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孩子,那只鸟飞了……

      一只鸟儿飞了,扑拉,扑拉,唱着独属于它的歌,此刻,它是这天地间自由的精灵……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回家的路程短暂而又漫长,就在等待挖土机暂时清除路障的那一刻钟内,我看见了那只飞翔的鸟儿,一会儿田间,一会儿枝头。“嗨,孩子,看那只鸟儿!”我轻摇着身边的少年,他,戴着耳机,顺着我的手指,往车窗外只瞥了一眼。我讪讪地收回手,独自望着这天地间:一只鸟儿,正在飞!

      它是我记忆中的那只白头翁吗?为何头上也顶着一朵洁白的花。许多年前,在昆明,那个刚被雨水浸润过的草地上,一个幼童,张着小嘴,轻拍着双手,望着那个离他不远的新鲜生灵。那只鸟儿歪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在瞧着。在彼此的凝视中,孩子的嘴角弯弯。他无邪的眸子望向我,口中喏喏的说:“妈妈,那只鸟儿和我在说话。”我笑了……此刻,没有一丝风,雨水,也才刚刚离开,留下它可爱的影子。在阳光的抚弄下,晶晶亮,在草尖上颤巍巍地闪着。那个夏天的一个平常午后,因为一只鸟的停留,因为一个孩子的眼神,让一个年轻的母亲感受到生命的美好。短暂的那么几秒,却长久的封存于我存储美好风物的记忆窗格内。这是走了多久多远没再触摸到的的生活剪影了呢?犹如一个漫长的梦。

      在我的家乡,在我的童时,鸟儿,这人类大地上的美丽标点,自由而浪漫的镶嵌于每个白天,每个夜晚,每个日常。它,也许是伴随着春天来到我家的第一只燕子的呢喃,也许是夏日里林间彼此唱和的欢乐乐章,也许是秋天伴随着第一片落叶的哽咽,也许是冬日里冒着严寒出来觅食的呼唤同伴的密语。也许是教室窗前撩拨我视线的那道身影,也许是遗落于草间的那片羽毛。对,是那片片的羽毛,我的鸽羽,一片雪白,两片雪白……

    父亲养的八只鸽子,是否是那个清冷而匮乏年代里生命缝隙中的丝丝快乐源泉呢?“咕咕,咕咕”的声音响彻每个喜悦的清晨以及每个宁静的黄昏。单调而又和谐,纯净而又复杂。优美的飞翔弧线,带给一个孩子无限的想象,承载着对无数秘密等待挖掘的向往。有时,它蹲在地上,我们就这样彼此凝望,没有合声,在心底却奏出一首欢快清亮的歌;有时我把它捧在怀里,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它的羽翼,洁白而柔软,它灵活转动着小脑袋瓜,眼神却如赤子般诚挚。“嗨,小鸽子,明天还想飞到哪儿去?不要忘了回家的路”,“咕咕,咕咕”。它是在回答吗?不是那么重要。它在飞,我在看;我在说,它在听。还需要些别的吗?

        一场家庭变故突如其来,我被母亲送回姥姥姥爷家,本以为会再见,未料再也不见,就这样和我的鸽子们永远的隔绝了。那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黄昏,母亲独自一人回到家,将我和家里的衣服被褥一起塞进了平板车,六七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世间的悲欢。“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不知道”,母亲的声音低沉。“那咱家的鸽子怎么办?”沉默,如同这愈发浓厚的暮色,覆盖了所有。村路,崎岖不平,颠簸的很,母亲急促的呼吸声是打破这寂静的唯一。躺在车上,我极力的望向天空,没有我的鸽子们回家时飞翔的身影,哪怕一丝鸽声也没有,一点声响,都没有。夜,终于来了,星星们也集体逃了吗?乌泱泱的黑暗里,一种叫做离别的东西,就在那个从黄昏到夜晚的幕场上,如烟云般笼罩着小小的人儿。眼泪,一滴接一滴,然后,一串接一串,湮灭了所有的欢乐。一年后,回家后的我,只看到了窝里那遗落的片片鸽羽,一片,又一片。是,有那么一点忧伤:我的鸽子们,不知道飞向了何方。没有寻找,亦很快遗落了对它的深刻想念。而父亲,经历了一场变故,从此也不再养鸽子了,它们似乎悄然间就退出了我们生活的 视野,关于鸽子的想象戛然而止。此刻,恰恰是一只飞翔的鸟儿瞬间复活了尘封的过往,一场轮回,正在上演。

      假如不是这场来势汹涌的疫情,又怎会把埋藏过的记忆唤醒?假若没有这场盛大的隔离,又何曾愿意揭开这隐秘的暗伤?这一路前行中,被我们 以各种方式有意无意间抛弃的美好何止是一只鸟儿呢?这世界上各种事物消亡的方式究竟又有多少种呢?无意间的别离,成长中的抛弃,人心的疏离,贪欲的潜滋暗长,渐渐迷失的世界,带走了人类的童年,如花粉般晶莹柔美的自我,飞了,就像这鸟儿一样飞了。人类,被施了魔咒吗?眼前,这看似突如其来的灾难,也许在更早之前就埋下了伏笔。当我们不再凝视一只鸟儿的飞翔,当我们成为这大地上的一种疾病,杀戮着,吃喝着,生长着,破坏着,终于,我们成了囚笼里的一只鸟儿,而此刻,唯有它们仍自由着,一种清洁而辽阔的生存精神是否还不足以让我们警醒?不足以反思?

      不要再高歌着所谓的热爱生活了,热爱是需要依据和理由的,前提只有一个:给我们一个值得爱,值得迷恋,值得拥戴的人世间吧!无穷的远方啊,无数的人们啊,我们是否该静心聆听一只鸟儿的的啼鸣 ,在这立春之日,在这光明和黑暗交织的日子,细听,不要等到它又飞了,飞的更远,再也寻它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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