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顺州如何?”
完颜宗衔如是说。晋王未曾答话,只有钱楚襄说道:“国主倾一城之力来还某的一个扇坠……某可真是……受宠若惊啊。”宗衔笑道:“所以天使就想不出对等的赌注了吗?”顿时看台上一片寂静。久久过去,晋王才说道:“我国朝从不以百姓福祉为注,只为赢得一场比赛。”说毕,完颜宗衔看着晋王,只见他神情定然,不可侵犯,这才叹了口气。他们天朝求燕云十六州多年,此刻有机会赢回去,却只是怕他们狮子大开口便一口回绝。如此谨小慎微,毫无大国气概,宗衔自然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只见场中,对面的大汉猛发一箭,随后驰马飞奔上前,在柳枝落地之前将之捞起,最后打马调头,高举柳枝长喝庆幸。同时场中擂鼓示意。赵琮紧接着上场,只见他跨在马上搭箭满弓,一箭发,随后便驱马上前,谁知另一大汉竟也驱马上前,竟要抢夺柳枝之势!赵琮固不相让,二人策马并驱,急吼吼、气冲冲。二马相争竟不能分出前后。可那大汉眼见比赵琮的胳膊更长,赵琮只怕柳条将被抢走,于是冒险将将马头挤向那大汉的马。那大汉虽不想让,但奈何马儿为了趋避偏离了方向。二马跑过柳条落地,此局显然是赵琮输了。赵琮与那大汉的马分开,那大汉冷哼一声便去了,赵琮暗自咬了咬牙也只得打马回去。只见另一大汉也搭弓射箭,一柳应箭飘然落下,虽则无人打马前去捣乱,可就在那大汉的手即将触到柳条的时候,之前鹿由器一箭将那柳条钉在了地上。那几人怒目看过来的时候,之间鹿由器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这玩起来可比说起来有趣多了!”随即未曾射箭便驱马上前,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直直的跑到了柳树之下,以箭矢割断一条柳枝拿在手中,还回头优哉游哉的打马回来。面对他如此明目张胆的作弊,对面也只得恨得咬牙切齿。只见另一大汉搭弓射箭,竟一箭射下两支柳条来!他疾驰而去,只见云起一样射落柳枝,也驱马前去。也不争夺柳枝,也不捣乱,只是如方才赵琮一般打马挤着那大汉的马将他挤离目标。只因他射落的柳枝在那大汉的另一侧,他挤着那大汉来至落柳之前便顺势弯腰拾起。而那大汉的两条柳枝却早已落地。康衍见云起取胜,便也搭箭将弓拉满,却见那边厢被云起击败的大汉竟掏出了匕首举高便要刺入云起的马臀,心中一凛,遂改变目标向云起射去!云起见康衍的箭来,便知身后之人不妥便低头伏在马上,使康衍的一箭叮的一下射在了那大汉的匕首上。那大汉的匕首随之落地。康衍立刻回身质问道:“国主这是何意?”
只见那大汉已经被人制住,跪在地上。国主同晋王也来至场中,宗衔笑道:“惊动天使,此人倒没有伤天使之意,只是心生不服一时糊涂罢了。天使们来自天朝上国,素有容人之量,还望天使海涵。”钱楚襄却说道:“照国主这么说,若是我们追究此事,倒是小肚鸡肠了?”那宗衔笑道:“不敢不敢,请天使们放心,我定会惩治此人。”钱楚襄却说道:“如此说来也不可惩治了?”晋王抬手止住了钱楚襄的话,说道:“国主千里迢迢请了我等前来,说是要重议海上之盟。如今余兴节目都已完了,不如我们听听国主有何意见吧。”完颜宗衔也不恼怒,只请了他们来至议事之所。
那厅中悬挂着燕云十六州的地图,只见其余十州已经划进了燕地的领地之中。晋王等人压住怒气,看着宗衔在堂中高谈阔论,谈及天朝若将这十州割让,今后两国共襄盛举,协同发展之语。钱楚襄冷笑道:“金国与我国朝协作已久,如今好容易夺回,便想毁约占了大头去?燕云十六州自古便是我国朝领地,如何能拱手相让?”一金人说道:“一早便是你们割让给辽的,如今你们宋朝的兵马溃不成军,还是我们替你打下来的,如今要点好处也不为过吧?”康衍辩道:“海上之盟说得清楚,我天朝与金共分辽地,如今辽地未见,国主倒要先吞我十州的城池?国主这是要毁约吗?”宗衔笑道:“天使说笑了。