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7月7日7点多。当天八九点的时候，从爸爸的一通电话里得知。

爷爷九十多岁了，性子很倔，走路的时候不愿意人扶，一身傲气，背似乎也挺得直直的，用缓慢但稳健的步伐宣告：“我才不是颤颤巍巍需要人扶的老头子！”

“爷爷走了…”我脑袋里一直反复这句话。跪在爷爷身前的时候，眼眶湿了湿，却也没掉下泪来。但我眼角余光看到跪在我身旁的姐姐擦眼泪的动作。其实，我是最该哭的那个阿…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一直到六岁…

爷爷像是睡着了，很安详。爷爷好瘦，以前从未觉得爷爷竟这么瘦。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好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爷爷了。多久了？好像从第一次离开家乡上了大学开始，我便只是过年的时候会看到爷爷。裹着大衣的爷爷，好像看起来没有那么瘦…

爷爷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此刻交握在腹部，闭着眼睛，嘴巴微张，完全是一副安静睡着的样子，仿佛还有气息。只是一旁师父叮叮咚咚的敲木鱼声和整齐有序的“阿弥陀佛”的念经声，都在无情地说“爷爷走了…”

突然走了？谁第一个发现，什么原因走的？会不会是这几天天气反复感冒了？还是就睡着走了？走的时候，有人在身边吗？

虽然满腹疑问，最后却什么都没问，问这些也没用阿，总之是走了…走是迟早的事，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逃脱不了的最终结果。

记得很深刻的一个梦。梦到奶奶，在另外一个地方独自生活着，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我去看望她，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觉得她太辛苦太孤单了。她笑了笑说自己没事。在那里开心地度过了一天，最后奶奶硬是要送我去车站让我回去。

想来，爷爷应该到那个地方去找奶奶，终是一起厮守了。

爷爷的心愿都了了吗？这么多孙子孙女，基本也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过年的时候，爷爷听闻我弟带着包包要过去看他，硬是不午睡，坐在家里板凳上，静静等了好久。

我总是怕单独去看爷爷的，总要找个伴一起去。虽然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爷爷最深刻的记忆却只有两处。第一处发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喂我吃饭，我说太烫了，他就一口口吹呀吹呀，终于吹凉了，又要喂我，我却嫌弃满是口水味，没胃口不想吃，就跑去玩了…

这么小的我，因为这件事一直一直有愧疚感，我应该忍一忍、满心欢喜地吃掉那些饭的呀。我让爷爷伤心了。

而第二处，是我念高三的时候，奶奶生病了。一直没时间去看奶奶，也以为是很普通的病，只是通过一个电话，奶奶说自己在医院里很好，不用担心…后来奶奶出院了，在伯伯家住着，我才去看她…奶奶状态很不好，看到我就哭了，原来病情这么严重，那出院是放弃治疗？我本身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在当下那个状态，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奶奶。还没等我晃过神来，奶奶大小便失禁了，旁边的大人们一阵手忙脚乱，开始收拾。我在一片嘈杂混乱中，默默走出屋子回家了。我不想看到这些画面，我不想看到奶奶那么无助、那么不堪，我不想看…

后来爸爸回来说起，爷爷说我“话都不会说，还想当老师”爷爷说的没错，一声不吭地走了，真的该死。我回想起那一幕，有千万种更好的方式。比如拥抱下奶奶，哪怕握住她的手，或者说“奶奶，你会好起来的…”不论哪一种，都不会让人如此失望。可是…我让爷爷失望透顶了…

后来自上大学开始，更是只在过年时在众多亲戚中跟爷爷见一次，爷爷只有在经人提醒后才说起我的名字，而且经常认错人。爷爷，怕是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基本没事就不去看爷爷，我怕尴尬，怕不知道聊什么，怕他真的不认识我，怕又想起来，哦原来是那个让我很伤心很失望的那个谁呀。

有一次我跟姐姐说，我觉得爷爷不认识我了。姐姐笑了，你说起名字，他肯定认识的，只是太久没见了，不确定你长什么样了而已。

多想有一天我能豁得出去，亲昵地给爷爷烧一次菜，整理下房间，聊聊家常。像有一次的梦，梦里每天都经过爷爷奶奶家门口，顺带就坐下聊聊，一起养养花，也很自然地帮忙收拾家里。

可是，现实是，跟爷爷之间像是永远有一条写了“无法逾越”标识的沟横着，我跨不过去。

如果奶奶在就好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既然都知道理，倒是养阿…也是很讽刺的。

爷爷，欠你一句，对不起。

爷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