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阿帕拉契亚(六)大烟山:雾霭与山风的战争

雨中的丰塔纳大坝

大家好,我是简书作者霍比特人,是一名简书签约作者,也是一个徒步旅行爱好者,我曾花了145天徒步4200公里。对我而言,行走是一种燃烧生命的形式。同样写作也是我记录人生经历的一种方式。很荣幸在简书版权的帮助下,我的这些经历写成了我的第一本书《4200公里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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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如果说地球是人类的母亲,那么沧海桑田无疑记录着她变换的容颜。她曾经面目狰狞,遍布高耸入云的火山,喷射着炙烈的熔岩。也曾形容枯槁,处处是干涸的沙漠,炎热得要蒸发一切水分。她其实很孩子气,脾气琢磨不定,不高兴发起火就毁天灭地。有时又冷酷地让生命消亡,巨大的冰川吞噬整个大陆。

要适应这乖张的母亲,她的孩子变得狡黠无比,再恶劣的环境下也难不倒他们。他们变得自私,为了生存,可以毫不犹豫地自相残杀。偶尔也学会了一点友爱,但时不时会暴露自己的本性。这样的故事在循环往复,构成了地球和人类的历史。

当切诺基部落被迫西迁时,有600多名生活在大烟山附近的切诺基人拒绝前往西部,躲进大烟山腹地。最终北卡罗来纳州立法会议员威廉·霍兰德·托马斯帮助他们获得了北卡罗来纳州公民身份。

住在雪鸟山的切诺基人也与北卡罗来纳州政府谈判,最终成为了美国公民。另外还有400多切诺基-白人混血儿选择留在白人社区。所有留在东部的切诺基人被称为东支切诺基人。

东支切诺基人逃过远走俄克拉荷马的厄运,但依然面临着生存的问题。他们没法融入白人世界,又失去了身份认同。保留地贫瘠多山。贫困、酗酒、犯罪、精神疾病一直困扰着切诺基社区。作为补偿,美国政府允许东支切诺基人经营博彩业。尽管赌博并不是切诺基人文化的一部分,但每年可以带来上亿美元的收入。这些钱为东支切诺基人的教育、健康提供保障,也被用来保护濒临灭绝的切诺基文化。

小镇富兰克林对切诺基人具有重要的意义。在切诺基人迁入之前,密西西比文化曾统治这里。至今还能密西西比文化特有的圆丘。密西西比文化因天花而灭亡。它变成了切诺基人的政治、文化、宗教中心。

切诺基人叫它尼克瓦西(Nikwasi)。后来英国殖民者用传教士杰西·富兰克林的名字重新命名。南北战争后期,北军势如破竹。他们本打算烧毁富兰克林,却因情报错误而放弃。切诺基人认为这是因为原住民神灵的庇护。据说北卡最后一个南军士兵就在富兰克林向北军投降。

Zen的客栈汇聚了一批很有个性的背包客,比如昨天和我一起进城的背包客“Poptart”。Poptart已经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两次,可谓经验丰富。多年前他被诊断出癌症,治疗的过程很不顺利。他只想在死前完成自己多年的心愿,便踏上了山径。奇迹的是,之后他不仅没死,癌症也治愈了。从此他爱上徒步健行。

这次他已经完成了佛罗里达小径,然后穿过亚拉巴马州,再徒步,才开始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他的目标是完成刚刚成型的东海岸山径(Eastern Contiential Trail,由佛罗里达小径、阿帕拉契亚山径、平浩提小径(Pinhoti Trail)、佛蒙特长路(Long Trail)连接而成)。

另一位背包客麦克也是有自己传奇故事,他已是七十一岁高龄,经营着一家生产坚果的食品公司。以他的年龄,即使只走完阿帕拉契亚山径,也是了不起的壮举。但他的野心并不止于此,更要打破一年走完“山径三连冠”的最高年龄记录。老爷子很高调,自他出发以来,就备受媒体关注。一到客栈,便接到著名户外杂志《Backpacker》的电话采访。下午又有当地媒体来采访他。

