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名联,即上下联出自同一诗词作品,两句正好对偶,自然成联。
上联:男女同位
下联:山泽通气
上联:秋毫为大
下联:泰山为小
上下联都是出自魏晋时期诗人阮籍的《达庄论》。
【作者简介】
阮籍(210~263),三国魏诗人。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贤之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谨慎避祸的态度。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大人先生传》等。
【原文】
《达庄论》
【魏晋】阮籍
伊单阏之辰,执徐之岁,万物全舆之时,季秋遥夜之月。先生徘徊翱翔,迎风而游,往遵乎赤水之上,来登乎隐坌之丘,临乎曲辕之道,顾乎泱漭之州。恍然而止,忽然而休,不识曩之所以行,今之所以留。怅然而乐,愀然而归白素焉。
平书闲居,隐几而弹琴。于是缙绅好事之徒,相与闻之,共议择辞合句,启所常疑。乃闚鉴整饬,嚼齿先引,推年蹑踵,相随俱进。奕奕然步,膪膪然视,投迹蹈阶,趋而翔至。差肩而坐,恭袖而检,犹豫相临,莫肯先占。有一人是其中雄桀也,
乃怒目击势,而大言曰:“吾生乎唐虞之后,长乎文武之裔,游乎成康之隆,盛乎今者之世,诵乎《六经》之教,习乎吾儒之迹。被沙衣,冠飞翮,垂曲裙,扬双鹐,有日矣。而未闻乎至道之要,有以异之于斯乎?且大人称之,细人承之。愿闻至教,以发其疑。”
先生曰:“何哉?子之所疑者?”客曰:“天道贵生,地道贵贞,圣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凶有分,是非有经,务利高势,恶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庄周乃齐祸福而一死生,以天地为一物,以万类为一指,无乃激惑以失贞,而自以为诚者也?”
于是先生乃抚琴容与,慨然而叹,俯而微笑,仰而流盼,嘘噏精神,言其所见曰:“昔人有欲观于阆峰之上者,资端冕服,骅骝至乎昆仑之下,没而不反。端冕者,常服之饰;骅骝者,凡乘之耳。非所以矫腾增城之上,游玄圃之中也。且烛龙之光,不照一堂之上;钟山之口,不谈曲室之内。今吾将堕崔巍之高,杜衍谩之流,言子之所由几其寤而获反乎?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当其无外,谁谓异乎?当其有内,谁谓殊乎?地流其燥,天抗其湿。月东出,日西入。随以相从,解而后合。升谓之阳,降谓之阴。在地谓之理,在天谓之文。蒸谓之雨,散谓之风。炎谓之火,凝谓之冰。形谓之石,象谓之星。朔谓之朝,晦谓之冥。通谓之川,回谓之渊。平谓之土,积谓之山。男女同位,山泽通气。雷风不相射,水火不相薄。天地合其德,日月顺其光。自然一体,则万物经其常。入谓之幽,出谓之章。一气盛衰,变化而不伤。是以重阴雷电,非异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异者视之,则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则万物一体也。’人生天地之中,体自然之形。身者阴
阳之精气,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以生言之,则物无不寿;推之以死,则物无不夭。自小视之,则万物莫不小;由大观之,则万物莫不大。殇子为寿,彭祖为夭。秋毫为大,泰山为小。故以死生为一贯,是非为一条也。别而言之,则须眉异名;合而说之,则体之一毛也。彼《六经》之言,分处之教也。庄周之云,致意之辞也。大而临之,则至极无外;小而理之,则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数,审左右之名,一曲之说也。循自然性天地者,寥廓之谈也。凡耳目之嗜,名分之施,处官不易司举奉其身,非以绝手足裂肢体也。然后世之好异者,不顾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于彼残生害性,还为仇敌。断割肢体,不以为痛。目视色而不顾耳之所闻,耳听声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过性之所安。故疾疹萌则生不尽,祸乱作则万物残矣。至人者,恬于生而静于死。生恬则情不惑,死静则神不离,故能与阴阳化而不易,从天地变而不移。生究其寿,死循其宜,心气平治,不消不亏。是以广成子处空同之山,以入无穷之门;轩辕登昆仑之阜,而遗玄珠之根。