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别的母亲,你是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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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母生平药似粮,病魔缠身叹命长。
苦戚苟活皆为儿,天地有知当悲伤。
烈日下田不辞辛,披月而归手扶墙。
如今母子阴阳隔,望穿黄土心断肠。
清明时节跪坟前,放声原野唤亲娘。
漫天纸钱伴风舞,思忆往昔泪两行。
但愿魂魄如实在,天堂路上莫相忘。
待到他日儿前往,再续前缘报恩长。


(一)

“儿子,差不多得了。”继父上前拉住我扬起的胳膊。

“没事,我再掘两锹。”强颜欢笑的我倔强地挣脱了继父的拉扯。

一锹一锹的黄土轻轻地飞上母亲的坟头,继而滚落散开,掩埋烈火焚烧的痕迹。不知过了多久,汗水爬满我的脸颊,滑入我的眼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将铁锹插进土里,缓缓走到祭品前面,再次深深一鞠。

转身行走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内心却无比惆怅。总感觉光阴刹那间老去,独绕一堤思念幻化的春水,湖面倒映母亲昨日的笑颜,一朵朵,盛开然后凋零。不是说离开就会不见踪影,不是说转身就可以彻底遗忘,那我为何决绝成殇,冥念母亲依旧存在?

我明白,所有的回忆都是徒劳,可那刻却仿若溃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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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二零一一年腊月十八,母亲似一座逶迤了六十年的高山,轰然倒塌。噩耗传来,我的心如同被一把钝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

津门的黎明灯火通明,我仰头狂奔在工业园区,任凭泪水跌在地上冰成冷凄。我的妈啊,我的娘,你为何不能等等我,我在回家的路上!一切过往打马而过,泪光湿了窗外阑珊影,蘸一笔异地即逝的月色,却难赎有母亲的最后一个夜晚。

“师傅,快点,再快点。”我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催促。

恨意溜进我的心房,点亮我嗜血的眼睛:我的妈啊,我的娘!我已经决然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也想好如何陪在您的身边,看您笑脸洋溢,听您倾诉衷肠。我的妈啊,我的娘!我已经决然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就在新年初始之前,就在两周以后。

回到老家,我触摸着母亲冰凉的脸庞歇斯底里。悔恨的花在我心里开的血色斑驳,败得一塌糊涂,我还是丢了我的母亲,永无还价的余地。

“儿子,你妈没了。”伟岸的继父趴在我的肩膀上痛哭流涕。

我用模糊的双眼望着继父,失重的身体在迷蒙的世界里摇晃,似乎要飘起来。

“你妈和我包着包着饺子就晕倒了,我把她扶起来,想送她去医院。你妈说没事,可能是血压高引起的,我当时没多想,扶她靠在被褥上就去厨房做饭了。”继父哽咽了下,又接着说道“谁知道……谁知道我做好饭你妈就不省人事了。县医院的医生说……说是……是脑溢血……继父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泪,在我的脸上汇成小溪,冲淡了阳光。我依旧跪在地上,望着不告而别的母亲,不动不言不食。

凛冽的风掀开微动的窗帘妄图击穿窗棂,频频抖落夕阳的影子。我打了个哆嗦,在半支烟的雾里,将记忆的布铺成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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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母亲和亲生父亲的结缘是媒人介绍的,结婚的时候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村子里的人都说,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好吃懒做)

结婚后,善良的母亲撑起半边天,起早贪黑翻盖了房子。然而,一心想要改变贫穷境地的母亲,并没有得到刁钻刻薄的爷爷奶奶褒奖,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为难母亲。一九九二年五月,体重仅二斤半的我呱呱坠地,拒绝母乳的我,无疑让母亲再次添了公婆更多的冷眼。时隔多年直至今日,长大成人的我都无法想象:一个月子里的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无人问津,下地做饭,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从我落生到可以正常吃饭,中间夹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喝的是麦乳精。母亲后来告诉我,在她看来,那的确算得上是一段冗长的岁月,一个月好几桶的麦乳精,让本来的家徒四壁变得雪上加霜。但每每提及,母亲坚定的眼神总是泛着光:你是上帝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不管再苦再难,我也要把你养活,让你健康的长大成人。

