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开铺在回忆上的厚厚灰尘,解封藏在内心或已很久的段段往事,《归乡》又是一条通往「那时」的道路,能够跟陈升95年的专辑《恨情歌》稍作对比:像《六十一号省道》与《十七号省道》,或者《七叔》、《穗花》、《阿春》,与《农夫》、《姑姑》、《再见,阿好婶》等歌曲所写的各色人物,都如拼图一样,拼起了陈升他脑海中忘不掉的旧岁月图画。
当青春的春药效力已慢慢消失,激情的涌浪也渐渐退去,那属中年人的惆怅、落寞与歌者的思忆、不舍,在民谣风的音乐吹动下,竟让人可不计较陈升「唠叨」、没怎去特意押韵的歌词所令歌曲变得的不顺畅,或他音乐上有时会出现的似曾相识之感觉,发出了久违的慨叹。陈升的这专辑(或他所有专辑)之魅力在此,是情感大大地增亮了其创作作品的火光,简朴如点题作《归乡》,内容以「啦啦啦」的大量留白,快接近像清水般的淡,可陈升善感的声音触碰到你心内的脆弱、敏感之处,再加上提升了意境的弦乐、合唱,给这很容易就显得苍白的歌,带来了日暮中的云彩。
到接下来明媚的《美好的哲学课》、《六十一号省道》,领着你抵达陈升故乡中的海岸线,于眼前已走了样的景象、不复再的人与事之触发下,那乐观调子,与他心内的唏嘘,或是季风里的孤独,背道而驰。而变换了音乐天色的《卖田》,续说着家乡的变迁,并令你深感到这地方的苍老、凋敝、凄凉,也映照着现代「文明」中的狼藉,与人们的利欲熏心;之后的《七叔》,较详细地交代了《卖田》内提到的他(七叔)为何要离乡别井,陈升将此风流不羁的人物故事写得生动又揪心,而歌曲延长的outro,就仿似是为七叔他再没有回过去的村子,加多了点冷清、萧瑟之感。
专辑《归乡》,表层是写在外漂泊已久的歌者,对自己青春岁月的思念,但又有着家国的情怀与乡愁,带出了外省人根在哪里的思考(「泉州广州南溪州,这是哪儿来告诉我」)。而西塔琴再次出现的《成功的旅舍》,如《教父》配乐夹杂异国的悲情特质或带上葡萄牙怨曲的风格,那转角破落、经营得不太成功的「成功旅舍」,既暗示着游子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落脚点(歌词用了青鸟来借喻游子),也可以大胆去联想,台湾人总难找到自己灵魂归处的宿命。到国语台语相织的《穗花》,讲述了本省人与外省人相恋的往事,如此听起来很传统的作品里,却有着不传统的创作角度,能延伸至对身分差异的探讨、甚至是中国与台湾的关系(「稻子跟风注定要分离」), 超越了一般情歌的界限,是可作不同的解读。
而自从陈升与左小祖咒进行合作之后,很多人都说他的作品再没有以前的味道,变得「随便」了、「难听」了,但我觉得此阶段的陈升只是在创作上显得越来越无拘无束,例如其写词的思维常会出现的跳跃性(可以由故乡忽然跳到去写美国人登陆月球),却又酝酿到能使人感触的情绪在。陈升的这专辑内,仍然有着他自由的吟唱,但音乐部分比其近年的专辑更加动人,那所谓的不随波逐流的歌曲格调,还是继续地从中而生。
站在《浮云车站》内的陈升,不仅思乡,也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他举杯的宽恕与这歌中仍弥漫的悲伤混和一起,简直要人流下眼泪。专辑于此,陈升将归乡的经历变成了跟昨天的对话,「时间」的概念被提出,更延自到《昨天.今天.明天》中,得到辩证式的发挥。而时间又如列车,尽管只能向前地驶,无法载着陈升真正回到过去、回到原来的故乡或海峡对岸的远方,但他依然想于「当下」的车站去重忆昨日的故事、然后告别,并且在这些故事身上,去寻找着那个,可以再度诠释自己及人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