老爷子随和大方,吃饭时,还爽快地为所有人买单。尽管并非徒步旺季,富兰克林有些冷清,居民们都很友善,当听说我的目标是缅因州时,纷纷友好地上前握手致意,为我们加油鼓劲。经历冰冷的雨水之后,富兰克林给我的是久违的温暖。

                                                                                   二

躲避风雨的小窝
大雨笼罩群山
雨中山径
瓦亚山顶的瞭望塔
阳光照进森林
雨过天晴

2月17日早晨,乌云再次笼罩南阿帕拉契亚山。接下来的半个月,我都将在大雨中前进。Zen送我们回到岩石垭口。刚刚出发半个小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虽然如此,一则温度不算太低,二则山径并不陡峭,我依然享受着雨中漫步。到了中午雨下得越来越大,和我一起出发的麦克和他的两个朋友落到了后面。爬上瓦亚山顶,一座瞭望石塔孤零零地矗立着。我的雨衣早已湿透。跑进石塔一看,一层地板都泡在水中,二层的积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我不能在这里避雨,只能先下山再说。

好在瓦亚木屋就在山下一英里的山腰上。一个背包客正在晾衣服,正是“Welman”。虽然只是在马车夫溪木屋共住一晚,但此刻我们却如同几十年的旧友相见一样,拥抱在一起。Welman说那条可怜的猎犬已经回到主人身边,他还得到了20块钱狗粮钱。真是好人有好报。

接着他平静地对我说:“我就要回家了,明天我老婆就会到南塔哈拉接我回家,我的旅行结束了”。我有些木然,刚刚获得一个有趣的同伴,又要失去他。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也不想问为什么。闲聊间,他随身带的小刀赠给了我,说是路上捡的,留个纪念,如果不需要的话就留在南塔哈拉。

这一晚,大雨稀里哗啦地下个不停。前半夜我一直担心明天的天气,怎么也睡不着。后半夜终于困得忍不住呼呼睡去。醒来一看,天空居然放晴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干劲满满。Welman也睡醒了,我只是对他说了那句经常说的话:“Good Luck,My Friend,Be Safe”,便出发了。雨虽然停了,但气温却降低了许多,身上的衣服依旧湿漉漉的,风一吹就冷得打哆嗦。远乌云不断积聚在天空,太阳努力从角落挤出来。不一会又被乌云淹没,只留下昏黄的影子。

山径不停地蜿蜒陡峭的山脊上。直到看到深谷中的南塔哈拉河,才突然盘旋向山下。我告别了差塔胡契国家森林,进入南塔哈拉国家森林。不出意外的话,大后天就可以到达大烟山国家公园的南大门丰塔纳水坝。南塔哈拉河谷两侧山脊十分高大陡峭,阳光只在正午时分照进河谷。而在切诺基语里南塔哈拉的意思就是“正午阳光下的土地”。

虽然河谷如此险峻,却曾是“血泪之路”的必经之处。如今河谷已经成为漂流和垂钓的圣地,建有旅社、饭店、户外装备商店等等设施。若是夏天,根本订不到位置,冬天却是空荡荡的。我在饭店里大吃了一顿,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决定住了下来。旅社的通铺床位要30美元,十分简陋,没有床单枕头,但好歹开着暖气,我可以把潮湿的衣服晒干。

南塔哈拉
南塔哈拉河
正在练习漂流的运动员
美味的早餐
路标
最简陋的木屋

2月19日早晨天气阴沉,随时都可能下雨。拂晓时分,我告别了南塔哈拉河谷向斯塔科垭口前进。这段只有14英里的路却有五、六座山要爬,颇为陡峭。冬天的风暴摧毁了无数大树,东倒西歪地横在路上,异常难行。最让人恼火的是最后两座山头,明明从东坡直插下山便是垭口,山径却偏偏向西爬上陡峭的山顶,然后又向东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又从陡峭的北坡下山。

垭口在山腰上,大风从山下冲上来,异常寒冷。我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拨通林中小屋客栈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大姐十分客气,要我耐心等个15分钟。果然没等多久,男主人格雷格驾车来接我,他是个大块头的山里人,话不多,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客栈很小,只有4张床位,更像B&B。设施齐备,卫生间非常干净,毛巾、浴巾、床单都是新换的。暖气开得特足,十分舒适。床位只要25美元,我又预定了晚餐和早餐,一共40美元,今晚只有我一个人入住,实在是价廉物美。

