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办公室的大门散发着一股丧气，我还没进门，就已经预感到今日又没什么好事，出门查了黄历也写着今日不宜多嘴。

果然，龙王们没像往常那样一边聊着麻将、按摩、楚乔传这种永恒话题凑人齐，今日则是人人一脸肃穆，他们全都穿上了黑色西服、黑色中山装、黑色长袍马褂。

会议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冰箱，我一度联想到里面可能躺着一具尸体。

昨天下午，梨园老龙王手下的缓曼送来消息，说今日周会必须穿黑。我反复确认，才确定缓曼说的确实是本周一，而不是上周一。

他白了我一眼，说他是周一下午出发的，怎么可能还是上周一，“年轻人，不要质疑我的速度”。

感谢缓曼的速度，否则我就听土狗的建议，穿红裙子绿马甲来带动气氛了。

同事们哀而不伤，倒不像是谁家死了爹。我当时突发奇想，大冰柜里或许是龙组织体恤下属高温开会的夏日福利了。

但领导们都没吃，我只能乖乖的看着。

等我坐定，梨园老龙王缓缓的站起身，走到前台拿起粉笔，转身在后面的黑板上写下了三个阿拉伯数字：717！

“敖粥，你是新来的，可知道这三个数字的涵义？”

我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继618、双11之外的三界第三大节日，天……天龙购物节？”

龙王们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从冰箱的另一侧端上来一个匣子，匣子里都是一根根的黑色发带，他们每人领了一根发带，捆在了头上。

我耳边忽然想起慷慨激昂的音乐：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昏睡百年，群龙渐醒！发带上也是配合音乐的六个大字：七一七，龙耻日！

捆好发带，他们又各自取出两张贴纸，拍在脸上，揭下来之后，脸上就多了两只绿色的王八。

我惊呆了：你们这是干嘛？

梨园老龙王贴完王八，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你咋不贴！

等我缠上发带，贴了王八，他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去把你身后的电扇打开。

电扇打开了，开到了最高档位，发带随风飘荡，梨园老龙王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终于说道：今天，我们……怎么没有BGM？

于是我拿出手机，开始给他放《沧海一声笑》。

梨园龙王这才开始进入正题：同志们，想必你们没忘去年的今日……

“没忘！”大家异口同声，于是我赶紧跟进，“没忘、没忘！”

梨园龙王：去年的今天，我们明明放的是《伤心太平洋》！

于是我识趣的又搜了一首《伤心太平洋》，伴随着任贤齐的嗓音，发带飘飘、电扇烈烈，梨园老龙王终于情绪失控，让杨闸龙王替他发言。

杨闸龙王说：同志们，三年前的717，是我们通惠河龙组织十三条龙龙生的耻辱日，是我们组织成立一千年来，最屈辱的一天！那一天，我们与大运河龙组织打赌，谁在“金虾丸杯”通州水域最具创新思维龙组织评选大赛上输掉的话，谁就每年到了这一周，都要在脸上涂七天的绿王八。

群龙无声，唯有任贤齐唱着“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中，狂风暴雨……”

杨闸龙王等副歌过去：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我们败了。但是，我们的人格没有失败，我们是一群遵守信用的龙！三年来，我们每年都涂绿王八来铭记龙耻，从第一年的绿豆沙，到去年的海藻泥，再到今年我特意为大家研制的绿珍珠面膜，甄选草本植物精华，深透肌底，焕醒肌肤自愈力，屏蔽外界侵袭，让肌肤韧、透、亮，无惧环境侵害!

北苑龙王拍案而起：什么日子还扯犊子！虽然我们的皮肤的确是美白了，但我们不要因为变帅了就忘记耻辱！通惠河龙组织不要给人留下小白脸的印象！我们明明是厚脸皮！所以，我们今天开会讨论的话题，就是明年的绿王八，用什么材料！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肚子都快气炸了！

群龙无声，任贤齐已经单曲循环到了第三遍。

杨闸龙王：敖粥啊，你皮肤最白，你给推荐推荐呗。

我早就等着这一句，于是愤然说道：为什么这么窝囊？难道失败了，就要一辈子承受耻辱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再和他们比试一场，把尊严赢回来？

