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黄蓉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绝对女主角,应该不会有人异议吧。
别的不说,《射雕三部曲》中,《神雕侠侣》虽然明言小龙女是女主角,可是她忽隐忽现,陆无双、郭芙等人所占篇幅也不少,就连最后出现的郭襄也大放异彩,她这个女主角当得蛮委屈的。《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在后半部分才出现,周芷若和她平分秋色,很难说她是女主角。唯有黄蓉,在《射雕英雄传》中,时时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四大绝世高手中,东邪是她的父亲;西毒抓住她逼她翻译《九阴真经》,却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南帝尽力为她疗伤;北丐是她师傅,日后她继承了丐帮帮主之位;中神通王重阳已逝,他的师弟老顽童周伯通对黄蓉又爱又怕,因为她聪明机智,处处可以挟制住他……
最最难得也最最重要的是,郭靖自始至终只爱她一人,从未喜欢过其他人,也未曾在爱情上犹豫过。较之杨过和张无忌,郭靖真是难得,他连和姑娘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更何况是左拥右抱的想法。
郭靖的一生,总有幸运伴随左右。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一面,但母亲坚强又温柔,又有江南七怪全心全意教导,离开母亲和师父后就遇上黄蓉,以后凡事不须操心。在选择伴侣这件事上,黄蓉的眼光好,但郭靖的眼光更好。两个人之间,像一首歌唱的那样: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有了意义。
且看黄蓉变回女装后的出场:“水声响动,一叶偏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背,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那时,她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郭靖见到她,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她是世间绝色也就算了,可是除了这一点,她连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都无一不精,简直是集天地灵气而于一身。形容黄蓉的词语多不胜数: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多才多艺,博古通今,精通琴棋书画。还有,厨艺了得。一个人,怎么可以懂得这么多?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这还不算,以后,她与郭靖成亲,生儿育女,辅助夫君守护襄阳,最后和夫君及儿子以身殉国。黄蓉无疑是幸福的,郭靖对她偏爱,作者也对她偏爱,不只是《射雕三部曲》,所有金著小说中,只有黄蓉一人,一生有迹可寻。
黄蓉的前半生有惊无险。当时年纪尚小,十五六岁,因被父亲责骂心里难过,竟从桃花岛离家出走,独自一人闯荡江湖,遇上郭靖以后,二人结伴闯荡。夜闯赵王府;巧遇北丐传武艺;归云庄识故人;明霞岛斗西毒;密室疗伤;铁掌峰遇险;桃花岛巨变;蒙古用兵……途中有快乐有惊险,每次危险她都临危不惧机智应对,当然最后也转危为安。她与靖哥哥的感情虽有曲折,她曾为穆念慈与华筝吃醋,但作者厚爱她,穆念慈喜欢的是杨康;而华筝,因为郭母之死,自动远离。怎么说呢?就是给它时间,它自己走开吧。黄蓉与郭靖二人,一个聪明,一个木讷;一个狡猾,一个老实;一个除了武功不太好其他都会,一个除了武功太好其他都不会;就是这样互补。忠厚老实如郭靖,能够说出:“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这种话,这一份感情称得上幸福美满。
与前半生截然不同,黄蓉的后半生则鞠躬尽瘁,为家为国,无怨无悔。通常,他们二人为军国之事劳碌,安安静静相聚片刻都是难得。黄蓉在生下郭襄之后,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郭襄就被抱走。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她四处奔波寻找女儿。郭襄在风陵渡不听姐姐的话,回家后被告了一状,结果当晚郭靖不让她吃饭,一直饿了两日。黄蓉心痛女儿,自己亲自下厨给女儿煮菜。国事上需要操劳,家事也不遑多让,亲力亲为。一个草包郭芙,一个古怪郭襄,真是少操心一会儿都不行。此外还有杨过和小龙女的事,虽然多次因为她的话让小龙女离开杨过,但她也确是一片苦心。郭靖除了处理军事,就只会在儿女问题上作出威严父亲的样子,事事严肃,处处不容情,对郭芙如是,郭襄如是,杨过亦如是。每次他发过脾气之后,黄蓉不得不替他灭火。女性的任劳任怨无所不能,在黄蓉身上有着最好的体现。