这也只是一个提议而已,若是天使不同意,我族又怎可随意毁约?只是另有一事要劳烦天使……”说罢宗衔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我族出了个异类,名叫张珏的。此人屯兵自重,只怕要心生反意,不知可否借天朝之力替我平了此患?我等固然感激不尽的。”此言一出,几人皆摸不着他的头脑,晋王也只得说道:“这倒是小事。待我等还朝禀明皇帝,自然可以助国主平乱。只是不知这张珏系何人?”一人回道:“这张珏原系辽将,如今判辽归金,只是手中一直握有辽国精兵。如今盘踞檀州,只怕要一路打下去……”宗衔叹道:“我也素知此人难以执掌,但他对辽国的兵属了如指掌,若非有他,我等也未必能打下辽如此多的地盘。如今此人擅自领兵而去,竟攻下了檀州……此人阴晴不定,进退难度,实在是不好对付……”晋王说道:“从檀州一路打下来……岂非便是沧州地界了?”那宗衔说道:“正是如此。若是天朝可助我等一臂之力,我等自然也肯归还十州作为谢礼。”晋王等心知此事是绝佳的机会夺回十州,可是如果就此可以解决,宗衔又何必提出收回十州之事?
晋王等人回到驿馆,商议起此事时,众人皆道实在不知此人底细,是以也无从打探。钱楚襄说道:“国朝逐辽的邸报之中从未提到过此人——当然金国之事所述也甚少,金从来未曾与我国朝交底的。想是早有反水之意。”晋王听闻此言笑道:“如今此时还是要回去商议。只是这张珏的确能威胁到国朝边疆,即便不打也要一探虚实才是。”晋王又说道:“如今此间事毕,我等也好尽快启程回去才是。”赵琮听如此说,心中只有暗恨。
是夜,驿馆诸人均已歇下。只有康衍因遗失了一封家书而心中不安,他总是隐隐的觉得那信上写了些什么,正临窗对月之时,忽见一黑影从月光下走过,随即翻墙而去。康衍心中只道不妙,便连忙追了出去。却说那黑影躲过城防,来至宫墙之下,趁着交班之际便想要丢出飞爪飞上城墙去,却不防身后被人阻住。那黑影只道被人发现,便回身去打,却见来人向后倾倒避开,二人随即打作一团!扭打之中来人扯掉了黑影的蒙面布——正是赵琮!
康衍一把将之拉进了阴影之处,躲开了城防 低声说道:“世子想做什么?”赵琮因方才的打斗仍未缓过气来,只撇过头去不肯说话。康衍又道:“世子赤诚之心,可知若是此事做成,将是何等的生灵涂炭?”赵琮辩道:“若是杀了龙头,其身自然摆动无常!”康衍却说道:“世子只知龙头是完颜宗衔,却不知完颜家子嗣繁多,杀一个完颜宗衔,还会有宗政、宗疏、宗腾、宗韧、宗孟、宗孜……世子可是打算这一晚杀尽完颜氏宗族?”赵琮听完,便愤恨的丢下了手中的尖刀。但在康衍拉着他回去的时候,却止住了脚步。康衍说道:“此时我断不会告知王爷的,这是君子之约,世子可信得过我?”赵琮看了他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只说带康衍等人打道回到儒州,才收到威武将军府的回信。拆了信看时,才知林枢小月之事,心中固是急痛,但也只得还朝面了圣才能归家。向皇帝汇报此事之事,晋王为钱楚襄进言,说此子心怀天下,关切时事,虽为秘书省少监,却对攻辽之事的信件内容了如指掌,只在秘书省抄录古诗委实屈才。皇帝自然知道钱楚襄的,笑道:“钱家的小子如今也出息了!还记得嘲笑朕的字丑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呢!也罢,你既关心军事,只去枢密院当差便罢了。”一句话将钱楚襄迁移到枢密院同签书院事,同领枢密院事,升至了正四品。皇帝笑道:“从前我说过的话还是当真的,若非靠着自己升迁至三品官,才会许你袭爵。”钱楚襄便跪下谢恩,只道:“陛下言而有信,臣信服。”随即又转而对康衍说道:“小康将军家里也有糟心事,早些散了回去罢。明日朝上再议论讨伐张珏之事即刻。你们都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朝事已毕,康衍匆匆回府叩拜了康邵氏,又问安等语,不值一提。康邵氏听见问安,只哭道:“如今枢儿失了这孩子,整日魂不守舍的。