梨园老龙王蹭的跳上了桌子，把头上的发带扯下来，重重的往桌面一扔：怎样？我就知道敖粥肯定会这么说，咱们龙组织还是有骨气的！

然而其他龙并没有被梨园龙王的情绪感染，他们依旧垂头丧气。

梨园龙王说：愿赌服输，快快快，一人五十！

一群龙恨恨的把发带扔到了桌子上，各自掏出五十给梨园老龙王。

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梨园龙王嘿嘿一笑：你没来之前我们开了个赌局，只有我相信你会燃起斗志去把尊严赢回来！其实我赚钱也不是自己花，只是弥补物流费用的亏空，一个月前，我就给你请来了一位助阵的军师！

说着，他一脚踢开了座子上的冰柜——里面有一只企鹅正在做仰卧起坐。

“798……799……800……”企鹅还在做着，显然并不被我们的视线所干扰。

梨园龙王：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从南极赶来支援我们的国际著名创意大师马神雕先生。

企鹅这才停止做俯卧撑，站起身，坐在冰箱沿上，脑袋转了360度，“太low了！”

“什么？low？”

“你们这群龙，真是太low了！”

杨闸龙王有点尴尬：大师，我们哪里low？

企鹅：Bingo！这就是你们最low的地方，明明很low，却都不知道自己哪里low。

梨园老龙王一脸的崇敬：大师说low就是low，越反驳就越low。

他指着我跟企鹅说：这就是敖粥，请您务必帮她做成一套参赛方案，帮助我们通惠河一血龙耻，在“金虾丸杯”具创新思维龙组织评选大赛上战胜大运河！

企鹅撇了撇嘴，满脸的嫌弃：太low了，有些话你不要说，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你很low。

于是办公室里再次群龙无声。

下午四点的时候，一群龙肚子咕咕叫的像是一场打击乐协奏，梨园龙王终于忍不住了，战战兢兢的说：大师，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饭了？

企鹅白了他一眼：尼玛终于说话了，老子快饿死了！

当我把冰箱扛到了庙门口，橘猫的安眠药药效还没过，土狗还在泡在水里避暑。我放下冰箱，用毛笔在冰柜门写上：“我去传媒大学外面看看敖帅卖的怎么样！”

敖帅的毛衣和棉裤反季大甩卖生意不是很好，这孩子前几天加了一个微商群，听了两天语音培训，之后疯了似的把之前赚到的所有钱（走在了电器城门口准备买空调的钱）都买了微商群讲师的毛衣棉裤，说什么营销要反其道而行之，在别人都卖裤衩背心的时候，你若突发奇想卖毛衣棉裤，会抓住绝大部分消费者的眼球。

我和敖帅收摊回去的时候，橘猫和土狗正在就企鹅翅膀好吃还是企鹅大腿美味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冰柜门已经打开，马神雕不知踪影。

土狗见我回来，热情奔放：女王，谢谢你的外卖！

我石化：什么外卖？

土狗指着我在冰柜上写的那行字：我就认得“外”和“卖”！

我：企鹅……你们把它吃了？

橘猫淡淡的道：幸亏，我是一只有文化的猫，否则腾讯还不得封杀我们！

我：企鹅呢？

这时候马神雕从通惠河面露出一个脑袋：你low不low，我来到帝都，第一次遇见一群高级的人，又被你们群low龙破坏了气氛！

我：啥？

企鹅：你们这位土狗先生，真是用生命去诠释艺术的伟大和高贵！因为天气热而开空调吃雪糕的大有人在，但是甘心把自己泡在这屎尿一样的河里，去感受自然的温度，却只有他一位！

我说：所以你认为的高级，就是把自己泡在大粪里？

企鹅：你这想法太low了，跟大粪有什么关系，重要是……哎呀呀呀……

他黄豆似的眼睛忽然盯住了后面骑着三轮车回来卸货的敖帅

企鹅从水里就跃出水面，拦在敖帅的三轮车前：哎呀呀，时尚时尚最时尚！你现在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时尚的的人！你别动，千万别动，我要牢牢把这幅画面记记在心里。