此则潜身者易以为活,而离本者难与永存也。冯夷不过海若,则不以己为小;云将不失问于鸿濛,则无以知其少。由斯言之,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守其有者有据,持其无者无执。月弦则满,日朝则袭,咸池不留旸谷之上,而悬之后将入也。故期得者丧,争明者失,无欲者自足,空虚者受实。夫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于物,明著是非者危于身,修饰以显洁者惑于生,畏死而荣生者失其贞。故自然之理不得作,天地不泰而日月争随,朝夕失期而昼夜无分。竞逐趋利,舛倚横驰,父子不合,君臣乖离。故复言以求信者,下之诚也。克己以为人者,廓外之仁也。窃其雉经者,亡家之子也;刳腹割肌者,乱国之臣也。曜菁华被沆瀣者,昏世之士也;履霜露蒙尘埃者,贪冒之民也。洁己以尤世,修身以明洿者,诽谤之属也;繁称是非,背质追文者,迷罔之伦也。诚非媚悦,不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纣之终也;含菽采薇,交饿而死者,颜夷之穷也。是以名利之途开,则忠信之诚薄;是非之辞著,则醇厚之情烁也。故至道之极,混一分不,同为一体,乃失无闻。伏羲结绳,神农教耕,逆之者死,顺之者生。又安知贪洿之为罚,而贞白之为名乎?使至德之要,无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贰其纪。清静寂寞,空豁以俟。善恶莫之分,是非无所争。故万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儒墨之后,坚白并起,吉凶连物,得失在心,结徒聚党,辩说相侵。昔大齐之雄,三晋之士,尝相与明目张胆,分别此矣。咸之为百年之生难致,而日月之蹉无常。皆盛仆马,修衣裳,美珠玉,饰帷墻。出媚君上,入欺父兄,矫厉才智,竞逐纵横。家以慧子残,国以才臣亡。
故不终其天年,而大自割繁其于世俗也。是以山中之木,本大而莫伤。吹万数窍,忽焉自已。夫雁之不存,无其质而浊其文。死生无变,而龟之是宝知吉凶也。故至人清其质而浊其文,死而无变而未始有之。夫剔言者怀道之谈也,折变者毁德之端也,气分者一身之疾也,二心者万物之患也。故夫装束马轼者行以离支,虑在成败者坐而求敌,逾阻攻险者赵氏之人也,举山填海者燕楚之人也。庄周见其若此,故述道德之妙,叙无为之本。寓言以广之,假物以延之,聊娱无为之心,而逍遥于一世。岂将以希咸阳之门,而与稷下争变也哉!夫善接人者,导焉而已,无所逆之。故公孟季子衣绣而见墨子弗攻,中山子牟心在魏关而詹子不距。因其所以来,用其所以至。循而泰之,使自居之;发而开之,使自舒之。且庄周之书何足道哉!犹未闻夫大始之论,玄古之微言乎?直能不害于物而形以生,物无所毁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离而上下平。兹客今谈而同古,齐说而意殊,是心能守其本,而口发不相须也。”
于是二三子者,风摇波荡,相视膪脉。乱次而退,蹚跌失迹。随而望之,其后颇亦以是知其无实丧气,而惭愧于衰僻也。
【注解】(安川先生)
伊单阏之辰【伊,语助。单阏,卯年也】,执徐之岁【执徐,辰年也】,万物权舆之时【权舆,草木始也】,季秋遥夜之月【遥,久也】。先生徘徊翱翔,迎风而游,往遵乎赤水之上【遵,沿也】,来登乎隐坌之丘,临乎曲辕之道,顾乎泱漭之州。恍然而止,忽然而休,不识曩之所以行,今之所以留。怅然而乐,愀然而归白素焉。
平昼闲居,隐几而弹琴【隐,凭也】。于是缙绅好事之徒,相与闻之,共议撰辞合句,启所常疑【启,陈也】。乃闚鉴整饬【闚,犹窥】,嚼齿先引,推年蹑踵【嚼齿推年,俱名也】,相随俱进。奕奕然步,膪膪然视,投迹蹈阶【投,往也】,趋而翔至【翔趋故礼也,其臂张犹翔而行】。差肩而坐【差肩犹比肩】,恭袖而检,犹豫相临,莫肯先占【占,言也】。有一人是其中雄桀也,乃怒目击势,而大言曰:“吾生乎唐虞之后,长乎文武之裔,游乎成康之隆,盛乎今者之世,诵乎《六经》之教,习乎吾儒之迹。被裒衣,冠飞翮,垂曲裾,扬双鹐,有日矣。而未闻乎至道之要,有以异之于斯乎?且大人称之,细人承之。愿闻至教,以发其疑。”先生曰:“何哉?子之所疑者?”客曰:“天道贵生,地道贵贞,圣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凶有分,是非有经,务利高势,恶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庄周乃齐祸福而一死生,以天地为一物,以万类为一指,无乃徼惑以失贞【徼,求也】,而自以为诚者也?”
