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生产队杂事录

作者:塔汉

记忆中第六生产队部草图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引用诗人艾青的名句来表达我对记忆中故乡的思念,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记录上个世纪生产队的日常杂事,让后人记住历史上那一段集体经济体制的日子。

在农村有句俗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听起来有些俗气,可其中有一定的道德理喻。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忘不了贫瘠的故乡和记忆中的生产队,我是喝故乡的清泉水,吃生产队里生产的粮食长大,以及难以忘记那些儿时记忆中,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的父老乡亲们。

生产队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新生事物,也是中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土地革命的产物。先是由三五农户脾气祥和自愿组成的农业生产互助组,再后由十几户农民成立的初级社,后来逐步到高级社过度为人民公社。

生产队是人民公社的最基层农业生产组织,因为每六个生产队或是几个自然村组成的大队部直接管理各生产队的生产任务。生产队的公章不对外,大队部(革命委员会)的公章只对上级也就是人民公社,要是到外地办事,要求把大队部的介绍信交到人民公社,然后再由人民公社开出证明或是介绍信,持有这样证明或是介绍信,就可以出门在外地住宿接洽办事了。

一般生产队由五六十户农户组成,平均有老小三百多口人。由社员选出有威望懂农业生产的人担任正副队长、会计和记工员、保管员等要职。队长领导并合理安排队里的社员进行生产活动,会计管理生产队的财务收支记录和年底分红预算,记工员记录每天社员参加劳动工种也就是出勤,记工员年底最忙,得把每个社员的劳动出勤所得工分汇总,然后再和会计依据当年收入计算出每天出工分折合人民币多少,也就是劳动所得,记得最好的分红是每个工(一天10分)合0.6元人民币。也有最亏损的年限,靠天吃饭,记得1979年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播下的种子都没有发芽,各个生产队的大牲畜没有了饲料草,就组织社员们就去挖草根喂牛马,原本贫瘠之地,植被就破坏了,可得救牛马之急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年底了扣除种子粮和生产原料的投入,每个日工还倒赔0.12元,一年四季白受劳苦,还背负上了欠债,好在国家按照指标救济农户玉米杂粮,保证饿不死,也饱不了。也有乐观主义者,逗乐的说,明明早上吃的是麻油烙饼,咋打上饱嗝是菜糊糊味儿。艰难的劳作,愉快的生活,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政策。

队长听从大队部的安排生产,每年开春时在人民公社所在地,召开全公社24个大队的三级干部会议,利用寒假里学校闲置的伙房大铁锅熬(猪肉土豆萝卜疙瘩白)大菜,蒸大馒头给参会人员吃,那是令人羡慕的三天。著名作家汪曾祺曾经在沽源生活后写出了脍炙人口的《黄油烙饼》。所谓三级会(生产队,大队,公社三级)听从上级布置一年的生产任务。农业学大寨,修建水库梯田,开灌区引水浇地,义务修路,植树造林,种植多少亩小麦,莜麦,胡麻,马铃薯(当地人习惯称作山药),秋季交公粮,叫做跳粮。以及预留人均口粮和经济农作物的种植比例。

在那艰苦的岁月,靠天吃饭(干旱地区收获农作物靠降雨决定,要是风调雨顺就是丰收年)的农民,除去完成交公粮和农业税,以及留足来年的种子,农民自己所剩粮食无几,为了凑足每人每年420斤口粮的任务,就有了四斤马铃薯顶一斤口粮的说法,家家户户吃粮紧张(不足),这也难为了勤劳善良的农妇们,她们不仅仅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还得常常研究粗粮细作的法子,于是乎就有了山药鱼,山药丸子,糊糊煮疙蛋,山药饼子,山药傀儡(谐音)刀切片子,莜面饺子,莜面墩墩,冻板板山药……等等多种多样的农家饭的做法。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坝上地区农作物单调,莜麦(燕麦)是主产作物,莜麦和马铃薯合理搭配,就会有那时候度过荒年十几种的做法。糊糊煮疙蛋就是度过荒年的家常饭,山药鱼其实不是鱼,是煮熟的马铃薯搓成泥状掺合莜麦面搓成像鱼一样的面团,然后再蒸熟,炖上鸡蛋羹,要是有肉丝或是草原上的蘑菇汤,蘸着吃,口感有嚼劲道,也是难得的农家佳肴,所以老农们往往说道“山药鱼炖肉”时,就是幸福,也就有了满脸的微笑。

