为。“游戏”、“有趣”或者“我想要自娱”这样的字眼经常出现。
他终其一生都在排斥那种树对立面的勾当。
“这里没有解决,因为这里没有问题。”
做一个艺术家必须是非常有智慧的,因为他要会抓住同时并存的许多关系。事实上,智慧就是指抓住复杂关系的能力。
“一个艺术家应该悄悄地创作。”
当毕加索被问到什么是艺术的时候,他立刻想到的是:“什么不是艺术?”
有个问题一向被称为“美学的绝望”:如果所有的颜色和人体是一样地取悦于视觉的,为什么这个艺术家选择了这种颜色和这个形体而不是别的?如果他不是在做一个纯美学的选择,他就一定是在找另一种标准,以此建立它的价值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