于是先生乃抚琴容与,慨然而叹,俯而微笑,仰而流眄【眄,旁目也】,嘘噏精神【嘘噏,气息也】,言其所见曰:“昔人有欲观于阆峰之上者,资端冕服【资,籍也】,骅骝至乎昆仑之下,没而不反。端冕者,常服之饰;骅骝者,凡乘之耳。非所以矫腾增城之上【矫,健也。增,高也】,游玄圃之中也【玄圃,黄帝圃也】。且烛龙之光,不照一堂之上;钟山之口,不谈曲室之内【烛龙居钟山,瞑宵而启昼,所以日夜也】。今吾将堕崔巍之高,杜衍谩之流【衍,赘也。谩,绐也】,言子之所由,几其寤而获反乎?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当其无外,谁谓异乎?当其有内,谁谓殊乎?地流其燥,天抗其湿【殆水以流燥,雨以抗湿】。月东出,日西入。随以相从,解而后合。升谓之阳,降谓之阴。在地谓之理,在天谓之文。蒸谓之雨,散谓之风。炎谓之火,凝谓之冰。形谓之石,象谓之星。朔谓之朝,晦谓之冥。通谓之川,回谓之渊。平谓之土,积谓之山。男女同位,山泽通气。雷风不相射,水火不相薄【语出《易》】。天地合其德,日月顺其光。自然一体,则万物经其常。入谓之幽,出谓之章。一气盛衰,变化而不伤。是以重阴雷电,非异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异者视之,则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则万物一体也。’人生天地之中,体自然之形。身者阴阳之精气,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非称也,情生于物】,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以生言之,则物无不寿;推之以死,则物无不夭。自小视之,则万物莫不小;由大观之,则万物莫不大。殇子为寿,彭祖为夭。秋毫为大,泰山为小。故以死生为一贯,是非为一条也。别而言之,则须眉异名;合而说之,则体之一毛也。彼《六经》之言,分处之教也。庄周之云,致意之辞也。大而临之,则至极无外;小而理之,则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数,审左右之名,一曲之说也。循自然性天地者,寥廓之谈也。凡耳目之名,分之施处,官不易司,举奉其身,非以绝手足裂肢体也。【官之名殊而所奉一也,为奉而不为乱】然后世之好异者,不顾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于彼残生害性,还为仇敌。断割肢体,不以为痛。目视色而不顾耳之所闻,耳听声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适性之所安。故疾疹萌则生不尽,祸乱作则万物残矣。至人者,恬于生而静于死。生恬则情不惑,死静则神不离,故能与阴阳化而不易,从天地变而不移。生究其寿,死循其宜,心气平治,不消不亏。是以广成子处空同之山,以入无穷之门;轩辕登昆仑之阜【阜,山之亡石也】,而遗玄珠之根。此则潜身者易以为活,而离本者难与永存也【安其本以居也。而潜之尘所,未必得安;空同无穷,匪所克目,则虞倾易而为困也】。冯夷不过海若,则不以己为小【河伯之临海】;云将不失问于鸿濛【失问,鸿蒙告以弗知也】,则无以知其少。由斯言之,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守其有者有据,持其无者无执。月弦则满,日朝则袭,咸池不留旸谷之上,而悬车之后将入也。故期得者丧,争明者失,无欲者自足,空虚者受实。夫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于物【物者外于灵台之谓也】,明著是非者危于身【明者耻,耻者勇,勇而损也】,修饰以显洁者惑于生【洁其匪所以白之于外以利于生世也】,畏死而荣生者失其贞【趋生而莫弗为焉】。故自然之理不得作,天地不泰而日月争随,朝夕失期而昼夜无分【譬亡常也】。竞逐趋利,舛倚横驰【舛,乖也。倚,斜也】,父子不合,君臣乖离。故复言以求信者,梁下之诚也。克己以为人者,廓外之仁也。窃其雉经者【雉,牛绳也】,亡家之子也;刳腹割肌者【刳,剖也】,乱国之臣也。曜菁华,被沆瀣者【沆瀣,露也】,昏世之士也;履霜露蒙尘埃者,贪冒之民也【冒,莽也】。洁己以尤世,修身以明洿者【洿,污也】,诽谤之属也;繁称是非,背质追文者,迷罔之伦也。成非媚悦,以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纣之终也;含菽采薇,交饿而死者,颜夷之穷也。