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久前,又又回了国。
就好像所有的海归那样,从下飞机开始,她便一直处于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状态,总是晕晕乎乎的。
直到踏在了土地上,她才有了那种真切的踏实感与归属感。
又又说,“没有回来的时候,心里悸动着终于可以回家,可以看到熟悉的一切,最爱得亲人朋友,可心里又害怕极了,怕所有的熟悉早已变得物是人非。”
那天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一直兴奋的望着车窗外,丝毫没有乘飞机n多小时后的那种疲惫。
她看着一些熟悉的便开口问我,“诶,我记得这条街旁边,原来是个小区吧?”
“我记得我们曾经补数学的老师家就住这吧?”
可是突然之间,一直喋喋不休的她却变得很安静。
我问她,“又又,怎么了?”
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眼里雾蒙蒙的,明明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却一下红了眼眶。
她让我停了车,说道,“我们过去转转吧,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姥爷曾经住的地方。”
打小我们便认识,我自然是知道,那位老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给你姥姥打个电话问问,看看是不是这片?”
她闻言开始打电话,等待时的兴奋,还有她有些颤抖的声音,结束通话时的黯然。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姥姥也年纪大了呢,跟她说话也需要喊着了呢。”又又有些难过的向我皱着眉。
好像不知不觉间,多年前那些个懵懂孩童们都已经慢慢长大,而从小陪伴的亲人也都逐渐年华老去,光阴的逝去甚至快到不易让人察觉。
2
发生在人身上的变化都如此之大,更何况是原先的景色。
我和又又走在多年前曾走过的那片土地上。
破旧的老楼早就消失不见,只有林立的高楼,精致的被环在中央的花园。
小区内甚至还造了一座人工的小假山和一个古香古色的亭台,由假山上的水流流到人工湖里。
我们就这样站在湖上铺砌的木地板上,环视周围的一切。
“婳,你还记得吗,那里原来有个艺术学校呢。”
纵然她随意的指着,可我也明白她说的是哪里。
“是啊,我们还一起在那里学过舞蹈呢,虽然没坚持几天。”
我们相视而笑,二十几岁外表的我们就像是个两个耄耋老人,站在物是人非的今天,嘴不停歇的说着过去的地方,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
终于,她闭了嘴,安静了一会说道,“我好想我姥爷。”
我看向她,她却急忙的转过身去,仰着脸望向天边。
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好像是眸子中映下了天边的晚霞。
我们在小区中穿行着,聊着多年前的那片柳树林,还有那个可以买到好吃冰激凌和炸鸡腿的市场。
我们聊着关于几乎所能想起的一切的断断续续的事情。
以及又又心里那位最尊敬的那位老人。
因为她是家里的最小的孩子,自然也就得到长辈们更多的爱护。
她父母都很忙,于是就把她放在姥姥姥爷家。
吃午饭,吃晚饭,然后再一家三口手牵手的回家。
又又跟我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日子了。
就好像所有的粉丝提及自己最爱的偶像那样,又又异常兴奋。
她说她曾羡慕过,妈妈小时候可以坐在当年姥爷那个挎斗摩托车里,带着头盔兜风。
而且姥爷还是一身白色的交警服,一想到都觉得那样子真是帅死了。
可能只是听过妈妈的描述而没有真正见过挎斗摩托车的小又又,只是羡慕了一会。
便开始和妈妈炫耀姥爷在放学路上给她买了什么好吃的零食。
她笑着和我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才没有像现在一样那么不守交通规则的,什么‘红灯停,绿灯行',还有一些交通指挥的手势我也会呢,都是姥爷教我的,可是现在,我全都忘记了。”
明明只是十几年的光阴,为什么我们总是忘得这么快呢?
那些珍贵的回忆就好像是被蒙上了纱,朦胧的只记得大概的片段。
她说,姥爷是她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有一回他去爬山时甚至还抓了只刺猬给她养,不过后来它被关在笼子里很是忧郁,也不吃东西,便又被姥爷放回了山上。
“我问姥爷怎么抓到它的啊,都是刺。谁道他只是轻描淡写,他说,看它蜷成个团,就轻轻把它踹进麻袋里了。”
看着又又连说又比划,我也笑了。
“后来我还问他,怎么能那么准就踹进麻袋里了呢?袋子是事先准备好了吗?”
听着又又的这么多问题,那老人或许也笑了,然后细致的给她讲解所有的一切。
3
又又说,等她长大了,她才开始真正了解那位老人。
他的能吃苦,他的为人,和他与姥姥的爱情。
她听妈妈说,姥爷姥爷都是农村的孩子,在姥爷进城闯荡前,和姥姥说过,“如果我在城里稳定下来,就娶你。”
后来姥爷果真找到了工作,便接了姥姥到城里生儿育女,就好像所有青梅竹马般完美的爱情一样。
现在的又又是个公司的白领,工资以年薪来算,若是有人请她帮忙,如果她能做到,便一定应允。
可是她说,有一个承诺,或许这辈子她都无法兑现了。
又又说小时候的梦想是考上清华或北大,然后给姥爷买大奔。
这一切等到她长大了才知道是那么的大言不惭惹人生笑,可却又童言无忌天真无邪。
而她还记得姥爷哈哈大笑的夸着她懂事。
“那你考上北大之后,还要做些什么呢?”
“我要给姥爷买大奔,让老爷天天开着车接我上下学。”
听到的人都是哈哈大笑。
就连妈妈也是笑着打趣道“又又,你那个时候都考上大学了,怎么还让姥爷接送你?是不是还得让姥爷给你买冰激凌和炸鸡腿吃?”
又又说她当时很没底气,“那,那我还是得吃的。”
家里人哄堂大笑,可她却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当她扭头看向姥爷,那位老人也是笑的眼角的笑纹都好像开了花。
直到多年后,她上了高年级,当别人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感到不好意思。
可仍是嘴犟的回着,“我会考上北大,给姥爷买大奔的。当然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吃那些东西啦,我会买姥爷爱吃的东西。”
人人都夸她的小嘴就像抹了蜜。
可她知道那些甜言蜜语不只是说说,而是她真心在未来想要做到。
当又又上了初中,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泡在姥爷家。
而是到处补课的时候,她也终于明白想要考上北大有多么艰难。
她不再逢人便说考清华北大,而是再有人问起的时候,她会说“我会好好学习,给姥爷买大奔的。”
可就在她还与朋友疯玩疯闹的年级里。
姥爷突然有一天便离开了。
在那个枫叶红的美过晚霞的秋天。
又又说,直到现在她仍觉得,他还在,其实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和她见面罢了。
后来有一天我和又又的妈妈聊天。
阿姨说,她们有一天去墓园。
站在那个山上的时候,又又毫无预兆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下了又又一跳,也吓了阿姨一跳。
阿姨说,没想到这么大的孩子了,也会突然就哭了起来。
可能又又她知道,无论以后她成为多么优秀的人也好,对家庭多么负责的人也好。
她的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誓言,再也不会兑现。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把所有的回忆都藏进心里,努力不去忘记,努力把曾许下的誓言向家人们兑现。
也许只要记忆还在,对现在的又又而言,就不算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