在我一岁左右的时候,生活再次无情地欺骗了母亲,我的亲生父亲脑血栓栓住了腿,半身不遂。这意味着什么?母亲成了一家五口的希望。可她得到了什么?是公婆无休止的刁难。

有一年,母亲买的鸡仔死了半数之多。但我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担忧的母亲给我煮了一枚鸡蛋。饭桌上,母亲眼睛里流露着歉意,边剥鸡蛋边和奶奶说:“娘,今年咱家鸡仔死的不少,小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是吃窝头啊,所以就只煮了一枚鸡蛋。”

爷爷听到后把脸一横,将手中的窝头“啪”地一声摔在了篦子上,奶奶狠狠地剜了母亲一眼。“切,我们都老了,都是混吃等死的人了,吃不吃无所谓。”

那一年我七岁,那枚鸡蛋被我和着泪咽下,早不记得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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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九九九年初冬,夜幕垂临,当惨淡的月光被乌云吞噬过后,雨伴着雪从天而降。

“娘,你怎么还不睡?”躺在被窝里的我望着烛光里频频拍打腰部的母亲。(一个多月前,母亲因晾菜摔折了腰)

“你先睡吧,一会儿该着咱家浇地了。”近乎干涸的煤油灯捻绳倔强地跳动着暗红色的火苗。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去了能干什么?”母亲扭头看向我,她的微笑在煤油灯灭的那一刹那间消失了。

“我可以给你打手电筒啊。”

母亲没有言语,她用关门的声音拒绝了我。雨雪在母亲刚出村子就停了,虽然当时我没有陪母亲一起去,但也能从母亲后来的言语里还原那夜的场景:

母亲推着车子迎风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乡间小路上,车两侧的筐子里装满了借的塑料水袋。当她忍着腰部传来的剧痛,将近两百米的水袋铺在地里的时候,她的手变得麻木。寒风呼啸着席卷大地,仿佛要吞噬一切,在那个黑暗的夜里。麦田的麦浪翻滚着,破口的水袋里涌出的水无情地扑向母亲的头、母亲的脸、母亲的肩……冰凉的水打湿母亲的衣服,顺着身体流进她的雨鞋。风儿怒吼着、咆哮着,打在她的身上,刺骨的寒冷与钻心的疼痛将她包围,侵蚀着原本就经不起侵蚀的身体。母亲在泥泞的地里踉跄跑着,一个洞被堵上了,另一个洞又现形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耗尽了母亲的体力。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母亲磨牙的的声音唤醒的。那一年我刚满八岁。

母亲当时那苍白的容颜我至今记忆犹新。成年后,记得有一次我攥着母亲因风湿而变形的手,问她,问她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她笑了笑:那比盖房、扣坯子不简单多了,每当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想想你。一想起你,我就有了勇气,一想起你长大就好了,我就有了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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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对于后来母亲改嫁,我想应该是因为我。

那一年我上一年级,学校让交五块钱取暖费,放学后我如实告诉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她那伫立在灶台和面的身体瞬间如泥塑木雕般,良久,她的头微微抬起,十指交叉着缓慢而又反复地搓起了手上的面:嗯,知道了。那天晚上,我陪母亲去了校长家里,拎着大姨送我们的一瓶香油。

母亲先后将奶奶爷爷伺候老了,第二年中旬左右,卖了粮食和家里仅有的一头老黄牛。钱放在了亲生父亲的床底下,净身出户,也不算,还带上了我。

母亲是不幸的,她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母亲是幸运的,因为她后来遇到了继父。

来到继父家的第二年,母亲的腰病犯了,紧接着是手和膝盖的类风湿,病痛常常让她彻夜难眠。逝世前的五六年里又先后患上了高血压、糖尿病,因此,母亲总是自嘲自己是药罐子。

继父的脾气很好,特重视母亲,母亲虽然被病魔缠身,但脸上时常流露着微笑。她常常跟我说:倘若还在那个家,该怎么办啊!我知道母亲不怕死,他怕的是没人照顾我。**若不为儿难苟活,前路无形不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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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安妮宝贝说:**所谓人的老去,不过是认命。知道有些境地始终摆脱不掉,有些事情始终做不到,有些愿望始终无法实现。有时我会认为,完美的生命旅途不是老去,而是无疾而终。不告而别。**

我想,母亲的一生应该称得上是“完美的生命旅途”吧!她咬紧牙关摆脱了那不堪回首的境地,做了好多人认为做不到的事,看我长大成人的愿望也如愿实现。她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育我成人,其中心酸几人可许?她卑微如无名的草,坚强似傲雪的梅。她善良胜似春暖,她执着令东青汗颜。

继父说:你母亲走的很安详。

我说:母亲是我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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