敖帅：你买吗？

企鹅：你一说话就low了。你只要不说话，这就是艺术的巅峰。

他欣赏了半天敖帅蹬三轮，三轮车后面是小山一样的毛衣棉裤，之后才跟我说：我所认为的高级，就是与众不同！这也是我要指导你所做方案的中心思想——要想不low，就得充满了对世俗的反抗！要新意，一定要别人没做过的，如果别人做过了，我们再做，那就是low！

他看见敖帅正把毛衣棉裤往庙里搬：慢着！你知道你正在侮辱艺术吗？

敖帅懵了：我刚才不已经是艺术的巅峰了？

企鹅：说你是巅峰，因为你与众不同，可你现在把货物搬回庙里，这不就又回归世俗了？

敖帅：那我该？

企鹅：别说话，自己体会。

敖帅抱着一捆棉裤，站在原地思考了五秒，然后把这包棉裤举过头顶，丢进了通惠河。

企鹅：牛逼！你又回归了艺术巅峰！继续！

敖帅就跟着了魔似的变换着不同姿势，或蹲，或立，或单手，或双举，或前丢，或后抛，把所有的衣物全都扔进了通惠河。

我与土狗、橘猫就眼睁睁的看着敖帅打工半个月的心血名副其实的“付之东流”！

土狗：我们的空调啊……

橘猫安慰他：只要人活着，就不怕他罢工。

我强忍怒气对企鹅说：马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写方案？

企鹅回头白了我一眼：别说话，用心体会这一系列巅峰艺术给你带来的震撼！

橘猫撸起胳膊上的毛对我说：要不要我打他一顿，我觉得这更能给你带来震撼！

晚上22点的时候，广场舞都结束很久了，企鹅终于擦了擦眼睛，从艺术的震撼中回过味儿来：敖粥，你工作经验少，所以肯定能力不行，所以这个时候，你要多看别人的作品。

于是我去网吧通了个宵，把人类所有能找到的竞标方案看了一遍。

第二天，我找到企鹅，他正把自己倒吊在通惠河的石桥之下，拿着一杆枪，瞄准着自己的左脚第二根脚趾。

“马先生，我已经看了几百个方案，可以开始写了吗？”

“别说话，你还年轻，生活阅历有限，对美学的领悟也不高，你静静的去体会一下人生的味道！”

我一宿没睡：人生很累。

企鹅说：累和苦，是人生的常态！你的品位太low了，有新的感悟再来找我。

我飞遍了帝都的产房、育婴师、幼儿园、中学、大学、婚礼现场、大中小公司、农村、工厂、离婚办事处、急救室、太平间、墓地。

回来的时候，企鹅正在围观几只狗的集体爱情动作戏，一边看还一边用纸巾擦眼泪。我目瞪口呆，实在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可感动的！不过，幸好土狗不在。

我说：马先生，我已经体悟过了，更累了。

企鹅说：这我就没法跟你讨论了，先回去休息吧，做方案的时候，我会叫你。

我说：可明天十点就要比赛了，只有不足十二个小时。

企鹅：不要催，我刚要让你体会你现在散发出来的摧残美，可你一张嘴，就又破坏了气氛！

周三凌晨五点的时候，企鹅叫醒我：起床，做方案了！

我看了看表：还剩五个小时还做什么方案，直接投降算了。

企鹅白了我一眼：俗！距离比赛五个小时做方案，你听过吗？没听过，就能看出这件事的高级！常人思维都是要投降，可我偏要逆向思维与众不同，这就是高级！

我强打精神：不做方案去参赛，岂不更高级？

企鹅摇了摇头：你生活阅历少，对生活的领悟不够，我们要的是一种悲壮美学，奋斗之后再死与没奋斗直接送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学意向。就算死，也要死的有艺术！

我终于控制不住的怒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赢对吗？

企鹅说：保持住，这情绪不错，既然抓住了释放点，一定要去释放，但是释放的时候，还要记住亢龙有悔，搂着一点！燃烧吧女神龙，但烧到顶点的时候，务必记住……

中午十二点。

我骑着摩拜单车停在了大排档门口。大排档的小哥疲惫的推开门，露出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这个人形美少女。

“老板，收企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