 刚刚安顿下来,暴雨就下了起来,我庆幸今天真是顺利。晚上格雷格和妻子艾琳热情地邀请我加入家庭晚餐,菜谱是焗意面、家庭烘培的面包、上好的橄榄油、蔬菜沙拉、果汁、可乐,美味而丰盛,这是我出发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餐。

第二天早晨的美式早餐也很合我的胃口,香肠、炒鸡蛋、煎土豆和青椒,新鲜的牛油和奶酪,醇香的咖啡,简单粗暴,卡路里爆表。格雷格对大烟山非常熟悉,这几天他一直关注山里的天气情况。风暴即将到来,他嘱咐我注意安全,需要帮助的话,可以给他发消息。格雷格送我回到斯塔科垭口。紧接着就是一段剧烈的爬升。我花了近2个小时才爬回山脊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雾霭和山风开始了战斗,而山脊就是它们的战场。雾霭的大军囤积在谷底,声势浩大,尽管缓慢,但稳扎稳打。山风无影无形,从山脊的西侧呼啸向东,所到之处,树木无不瑟瑟发抖,附和以铿锵有力的悲鸣。

早晨我一直走在雾霭和山风交锋的边缘。一边是灰白色的浓雾,一边是覆盖着落叶林的深邃幽谷。早晨山风稍占上风,控制着山脊。雾霭更有耐心,但只要稍稍接近山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午山风显出颓势。雾霭那白色的巨手缓慢,却不可阻挡,一点点吞噬着庞大的山脊,最终统治整个大地。

在浓雾中穿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终于看到了山谷中的丰塔纳水库。它就像被柔软而厚重的丝绸裹着的蓝宝石躺在山坳间。下山的路漫长而坎坷。山径上的岩石布满了湿滑的青苔,走起来像跳舞。雨点子由少变多,从悄无声息到掷地有声。山路的尽头是空空荡荡的水库码头和停车场。丰塔纳木屋还在3英里之外。

雨突然停了,雾气大多散去。天色阴暗。周遭寂静的可怕,但这只是大战前的片刻平静。有股力量正在触及不到的地方蓄势待发。我想山风和雾霭正在酝酿一场雷暴。我心急如焚,在山径上奔跑起来。惊雷响彻天空,闪电在湖的另一边划破云霄,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和事件赛跑,终于在暴风雨的前5分钟钻进了丰塔纳木屋。

丰塔纳水库码头

 四

雨雾中的丰塔纳水库

5分钟的大雨足以让我变成落汤鸡,还好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战斗。木屋里还有一位背包客避雨,我能从这位大哥的眼中看到热情。大多数背包客已经躲进城里避雨,我们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在路上的人,在这样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即使是和第一次见面的人挤在屋檐下,也好过孤独地和影子作伴。人就是这样复杂,渴望孤独,也渴望陪伴。

大哥名叫凯文,是个1米85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他曾经是在游骑兵服役,担任黑鹰直升机的驾驶员,参加过索马里维和行动。在那次因黑鹰坠落而闻名的摩加迪沙之战中,他负责外围警戒,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

我默默祈祷大雨能稍停停,给我点时间把衣服晾干。但雨声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夜。雨幕包裹下的木屋阴冷潮湿。困意围绕着我,让我睡得深沉。清晨6点,大雨稍稍停了停,我爬起来随手一摸,木板上都是湿湿的。内衣、羽绒服、雨衣、睡袋也是湿的。吃完冰冷的泡面,穿上潮湿的衣服,我狼狈地向大烟山前进。

沿着水库向西走不到一英里便是小田纳西河的丰塔纳大坝。大坝建于1942年,高约150米,是美国东部最高的大坝。穿过大坝,向北拐走上一条土路。围着丰塔纳水库绕了小半圈,走到土路的尽头,便是大烟山国家公园入口。大烟山坐落在田纳西州和北卡罗莱纳州的边界上,方圆700多平方公里,曾是切诺基领地的中心地带。切诺基人认为在大烟山深处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湖,没有人可以到达那里。