只不过,一个人的一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展现在眼前,未免就有人吹毛求疵了。后来,看过《神雕侠侣》的人,大概多数会对黄蓉颇有微言:偏见、护短、多事。应该都这样想过:好好的一颗珍珠,怎么在嫁给郭靖以后,渐渐的褪了颜色?其实黄蓉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是读者为杨过鸣不平,所以对她有意见。但是,她自认识杨康之时,就见识过杨康的狡猾狠毒,他为了讨母亲的欢心,竟然将一只好地地的小白兔硬生生拗断了腿,好让母亲医治,转移母亲的视线不再责怪他日间的行为。江南五怪的事情更加严重。因此,见到杨过狡猾疲懒一如杨康,又对郭靖言加轻侮,因而对他起了戒心,而且,她不过是不教杨过武功,只教杨过识字,并没有真的对他不好。在郭芙断了杨过右臂这件事上,她确实是护短。可她是一个母亲,若换了闯祸的是别人,自当可以慷慨陈词,大义凛然,但自己的女儿,如何狠得了心?大义灭亲这种事情,除了郭靖之外,一般人还真做不来。书中的黄蓉年纪渐长,即使不再可爱,但亦不失为一个可敬可亲的人物,多数人对她的不好感观大概来自电视剧,小说以外的改变不是作者可以控制的事。对于近年中年黄蓉在影视中的形象,金庸先生说过:就好像自己的女儿寄养在别人家里,别人天天打她一样难过。
女儿和母亲是两个不同的角色,前者可以风花雪月,后者不免需要忧心忡忡。和郭靖在一起,黄蓉不断的因应自身的角色改变着自己。有了儿女以后,她的心儿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儿女,唯独没有她自己。但她不只是爱丈夫和儿女,她也爱父母。虽然母亲早亡,她不曾见得一面,虽然她对郭靖爱意浓浓,但桃花岛上,江南七怪惨遭杀手的那一回,她心意坚定,若是郭靖毁她妈妈的玉棺出气,她会先一头撞死在棺上,又拦着郭靖不让他再入墓。蒙古大军侵犯襄阳,郭襄被擒,黄药师摆下“二十八宿大阵”与金轮法王大战一场,他又统领东路兵出战,黄蓉让父亲穿上软猬甲,因为知道这一战凶险殊甚,怕父亲身受损伤,自己终生抱憾。她自己、她的丈夫、她的女儿与女婿都上战场,可是她还是心系年迈的父亲,孝心满满。
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黄蓉在桃花岛上几年,因不想理会江湖之事,九年间没有涉足武林。后来,蒙古军大举进攻,襄阳告急,郭靖携家眷前往协助驻守,一去数十年。在国家大义上,郭靖从来一板一眼立场坚定,黄蓉则一直跟随,不离不弃。这些年,她生儿育女;兼任丐帮帮主,虽然只是挂名,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在她的靖哥哥身边出谋策划协助守护一方危难。一个人再聪明机变,可是一双手也做不了许多,后来郭芙与武氏兄弟表现平平,也在所难免。好在最后还有一个小东邪郭襄开山立派,成为峨嵋派祖师,黄蓉的聪明才智才不至于被后辈糟蹋得惨不忍睹。
少年时的黄蓉人见人爱,中年黄蓉也并不俗气。虽然当爱情渐渐退到日常生活之后,她记挂的不再是二人的风花雪月如胶似漆,当年的聪明伶俐也变成了精明睿智,她依然记得当初与郭靖二人在一起不被接纳,然后对杨过小龙女的事情不再有意见。很多时候,会有一种错觉,《神雕侠侣》的女主角,也是黄蓉。毕竟她出场的次数,比起小龙女来,还是多很多的。而且,她和郭靖也养着两头白雕,多年的相濡以沫比翼齐飞,他们何尝不也是一对神雕侠侣。只是他们没有远离世俗,置身红尘。但那一抹人间烟火,更让她的形象深入人心。
在郭靖眼内,黄蓉一直就是仙女一般的存在,即使二人成亲十几年后,他听到丘处机说起小龙女容貌姿色武林中少见时,心里却想着:那又何足为奇?我那蓉儿自然胜她百倍。他是这样一个仁爱、通常只顾大我没有小我的人,可是,他始终没有把穆念慈母子接到桃花岛去居住,为着就是不想让她不开心。毕竟当年,大伙儿都想把他和穆念慈凑成一对,反对黄蓉与他在一起。这个被誉为“其笨如猪”的男子,有着所有人都比不上的优点。他没有说出口,但他认真地去做,他不想他爱的人不快乐。
是的,在郭靖心里,没有人比得上黄蓉,虽然他也不曾想过要去比较。一个人,能够一生在心爱的人眼里做主角,这真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