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最无情的武器,叫做多情环。
用多情环的少年郎,有个小情人叫盛如兰。
古龙的《七种武器》之《多情环》,讲了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但我看,这是个关于痴情的故事。
盛如兰这个人,整部小说里提到她的部分只有三句话:
盛如兰:盛天霸之女,精暗器。
萧少英,家道中落之子,因酗酒闹事,非礼师姐,已于两年前被逐出双环门,下落不明。
萧少英道:“她不但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妻子,若不是你,我们本来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我们甚至已计划好,要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没说相貌没说本事,小说写到头我们对她的了解也只是她有个特带劲的爹,但是我是真心实意的羡慕她,比羡慕光吃不胖的人都羡慕的那种。
羡慕她的原因无他,她有个只存在于小说里的好情人,叫萧少英。
说到萧少英,啧啧,少年儿郎,举世无双。家世显赫又师承当代大侠,大侠还想把女儿嫁给他。本来啊,会是个一览无余的风光人生。可树大招风,双环门混入青龙会的人,为查出这人,萧少英换上一副纨绔嘴脸,以调戏师姐的名义被逐出师门,又在极短的时间散尽家财,成了世人口中自甘堕落的酒鬼浪荡子。可惜他付出一切还没等查出眉目,双环门被灭,一夕之间,他要保护的师门,要守护的是师父和爱人,统统失去。
先抛开“痴情二字不谈,就凭他愿意为师门付出到如此地步,我就欣赏他。最开始看到结局的时候,我觉得他对葛停香的复仇全然是为了盛如兰,要么他何必大费周折,在复仇之路已然如此凶险的时候,还费尽心机让葛停香亲手杀死他的爱人玉娘,让他也体验失去爱人的滋味。可又看完第二第三遍之后,我觉得我把他想的太过狭隘了。
一个为了守护一派声明甘愿身败名裂的人;一个为了蒙蔽敌人连自己一只手也毫不犹豫砍下的人;一个步步为营到哪怕只剩自己也不放弃,背负着全世界的误会和敌人同归于尽终究报了这血海深仇的人。他自有他要诠释的侠义,也自有他要担当起的风骨。
所以他的痴情就更值得被敬佩。是,他的少年时光里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姐一定在他心里占了好大好大的一块,可后来人生几经沉浮,他在痛苦中咬牙坚持着复仇,没人理解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这样一个人,应该早被风霜雨雪磨去了所有温情吧,大仇得报之后终于放下仇恨,但爱也早就随着消弭了才对,毕竟只是凡胎肉体,爱太苦,也太疼了,而对于他,更是担在肩上连在睡梦中也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负担。就像我们看得大部分武侠小说里,少侠们手刃仇人之后大多选择避世或远游,因为经历过那样沉重的岁月之后,心已经被折腾的像根蛋卷,微微重压就得万劫不复。
可他偏不。他就要撕扯自己,在庞大的恨里,生生扯出爱来照顾。于他而言,那个姑娘像是沙漠里的一汪清泉,他如疲惫的旅人跋山涉水,在满目苍凉中寻到她,终得休憩。他一生快乐的时候真的不算多,而她,就是他记忆锦缎上的澄光舞苇,在每一个他被仇恨啃噬的夜,柔软的盖在他心上。大概算是药,她,就是医他的药。
突然想到《实习医生格蕾》第十季,七年不见已有了各自人生的伯克和克里斯缇娜,已经有了皱纹有了妻子和两个孩子和一家医院的伯克,对曾经的实习医生爱人说:
You hold the carrot,and I will be chasing you.
一去经年,无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你仍是我的追逐,仍是寂寂人生路上,那一抹微光。
可是其实,这些让我们感动的深情如许,大多都在故事里。
我小时候的成长路线比较不走寻常路,别的小姑娘听童话故事睡觉的时候,我妈超爱讲八路军叔叔各种打仗各种帮老百姓补锅的故事,导致我在幼儿园一度被小朋友嘲笑连豌豆公主都不知道。后来大一些,我开始看注音版的聊斋和推理世界;更大一些,我带着本古汉语词典在讨厌的地理课上一知半解的看《洗冤录集》,从小到大印象最深的最悲情的故事,是母夜叉爱上了书生,书生却嫌她难看……后来在身边的姑娘们的带领下涉足言情领域,可左看又看,故事好看,就是没法让我相信……
又怎么能怪我不信?写着“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白居易,是个喜欢收集岁数能当他孙女的歌舞伎的糟老头;写“惊鸿语,三生定许”的纳兰性德,除了她那早逝的小表妹也是有几房小老婆的,准确的说是就算他小表妹还在的时候,他也不只有一个老婆;那个语文课本上写“丁香一样的姑娘”郭沫若……一边写着他撑着油纸伞的忧郁的女神一边滥交到染上性病,让我后来看他的情诗总是不知道怎么说的别扭。就算是古龙自己,也是大酒女人私生子,想想都替他心累。
这也就是他的高明吧,他写出了让我相信痴情的人物,他甚至连女主人公都不用写,就让我相信了。他曾说:“我就靠一枝笔,该得到的和不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这就是寂寞”,可我觉得就凭他能在武侠小说里轻描淡写的一笔就勾勒出这样的感情线,他得到的所有就不算不该。
所以,我想我之前实在是太过苛刻了些,我们用嘴唇亲吻,但也用同一片唇污蔑与争吵,人性多面,浮光掠影里能抓住那些可贵的瞬间,其实已经是幸运。而箫少英,他的存在所应该被感谢的部分,大概就在于让我们看到那些能让人感动与相信的,片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