落基山的风暴、墨西哥湾的暖湿气流、大西洋的季风汇聚于此,因此,一年四季都风雨不断。冬季风速可高达160公里。春夏多飓风,常常突发洪水。大多数时候,云雾如烟般笼罩大山,故而得名大烟山。这里的山峰超过4千英尺,是阿帕拉契亚山径山所经海拔最高的区域。低谷是绵延的落叶硬木林,而海拔较高处则是针叶林。大烟山也是虹鳟鱼、黑熊、白尾鹿、山猫、火鸡、马鹿、美洲鼠蛇的家园。

由于300多年来的殖民活动,美国东部大多数森林是次生林,只有大烟山还保存着面积庞大的原生林。这都得益于1934年建立的大烟山国家公园。20世纪初,美国掀起了自下而上的环保运动。北卡罗来纳州诺克斯维尔的商人大卫·查普曼组织了一个民间委员会推动建立大烟山国家公园。

虽然国会通过了动议,但土地都掌握在私人手中,联邦政府缺乏资金收购,计划一直搁浅。后来石油大亨小洛克菲勒出资500万美元,联邦政府又出资200万美元,这才凑齐了收购资金。此时大烟山附近有很多林场、农场、还有切诺基人的保留地。田纳西州前州长本·W·胡珀亲自担任政府收购代表。经过漫长的谈判,终于买下了大烟山附近的所有土地。住在大烟山境内的居民逐步迁出,农场、林场等商业活动被禁止。

1934年6月15日,大烟山国家公园正式成立,知名旅行作家霍拉斯·柯菲尔特、摄影家乔治·梅萨都参与了公园规划设计。在大萧条时期,大烟山国家公园项目成为就业提振计划的一部分。公民保育团在大烟山修建大量公路、旅游和防火设施。还和阿帕拉契亚山径理事会合作修建阿帕拉契亚山径。

丰塔纳水电站
丰塔纳大坝
雾锁大烟山
小田纳西河
大烟山国家公园入口
雨中的大烟山
大烟山
瞭望塔的遗迹
雨中的大烟山

我终于明白自己对阿帕拉契亚山径的误解有多深。在出发前,我认为无论如何东部没有超过8000英尺的山峰,不会遇到像内华达山脉那样的冰雪世界。然而山径的艰难程度与高度无关。大烟山海拔不高,但是山真得没少爬。过了登记处,就是2000英尺的剧烈爬升。爬上山顶,小路通往一座防火瞭望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烟山的全景。果然烟雾笼罩,不可断绝。

刚刚爬到高点,紧接着又翻下谷底,刚才的2000英尺白爬了。山路笔直向下,陡峭异常,每走一步都要当心。下到谷底又是陡峭的爬升,整个上午都是如此反反复复。虽然现在雨水丰沛,但在山脊上却找不到任何水源,只能走岔路翻下谷底取水,再爬回山脊,又白白耗费许多体力。

山风和雾霭的战争打了整整一早晨,到了中午却休战了。山风骤停,雾霭退回谷地。太阳甚至从云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辉,穿过密林,洒在我那潮湿的衣服上。但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好兆头。这不过意味着更猛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果然下午2点,风雨终于如约而至。开始时还是试探性的小雨,渐渐地天气转冷,大雨徐徐而来。爬上莫里斯山脊,石屋就在前方。

大烟山的石屋都是公民保育团在大萧条时期建造的,大多都有5、60年的历史,有的最甚至有近百年的历史。也许修得过于仓促,设计都不合理,全都建在山脊上。一旦刮风下雨,石屋就会进水,且离水源都很遥远。现在屋顶都换过了,还增加了帐篷布遮挡风雨,但看上去还是十分破旧。我并非第一个访客,石屋里已经躺了一个女人。

我想起昨晚正是这个女子跑进丰塔纳木屋,问我借过滤器。她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话唠属性爆表,东扯西扯了半个多小时。她自信地宣称两天穿越大烟山。这在我看来完全不可能。眼看着她越说越兴奋,我就假装没听见,把头埋进睡袋里。