这有一月了,恶露不下,多少牛膝汤饮下去皆如石沉大海一般……可教人怎么是好啊?”康衍听如此说,只说道:“让母亲劳心,是儿子不孝……只是阿枢她,她怎么样?”康邵氏抹了抹眼泪说道:“这孩子,从醒了便未曾哭一声的,问她也只自己身子好了,叫我别操心……可瞧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谁忍得下这个心呢?你四妹妹只吓得直哭,钱家的娘子来了也无法可施,你可去瞧瞧吧……”康衍心中痛极,也只得忍痛问道:“云氏如何?”康邵氏说道:“圈禁在修本居中,一日三餐供应不缺。只是日夜忧心,近五个月的身孕也禁不得。这事得尽早解决。”康衍又问任大头,康邵氏说道:“此人在京中道路颇多,只是如今搜寻的十分严谨,只怕他在京中待不下去,怕是这两日便要出城去了。”康衍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只交给儿子,定能抓住此人。”康邵氏叹道:“你如今倒是想个法子劝解枢儿才好,满腹伤心都不说与人听,只把自己委屈着,又不作出委屈的情状来教我操心……好个孩子,这么着可让人怎么样呢?”康衍立刻站起来行礼说道:“儿子知道了,定不让母亲悬心的。”
及至回了白鹭洲,燕草和碧丝倚着药罐子垂泪。见他回来了,便都委屈的垂起泪来,只道:“将军回来了就好了。将军快去瞧瞧夫人吧……”康衍点了点头,入内一瞧,只见林枢躺在榻上,面容憔悴,唇色发紫,早已没了往日的光彩。康衍见她熟睡之中,眉间也依旧紧锁,忽然有些不忍相看。崔妈妈走进来低声道:“将军可回来了。”康衍也低声问道:“夫人如何?”崔妈妈只苦着脸摇头:“白日常睡着,黑夜做烧,还惊梦连连……如今也是恶露不下,还不能离床呢。”康衍点了点头,又问道:“夫人睡了多久?”崔妈妈回道:“才饮了牛膝汤睡下,只怕得有时候呢。”康衍点头道:“好,你们瞧着,我去修本居。”
康衍来至修本居。被关了近一月的云金雀也是头一次见人,她见了康衍只顾趴在他的脚边诉说年幼真情,说自己如何冤枉,又将前日在宫中的说辞拿出来说了一遍。康衍忽然想起从前林枢说自己对云金雀只是对依附者的同情而已,如今看她这幅惶恐之态,只道自己对她也是一样——只是可依附之人罢了。康衍舒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做的?”云金雀见他丝毫不信自己的说辞,顿时心中崩塌,泪涌入眶,只哭道:“泽川哥哥如此问,便是不信我了?我们多年的情谊……终究当了什么呢?”康衍见话至此她仍不肯实话实说,便斥道:“事到如今,你虽不肯承认。但若是移交至府衙,你早已判刑了!这些罪状和你的说辞完全没法相对,你叫人如何相信你?”云金雀却扯着康衍的裤脚质问道:“可年少真情,泽川哥哥就丝毫不放在心上吗?”康衍却一把丢开她说道:“不论有多少情谊,此刻你不与我剖白,我却如何信你?况你一个大家闺秀,时时将未婚时期与外男的情谊挂在嘴边,实在没有规矩!”云金雀见到了此时康衍还在与她讲规矩,不禁冷笑道:“将军果真如此无情……到底是我错付了一生情真,放着外头的正头奶奶不做来给你做姨娘,只盼你能爱我怜我,不想竟是一场空……”康衍却说道:“我从未强求过你来与我做妾。何况若你能自护,尊重婆母和嫡母,友善妯娌,教导小姑,何须我来护你?”云金雀却倔强道:“我以我的方式护住了我自己。可若将军想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还是省省吧。若将军找得到那姓任的,也只管去问他好了。”康衍听她如此说,也知无法强求了,便起身要走。走之前对她说道:“金雀,你入府了之后我自认并无慢待你,林枢也是。究竟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如此?”云金雀哭着冷笑道:“将军最不该做的,就是迎那村妇入府!”康衍只得叹气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