是以名利之途开,则忠信之诚薄;是非之辞著,则醇厚之情烁也【烁,炳也】。故至道之极,混一不分,同为一体,乃失无闻【领于性而会察万态】。伏羲结绳,神农教耕,逆之者死,顺之者生。又安知贪洿之为罚,而贞白之为名乎?使至德之要,无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贰其纪。清静寂寞,空豁以俟【豁,阔也。俟,大也】。善恶莫之分,是非无所争。故万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儒墨之后,坚白并起,吉凶连物,得失在心,结徒聚党,辩说相侵。昔大齐之雄,三晋之士,尝相与瞋目张胆,分别此矣。咸之为百年之生难致,而日月之蹉无常【为,以也。蹉,失时也】。皆盛仆马,修衣裳【修,美也】,美珠玉,饰帷墻。出媚君上,入欺父兄,矫厉才智,竞逐纵横。家以慧子残,国以才臣亡。故不终其天年,而大自割系其于世俗也。是以山中之木,本大而莫伤。吹万数窍,忽焉自已。夫雁之不存,无其材也,而龟之见宝,知吉凶也。故至人清其质而浊其文,死生无变而未始有云。夫别言者,坏道之谈也;折辩者,毁德之端也;气分者,一身之疾也 ;二心者,万物之患也。故夫装束冯轼者行以离交【装束,治行也。冯,凭也】,虑在成败者坐而求敌,逾阻攻险者赵氏之人也,举山填海者燕楚之人也。庄周见其若此,故述道德之妙,叙无为之本。寓言以广之,遐物以延之,聊以娱无为之心,而逍遥于一世。岂将以希咸阳之门,而与稷下争辩也哉!夫善接人者,导焉而已【焉犹之】,无所逆之。故公孟季子衣绣而见,墨子弗攻。中山子牟心在魏阙,而詹子不距。因其所以来,用其所以至。循而泰之,使自居之;发而开之,使自舒之。且庄周之书何足道哉!犹未闻夫大始之论,玄古之微言乎?直能不害于物而形以生,物无所毁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离而上下平。兹容今谈而同古,齐说而意殊,是心能守其本,而口发不相须也。【故曰六经注我】”
于是二三子者,风摇波荡,相视膪脉。乱次而退,蹚跌失迹【蹚,踏也】。随而望之,其后颇亦以是知其无实,丧气而惭,愧于衰僻也。
【赏析】
万物齐一《达庄论》 竹林玄学,说到底,是庄学。向秀就扮演了一个王弼那样的角色。如果说王弼的《老子注》是正始玄学的契基的话,那么向秀的《庄子注》就是竹林玄学的契基。根本的理论已经搭好,剩下的就是大家怎么各显神通,去发扬光大了。向秀以后,“庄学大家”不断涌现,其中最早也极有成就的一位,不是旁人,正是竹林的另一位主人公阮籍。
我们知道,阮籍的心路历程,真是曲折得旁人莫比,不同的时期,脑子里想的就不一样,甚至前后对比来看,还会截然相反。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候,才终于定了型,不再有更多变化了呢?就是在向秀开始发表《庄子注》之后。不能说阮籍是因为向秀才读《庄子》的,但他肯定受了向秀的启发却是无疑,而且,他对《庄子》的注解,思路还和向秀并不相同。正是《庄子》,让阮籍给自己找到了最后的心灵依托,他由儒入玄的思想转变,也在这个时候终于完成。
从此以后,阮籍就真的不再是什么儒生,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玄学家了。他这段时期发表的《达庄论》、后来司马昭时代发表的《大人先生传》,都是庄学中十分有价值的作品。就来看看最能体现阮籍对《庄子》理解的《达庄论》。 一死生,忘是非 一看《达庄论》这名字,我们也能猜出一二,就是“达到庄子的意旨”。更直接些,就是“阮籍认为庄子在对我们说什么”。其实自古以来,解读《庄子》,都是同样的路数,无论形式怎么变化,其核心内容也还是作者对《庄子》倒有什么样的认识。阮籍对《庄子》的解读,主旨也十分明确,就是对《庄子》中“齐物”主张的理解。而“齐物”,也正是庄子思想中最主要的核心之一。 什么叫“齐物”?就是万物都一样,任何两样东西都没有差别。听起来玄虚得很,不过熟悉《庄子》的朋友肯定不陌生。
在《达庄论》里,阮籍假托了一位“客”,作为他设想的儒家代言人,由这个“客”来提出问题,自己做“先生”进行解答,就是我们古文中常见的主客问答形式。 这位代言人在阮籍的“操纵”下,直接从儒家的角度,对《庄子》发出了诘难。原文: 天道贵生,地道贵贞,圣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凶有分,是非有经,务利高势,恶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庄周乃齐祸福而一死生,以天地为一物,以万物为一指,无乃侥惑以失真,而自以为诚也。 这里第一句,“天道贵生,地道贵贞”、“吉凶有分,是非有经”、“务利高势,恶死重生”等等,都是儒家的传统观点,也就是阮籍十几年前写下《乐论》时的观点。