记忆中的村子坐落在南北走向的一条沟里,沟里一条河叫单晶河,村子在河西岸稀稀拉拉的排开有三里长,全大队从北到南依次分为六个生产队。第六生产队部坐落在村子最南边靠近树林,队院是个单独的大院子,院里有一排土坯垒墙碱土抹房顶的西房,用来存放生产籽料和农业工具,紧挨着西房的是两间座北朝南的正房,这就是饲养员住的房子,也是队里社员开会商量事侃大山(刨格愣)的地方,靠近饲养员房就是羊圈了,羊圈的房子前有个石头座底土坯砌墙围成的羊圈,羊舍的前面是羊草囫囵的地方,寒冬腊月遇到大雪纷飞,羊在这样的冬天就得喂养了,尤其是产糕时期,所以这里的草都是豆秸,粟子秸,苜蓿草,干土豆秧等细精草料。在队部南面有个通道,进去有东西走向的几十间牛棚和马厩,牛棚和马厩通道之间每到冬天就得用椽子搭架,上面披上厚厚的亚麻柴,用于抵御严寒保暖马厩。队部大门口有堆的像小山包似的莜麦秸垛。一间大草房紧挨草垛,草房里有一口锋利的大铡草刀,叉子和筛子用来挑秸草和过滤铡成寸草里的沙子灰尘,莜麦秸是用来喂马和牛的,尤其是到了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时候,野外的荒草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这时的牛马羊就得靠喂养了,也是饲养员最忙的。麦秸垛边上有石头砌墙的露天牛马圈,牛马圈的大门是左右各竖立带孔的石头四棱桩子,用椽子插入空洞中来拦截牛马的出入,这几根椽子就另有名称了,一般叫做椽杆。

这圈露天用于牛群马群在夏天过夜或是暖冬歇晌,也是我们小孩子爬在墙头上欣赏健牛犊小马驹的地方,孩子们有时候也调皮的跳进牛圈,把吃奶的牛犊赶走,一个孩子挤牛奶,一个孩子长大嘴巴直接喝牛奶,难免嘴里夹杂着牛毛。

生产队的打麦场方方正正有五六亩地大(每亩是666.6平方米),场面里有闲置的碌碡,现代的脱粒机,扬场机。打麦场的南面有队里的养猪场,养猪场的南面就是沤肥的粪坑了。生产队的农家肥分的很细,有羊粪堆,牛马粪堆,猪粪坑。

在生产队打麦场的北面有掏空的三间机房,里面有队里的磨面机,磨面机分磨莜面机,磨小麦(白面)机,以及打淀粉机和碾米机,动力配置是195型单缸柴油机,每个生产队有柴油机手,都是有文化有悟性的年轻人担任,平时修理加工也是忙个不停,尤其是秋天脱粒抢收的时候,白天黑夜的坚守在机器旁,其它工种有个替换,柴油机手没有人替换,只能在莜麦秸垛边打个盹,熬到半夜三更才休息。

在柴油机房后面有两间土房,一间正方形的土房子里有一盘石碾子,这里是古老的碾米磨面的地方,我记得自从有了机器碾米磨面,这个石碾子就闲下了,有时候农民来碾子上加工冻了的黑山药面和烟叶杆子以及喂猪的干菜,一头小毛驴或是听话的老牛被蒙上眼罩,拉着碾磙逆时针走在碾盘周边的圆心圈里,有时候在夜里加工,一盏油灯,满墙影子和吆喝音。

