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休看着前面马背上立得笔直背影,愣神了好一会儿,最终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挥马鞭,快步追了上去。
“景渊!”晏休大声喊他,但对方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晏休不由得气愤,“萧景渊!”
前面的人猛地一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马头高高扬起,前腿悬空,萧景渊在这时突然回过头,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
晏休顿了一下,开口说道:“既然西蛮军愿降于中原,两军就此停战,那么中原的条件是什么?”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晏休的问题,而是翻身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高处的沙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把我救出来那次吗?”
背着光,他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晏休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道:“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以为你肯定活不下去了,只当是捡了具尸体,我只是顺道做好事给你留个全尸罢了。
可没想到你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萧景渊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飘散在微风带来的阵阵热浪中,叫人心里莫名一荡:“那时我想自古死生无常,然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那千里之外的皇宫没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去,我身边的兄弟却全都因我而死——既然活着那么痛苦,我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晏休此时也下了马,徒步走上了高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转过头问他:“然后呢?”
“我们在沙漠中走了一天一夜,已经筋疲力尽,而且我知道你身上的干粮已经差不多要没了。”
“那时候我倒是希望你快些死啊,反正你看起来也不想活的样子倒不如直接死了来的痛快,到时候直接挖个沙坑给埋了我也省得累赘。不过你当时那么凶武功看起来还不错,我就没敢轻易动手.......”晏休休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幸亏当时没索性给你个了断,不然还不知道现在的江山会是谁做主呢?和你我尚且可以讨价还价,要是换了个人,今日恐怕就真的只能生死相搏背水一战了。”
“我倒没看出来你还起了这样的心思?”萧景渊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他侧脸的弧线流了下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轻笑继续说道:“晏休,你是天性慈悲的人,做不来这样的事的。”
晏休随意地瞥他一眼,并不答言。
“那时候的日头或许比现在还要毒吧......你把身上的半壶酒扔给我,说要是今天再不能走出这沙漠,我们俩就得一起埋在这茫茫黄沙下面了。”
“可不是?”晏休并没有看他,只是一只手随意地拨弄身下的沙子,接着他的话说道,“沙漠里的尸体还不烂不腐,只是千年之后要是被人挖出来,我这个倒霉催的无名江湖游医肯定不会被人认出来,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你这个倒霉催的大皇子殿下?”
“大概人到了绝境,总是不甘心就这样接受命运的安排”,萧景渊想起那时懦弱的自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是啊,我到底还是不甘心。”
晏休微微挑了下眉头,心里颇有些意外。
萧景渊向来是个闷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一棍子下去也敲不出个声来。初见时如此,后来更加是沉默阴郁得过分,像今天这样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来,还真是头一糟。
以前他也曾经想过提起这段往事,但最终还是没敢轻易地揭人伤疤。如今萧景渊主动提起来这事,说起来倒是简单明了不做作的很,丝毫看不出当年伤痕的影子。
现在身边的这个青年依旧身穿厚重坚实的战甲,只是眉宇间已经褪去了那份少年人的青涩和暴戾,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幽暗,也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他不知道萧景渊现在突然提起当年的事是为了什么,但也没主动开口问,只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其实并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活下来,但只是不甘心就那样死去。可如今我什么都得到了,天下尽在我手中,但却依旧看不清未来的路啊。”萧景渊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远处被风扬起的沙尘突然说道:“晏兄,我们许久没有切磋过了吧,不去今日再比试一场,决个胜负如何?”
晏休抬起头仰视着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扯开嘴角朗声大笑:“当然没问题。”
两人拉开了阵势,隔了一段距离遥遥相对着。晏休脸上已经收了平常的笑意,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眼神无波无澜,像是激不起一点浪花的湖面,沉寂又宁静。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低落在脚底的黄沙之中,一瞬间就蒸发了。
他始终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