但十分讽刺的是,这篇《达庄论》,阮籍却是摆明要大批儒家那一套的,也就是要大批十几年前的自己。“客”在大赞了儒家之后,接着说:现在庄周提出“齐祸福,一死生,万物为一指,这难道不是盅惑失真的言论吗?”“先生”阮籍听了这问题,乃“抚琴容与,慨然而叹,俯而微笑,仰而流眄,嘘翕精神”,一派不以为然的神仙模样,俨然这个“儒家代言人”真是见识短浅。然后他就开始解答: 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当其无外,谁谓异乎?当其有内,谁谓殊乎?……自其异者视之,则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则万物一体也。 什么叫“万物一体”,“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差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难懂,阮籍说,天地生万物,原本就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你从“异”的角度去看,好像人的肝和胆就不一样,楚地和越地就不相同;但是你从“同”的角度去看,它们的本质却是一样的。所以--天下万物原为一体,本质上就是一个东西。
阮籍这个设想,倒让我们很容易联想起物理化学中的知识来。大概他是认为,整个宇宙都是由一种完全相同的基本粒子所构成,这些粒子这么组合一下就成了氢,那么组合一下就成了氧,但本质上,氢和氧还是那一种粒子。要拿现代科学的观点来看,阮籍这说法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都知道,现在界定两种物质的不同,那是从化学定义来说的。如果发生了化学变化,就是物质发生了改变;如果发生的是物理变化,那物质就没有改变。铜生锈,跟空气中的氧反应生成了氧化铜,本质就是变了,氧化铜跟铜可不是一个东西。但按阮籍的理论,他肯定不承认氧化铜跟铜是有差别的,他会说,元素还是那些啊。如果继续问,你说万物都一样,那铜和氧总是不一样的吧?他一定立刻回答,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都是原子和电子组成的?如果再问,那原子和电子总有差别吧?他还会回答,说到最后,原子和电子,也是一样的东西组成的……说到这里,现代科学就没法解答了。因为我们对微观世界的认识就像对宏观世界一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从前认为的很多“基本粒子”,后来都发现,其实它们不“基本”。虽然现在认识的微观世界里,几种“基本粒子”还是有差别的,但是殊不知日后在哪一天,会不会就真的发现整个宇宙是一种物质组成的呢。
总之,阮籍这个“万物一体”的意思就是,他不承认化学变化,只认为一切都是物理变化,表现出的状态不一样,但本质没有改变,就是一种东西。从现代科学角度看,严格意义上说,化学变化原本也就是物理变化。阮籍的“万物一体”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万物一体”,这就是阮籍研读《庄子》后形成的宇宙观。在他眼里,整个世界虽然千姿百态,但实质上就是混混沌沌、哪哪都相同的一堆堆“基本粒子”。下面,他就要解释,什么叫“一死生”了,为什么生和死没什么差别?这也是对一个人来说,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也是所有的宗教信仰,必须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它们首先都要告诉芸芸众生,如何去了断生死,如何去面对人生最根本的痛苦。 我们明白了阮籍的“万物一体”,那他这个“一死生”也就实在没什么难解了。在阮籍眼里,其实人,他也是一个物。一个人,跟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朵云没什么区别,都是那一大片混沌中的一小堆“基本粒子”。