此刻昨天自信满满的女人正躲在睡袋中瑟瑟发抖。显然她不过是个冒充老鸟的菜鸟而已。我不想和这样不靠谱的旅伴共住一屋,便告别莫里斯石屋。再往前走3英里,就是拉塞尔石屋。重新确定目标,我加快脚步,在山路上飞奔起来。

这真是漫长的3英里,大雨渐渐紧了,惊雷响彻天空。雨衣也慢慢失去作用,袖管里都是水,雨水和汗水透过了抓绒衣,内衣变得沉重起来,就像披上了一层枷锁。我很幸运,在完全湿透之前,钻进石屋。

顾不得石屋阴冷潮湿,我颤抖着把湿衣服都脱下来,然后以手忙脚乱地换上干净衣服。这时浑身湿透的凯文也钻进来。他就像刚刚被吊起来肚子充满气的河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放下背包。

“这就是阿帕拉契亚山径,真XX的难!我一直想跟上你,但怎么也追不上!”他摇着头说,“我听说这条路原先是印第安人发现的,这根本是胡说,印第安人才不会这么傻,他们是最聪明的人。”

我想象着凯文驾驶黑鹰直升机穿梭在天空中的英姿,而他如今已经变成身材走样、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灵魂从未油腻,他仍有一颗向前和探索未知世界的心。

石屋
石屋
像排水沟一样的山径

又是一个寒冷的雨夜,早晨醒来,撩开帐篷布一看,木屋的前廊已经积满了水。大雨依旧下个不停,雨雾遮住了一切。石屋仿佛漂浮在另一个次元空间里一样,我完全看不清来时的路,也看不清前路何在。

所有衣服都裹着一层潮湿的寒气。我下了好大的决心勉强穿上去,瞬间浑身冰冷,寒毛都树,浑身上下的血管,肌肉、脏器都冻得麻木收缩,骨头上都要结出霜来,关节涩涩的,甚至可以听到吱嘎吱嘎的相声。

更让我“惊喜”的是,昨晚老鼠造访了石屋。食物袋子都挂在房梁上的挂钩上。它们够不着,于是在我的睡袋上咬了两个窟窿。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凯文也哈哈直乐。我只得苦笑着用应急胶布把窟窿补上,等出了山再做道理。

今天一上午都在大雨中爬坡,海拔逐渐升高,植被变得稀少。爬上一个山顶,走了几百英尺,前方又是一个山顶,我感觉离山顶总是遥遥无期。半个小时后大雨来的更加猛烈,伴随着强风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山势却越来越陡峭,登山杖没了用处,只能靠双手攀登。这哪里是给人走的路,分明是狐狸、兔子、土狼走的兽径。

时间在流逝,早晨7点出发,擦去手表上的积水,看看已是10点。我登上了5500英尺的闪电顶山(Thunderhead Mountain)。我被雨幕包围着,狂风吹得直不起腰来,周围什么也看不见。皮肤被水泡得发白,感觉就像一层湿透的卫生纸,一戳就会破个洞。脚趾头大了好几圈,挤在鞋里疼痛难忍。雨水把山径泡得山径酥软,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排水沟。我只能淌着泥泞的雨水缓慢地滑向谷底。

据说大烟山是北美黑熊的天堂,每平方英里就有2只。这么糟糕的天气下,它们都不知所踪。但我意外地发现山谷中有几只悠哉穿行的白尾鹿。也许我的到来给这些神圣的精灵带了困惑,很快他们便躲进雨雾。只留下啼声和雨声混合在一起清脆地回荡在山谷中。

我想起了《幽灵公主》里的山神,不由得朝着它们消失的方向眺望。阴冷的寒气让我回过神来。我再也没有心情追寻山神的脚步,只想先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又是一段急促的爬升,德雷克山岗石屋就在前方的雨雾中若隐若现,终于得救了!此刻我已经失去前进的动力和勇气,是的,2月22日我只走了6英里! 真是糟透了的一天。狂风暴雨、老鼠咬破睡袋、脚上磨出血泡 ,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凑在了一起。

内华达山脉的暴风雪和冰冷的河水都没有给我带来这么多痛苦。阿帕拉契亚山径与其说是风景山径,倒不如说是意志之路。只有神经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享受这条路带来的快乐。

