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梵净山脚下的一家酒吧喝酒。
百无聊赖中想到了很多事情。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心里形容某时某刻的感受，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文字推敲游戏。
不知不觉间，就想到了从前曾经一起来梵净山的朋友。
当时年轻，如今想起，感触颇多。
正当我陷入回忆之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主动来到我旁边，对我说:
“帅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感觉会有些寂寞吧？”
我有些意外，觉得我如今的模样实在已经比不上大学时的意气风发。
一个老男人独自喝闷酒应该已经无法吸引什么异性的注意，更何况有人来主动找我搭讪。
她像个主人一样坐在了我对面，跟我完全没有陌生人的感觉，仿佛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对她说道:“哥不曾寂寞，因为有寂寞陪着哥。”
她哈哈一笑:“你这个人还蛮幽默。”
我说:“我向来都很幽默。”
她说:“我一看你就是有心事的，来，为你的心事干一杯。”
我很豪爽地跟她干了一整杯啤酒。
旋即，她便开始了自我介绍，让我叫她什么什么，她也是因为一个人来玩缺少玩伴，见我一个人，倒不如一起来喝杯酒。
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她叫什么，大概是她那带着南方风味的普通话实在是让当时已经微醺的我一知半解。
但是我这个人也是比较豪爽，无论是谁人跟我搭话，在酒桌上自然也是知无不言，于是很快就和那姑娘打成一片。
酒桌上，我们像一对老朋友一样聊了很多话题，人生、梦想……
她问了我很多问题。
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个记者，我甚至怀疑酒吧里某个角落是不是有她秘密架设的摄像机。
或者周围埋伏着什么自媒体团队，想要从我的回答里套出什么值得曝光的答案。
面对她的问题，我当然都如实回答，滴水不漏。
她忽然对我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真实。”
我带着官方的笑意，对她说:“你我初遇，只怕也是最后一面，无论你知道我的什么，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介意的，更何况，倘若以后我与你相交，如今对你说了一个谎话，我却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倒不如我从一开始就跟你和盘托出，你说是不是？”
她深以为意，对我的坦诚表达了欣赏。
后来我们居然聊到感情问题。
我对她说:“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了解，或者，至少愿意去互相了解。”
她忽然问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你觉得你了解你自己吗？”
我沉思了良久，很谨慎地对她说:“我了解。”
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
她笑了笑说:“你了解你自己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去了解别人呢？”
“这倒也是。”
她继续说：“当然了解也分程度，你怎么就能保证你对其他人的了解就能像你了解你自己一样深呢？有时候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又怎么敢要求别人了解自己呢？”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我改口说道:“是啊，你说的很对，所以我现在觉得呀，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互相尊重。”
她又笑了笑，说道:“尊重？你又错了。”
然后示意我再喝一杯酒，我又饮下一杯，一脸好奇地问：“尊重也是错？”
她说：”尊重这两个字用在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用在一对情侣或者夫妻身上……”
我很想反驳她，并且做出了制止她的动作。
她急忙伸出一只手按住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相敬如宾’这个词对不对？”
我连忙点点头。
她很得意地说:“哥，我觉得爱一个人，对她的尊重总是要区别于对其他人的尊重，如果你像尊重一个领导一样尊重她，或者把她当一个皇帝尊重，我想没过多久，你俩就得因为生活太过无趣而……”
“分手？”
“不一定分手，但一定很无趣。”
“好像也是。”
“至于‘相敬如宾’这个词，我一直觉得它充满了封建时代的糟粕意味，它让我想起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在父母之命的撺掇下和她素未谋面的郎君那种虚假的感情。”
“况且，爱情里的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偏执固执和占有欲，注定让爱情里很难有你所说的那种——”她朝我的眼睛看了一眼，轻悄悄地，“尊重……”
我一下子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反问她:“那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像个理想主义者，不假思索地说道:“是欣赏。”
看着她笃定的神情，我的眼睛一下子就像远古的洞穴里突然燃起了原始人的篝火，仿佛有种震撼心灵的观念突然颠覆自己的认知的那种快感。
“欣赏……”
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欣赏她，你不会和她在一起，如果她不欣赏你，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俩在一起，至少你俩曾经互相欣赏对方，无论外貌也好，品质也好，家境也好，才华也好……在一起的基础，应该是欣赏。”
我也开始固执了，又问道:“可是为什么原本互相欣赏的人，为什么最终却没能在一起呢？”
她说:“很简单，就是不再欣赏了。”
我说:“我懂了，也就是说，其实很多人爱上的那个ta，其实是想象出来的那个ta。”
“虽说一开始很欣赏，但是逐渐了解之后就会感觉和自己想象的对不上，逐渐不再欣赏。”
我喝了一口酒:“所以这个世界上就有了那么多关于分手的故事。”
“哥，你又错了！”她一惊一乍，大声说道，“再喝一杯！”
我摇摇头，笑着又饮下一杯，等着听她的高论。
她突然问了我一句，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哥，你有没有可能会爱上我？”
她突然从对面握住我的手，仿佛想要用她手心里的温度让我感受到什么。
我皱着眉头，居然有些害羞。
看着她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就像珍珠的表面一样光滑，一头淡黄的头发扎着，一脸成熟与幼稚并存的样貌，看起来像卡通里蹦出来的人物，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总觉得她很有趣，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没准真会……
“可能……也许……我不知道……”我迅速将手抽出，半天才吐出一句。
她又像捉泥鳅一样抓回了我的手，仿佛抓住了我的把柄:“那你是觉得，如果你会爱我，你爱上的是你想象中的我还是真实的我？”
我看着她漂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一时之间，居然哑口无言。
我谨慎地想了一会儿，交出了我自以为圆满的答案:“我如果爱上你，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想象中的你，而是因为现在的你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爱上的是此时的，真切的你。”
她终于将手放开，我长舒一口气，她笑着说:“哈哈，说明你欣赏我。”
我点点头，笑着说道:“我欣赏一本正经的你，蛮可爱的。”
“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
“我也蛮欣赏你的。”
我猜测着她的心思，即便是此时身经百战的我依然无法摸透海底藏针的女人心。
半晌后，我才说道：“可是欣赏只是喜欢一个人的基础，爱情像一座大厦，光有一个稳固的基础，顶层设计却潦草不堪，终有一天也终会轰然倒塌的。”
她像一个充满智慧的老者，故作深沉地说道：“不要去想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这个世界没什么是永恒的，包括爱情。”
我问：“那你告诉我，爱情的意义是什么？”
我漫不经心，其实也不指望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的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这类问题就像当年我高考语文试卷上让人猜测作者文章主旨的题目那样让人觉得虚无缥缈和莫名其妙。
她说：“这一切，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根本不值一提，到头来，我们能享受到的唯一就是体验，体验就是最大的意义。”
我有些感慨，喃喃自语道：“是啊，对于一些人来说，爱过已经是最高的褒奖了。”
……
酒过三巡，午夜时分。
我们俩都已经有些醉了。
“明天陪我再爬一次梵净山吧。”此时的她已经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道，看起来已经不胜酒力。
我又举起了酒杯，饮下一口，那灼辣的感觉真是像热烈的从前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我摇摇头：“你还是像以前那样，酒量一点也没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