这一小堆“基本粒子”这样组合了一下,就成了阮籍,那样组合了一下,就成了嵇康。阮籍和嵇康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基本粒子”的组合方式不同罢了。哪天这种组合消散了,也就是说,这个人死了,于是大家就都回到那个混沌当中,化学变化就是物理变化,其实什么都没变!所以,生跟死,就是一样的! 应该说,阮籍对“一死生”的这个理解,虽然跟庄子很相近,但是,实在比庄子还要虚无!如果这样去指导人们“了生死”,那恐怕还真是不行。他即便论证了生与死没什么不同,也不足以把人们从对死亡的根本恐惧中解脱出来。似乎,阮籍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从另外的一个角度,用了近于辩证法的方式,来论证生与死是没有差别的,这里,倒是跟庄子的思辨十分相近了。值得一提的是,他这个说法,还是很有现实指导意义的。他说: 以生言之,则物无不寿;推之以死,则物无不夭。自小视之,则万物莫不小;由大视之,则万物莫不大。殇子为寿,彭祖为夭;秋毫为大,泰山为小。故以死生为一贯,以是非为一条。 记得一个朋友,在他的论坛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我看着一条只能活三天的小虫,心想,这也是一生……当时几被感动。其实这句话,正包含着庄子思想中至为奥妙的道理。《逍遥游》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那早上生长、晚上就会枯萎的苔藓,从来不知道一月里会有晦朔;那初夏出生、盛夏死去的小虫,从来不知道一年中会有春秋。然而,这都是一生。真正的长久,是没有极限的。真正的短暂,也是没有极限的。人生百年,你可知道是长寿还是短暂? 所以阮籍说:如果从生的角度看,那么没有东西不是长寿的;如果从死的角度看,那么没有东西不是短暂的。如果从小的角度看,那么所有的东西都是小的;如果从大的角度看,那么所有的东西也都是大的。早逝的殇子也可以说是长寿的,长命的彭祖也可以说是短寿的;秋毫也可以说是很大的,泰山也可以说是很小的。所以,生和死是没什么差别的,大和小也没什么差别,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判断的标准,根本就没有什么是非! 世上没有是非--阮籍从“一死生”引出这样的论证。这一条也一向是道家思想的共同。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是无情的,客观的,没有什么判断和导向。所有的“是非”,那都是后人为了达到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制定的,原本天地间就什么标准也没有。“无”就是真正的大道。 也许,阮籍的这段话,比他那个混沌的“万物一体”理论,对我们来说,更加有指导的意义。当然,这一段话也曾经指导了他。因为你永远不是最长寿的,所以你永远不必为自己短命而悲伤,因为没有意义。那么该怎么样,安于天命,以最恬静的心境去面对死亡。死是那么自然的一件事,就像果实成熟了就会从枝头掉落一样,如果你是强大的,那么就去接受它,包容它;因为你永远不是最大、最有才能的,所以你永远不必为自己渺小、无能而悲伤,因为没有意义。那么该怎么样,做你认为应该做的,安于自然给你的一切,去忘记那些结果和回报,忘记那些高下的评判,这样,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自己竟已生活得臻于“逍遥”了…… 应该说,《达庄论》对《庄子》“齐物”的解读,还是颇到位的。也让我们借着阮籍的思路,迂回地走近了一下《庄子》,感受到这两千多年前的古典哲学之于我们的真实意义。不过,《达庄论》对于阮籍的意义,可比对我们要大得多。除了让人们更清晰地理解《庄子》以外,一个时代的新主题,竟也随着它的发表,从字里行间跃动了起来,这就是竹林那旗帜一般的标志语--越名教而任自然!虽然这句话,是嵇康明确提出,但在《达庄论》里,阮籍就已经十分清楚地表了态,毫不客气地把名教也就是儒家学说踩在了脚下。在这点上,他对儒家名教的绝决态度,可比嵇康要激烈得多。
备注:
1)图片来自网络,有异必删;
2)部分诗词释义及赏析资料选自《古诗文网》和《豆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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