正当我颤抖着钻进睡袋,老凯文踉踉跄跄地钻石屋。我和他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他眼睛湿润。大叫着说:“真是糟糕的一天啊!我终于活着到这里”!我表示祝贺:“至少糟糕的天气,这里不会有黑熊出没”!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晾晒装备
被老鼠啃过的睡袋
水泡
苦中作乐的自拍

德雷克山岗石屋是典型的大烟山风格,修建在山岗上,三面用岩石垒砌而成,一面挂着帐篷布防雨。屋里有双层的床板,可以躺下12个人,角落上还有一个带烟囱的火塘。水源很远,要走一段崎岖的山路。离石屋大概200英尺的树上挂着吊食物的锁链。石屋里积蓄的木柴都很潮湿,我们尝试生火,但都失败了。

晚上凯文和我聊起摩加迪沙的那场战斗以及《黑鹰坠落》那部电影。尽管我眼中的《黑鹰坠落》足够逼真,但凯文却说它还是“太好莱坞”了。所表现的残酷也不过是真实的十分之一而已。联合国军把所有的火力都倾泻在摩加迪沙。

不管对索马里民兵还是困守城中的游骑兵和三角洲来说,摩加迪沙都是地狱。凯文来说:摩加迪沙是场噩梦,他的战友死得毫无尊严,数以万计的索马里人死于非命。政治家总是虚构出一个又一个敌人,轻易地发动战争,直到自己被自己击败,却从不为后果负责。

一夜大雨不停,那嘈杂的雨声、风声、雷电轰鸣声像极枪林弹雨的噪声,凯文是否梦到当年的峥嵘岁月呢?

23日早晨6点钟,大雨已经连续下了快40个小时。外面还是白茫茫的雨雾。气温倒是回暖,但装备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根本没法穿。我躺在温暖的睡袋里不想起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个回笼觉,再一睁眼已是上午9点钟。凯文也醒过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摇摇头,苦笑说:“我们不可能走!雨太大了”!他说得没错,我们被大雨困住了。

为了避免损耗体力和浪费饮水,我选择看电子书,凯文则呼呼大睡。取水是最痛科的事,当雨稍小时,我就一路冲刺到山坡下,取完水再爬回来。每取一次就受一次罪。下午,我们多了一个伙伴,一个澳大利亚女孩。我们把上层让给她睡。

这是一个奇妙的一天,三个素不相识、不同国籍、不同语言的人,挤在石狭小的石屋中,焦急无助地等待下一个黎明。半夜一点钟,我被轰鸣的风雨声吵醒。狂风夹着大雨一遍遍地拍打着我们的石屋,帐篷布被砸得砰砰响,就像是野兽的嘶吼。屋外闪电划过夜空,把雨幕照得惨白。雷声震得大地酥软,仿佛在颤抖。我感觉石屋随时可能崩塌。

暴风雨的势头越来越猛烈。凯文和丹麦女孩都醒了,女孩也醒了,我们三个人都探出头盯着外面。我不时地看着表,1个小时,2个小时,3小时。正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雨声突然消失了。狂风依旧嘶吼,它最终战胜了雾霭,唱起胜利的赞歌。

6点钟,我钻出石屋,周遭真是冷得彻骨。天边泛着一片灿烂的金黄色,弯弯的月牙还挂在天上。远处山里谷点点灯光是如此璀璨,让我以为自己正站在天空中俯瞰银河。经过了70多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大雨,久违的晴天令我感动。

我突然想起远在故乡的朋友同学,不知此刻他们都在干什么。 也许正在和老板们觥筹交错;也许轻松地刷着美团、饿了么,为选择恐惧症而苦恼;也许赶着下班,接孩子上各种补习班;也许在朋友圈里面晒娃,热烈地讨论着育儿经;也许玩着游戏等着老婆做好热腾腾的饭菜。而我霍比特人,在倾盆大雨中,困守在海拔5000英尺的高山上,在阴冷简陋的窝棚里啃着死面饼子夹午餐肉,喝着冰冷的麦片和半生不熟的方便面汤,蜷缩在睡袋中无法动弹。多年以后也许我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我一定会记住这风雨之夜,记住这大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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