紧挨着碾子房(当地人俗称碾道)的是炒锅,炒锅房的单扇木门朝东开着,一个周圆微微翘起的直径一米多的大铸铁板就是炒锅,泥巴糊抹的灶台,一个大风箱,铸铁的圆形炉底,一般先是用胡麻柴引火燃着面煤,也有人家没有面煤用麦秸烧干牛粪火炒莜麦的,炒莜麦是技术活,一般都是两个人操作,一个人看炒锅,不停的来回推动手里的T型推子,一个人坐在小板凳子上拉风箱烧火,看炒锅的人用T字形的木头推子将莜麦推到烧热的铁板高处,莜麦就会自动滑下来,莜麦在烧热的铁板上来回的滑动,莜麦就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炒莜麦得会看火候,莜麦炒的过火了,磨成的面粉成色发黑不筋道,所以说烧火的人也得会配合,文火慢烧,不慌不忙,莜麦炒在七八成熟,磨出来的面才白净筋道。每次有人家炒莜麦,都要炒几斤黄金色十成熟的莜麦粒(黄莜麦),这是给家里的小孩子或是前来帮忙的人们预备的,一把香喷喷的黄莜麦,吃在嘴里嚼,那香味在你的对面,距离一米远都可以闻着,可惜现在吃不到了。

玫瑰花好看有刺,莜麦好吃有麦芒,老乡们习惯称麦芒为“莜麦毛子”,莜麦毛子扎人皮肤,特别是炒莜麦时,看锅的人被热浪熏的汗流浃背的皮肤,是莜麦毛子喜欢的地方,莜麦毛子粘贴皮肤刺痒难耐,越挠越痒痒,所以就有了莜麦的歌谣:“脱粒时候莜麦毛,清水河里走一遭(滔洗),火焰山上蹦高高(炒莜麦),和面开水搅一搅,三生三熟成佳肴”

坝上有句老话:“坝上三件宝,山药(土豆,马铃薯)”莜面,大皮袄。这三件宝,生产队里都可以满足你,每年过中秋节,生产队里都要宰杀羊,按人分羊肉,虽然说分得不多,但是一家人吃顿羊肉炒青菜或是羊肉烩豆角是足够解馋了。到了腊月,队里把年老病弱的老牛老马报请大队或是公社有关部门批准,也是要宰杀的,全队每人都可以分领到牛马肉,那个时候严禁屠宰耕牛役马,要是违反规定,就是破坏农业生产罪。生产队里留下牛马皮晒干,来年臭皮匠来了鞣制熟皮做皮绳线,羊皮按户分给个人家,夏天也可以去村里的白皮匠人家,用小米浆水硝盐鞣制,积攒多了就可以做皮袄。

生产队里一般有四种饲养员,担任饲养员的人大都是忠厚老实吃苦耐劳,有责任心,靠的住,饲养经验丰富的社员担任。有两位专门负责饲养牛马,特别是那些白天耕种,拉大车的牛马得靠夜里多次添草加料,还有一位饲养和管理羊羔的饲养员,队里的养猪场也有饲养猪的饲养员,管理着一头大公猪,有十多头母猪就是公猪的妻妾,公猪的任务就是繁衍后代,队里也有时把猪崽子分给社员们自己养,那时候家家户户养猪,政府宣传“养猪是个宝,祖国建设离不了”。著名作家王小波可能就是上山下乡在生产队担任饲养员喂猪才写出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生产队里有两辆五眼胶轮大马车,每辆车由三匹骏马或是骡子拉动,有赶大车的农民,我们习惯称作车倌,跟着马车打下手,帮车倌装车卸车,下坡拉刹车(磨杆)的叫跟车。冬天的车倌身穿老羊皮袄,脚踏毡疙瘩,手里的鞭子稍上有红缨,腰带上悬挂着割皮刀,前胸兜里的装上半盒红满天纸烟,自己舍不得抽,自己抽大烟袋,就是车倌骄傲的象征。队里的车倌也是很辛苦,一年四季没有闲下的时候,春天要往地里送肥,农家肥有沤好的猪粪,队里的发酵好的牛马粪,种山药最好是羊粪肥,种大田就是农家肥和队里的肥了,等把所有的肥送到地里,分堆放好备春播。在雨季到来前,马车还有一项巨大的任务,就是给队里的每户拉一种灰色的粘土(碱土)抹房子,要是谁家盖房子,就得找队长安排马车从山里把石头黄土碱土备足,为了略表心意,备料的这几天都得给车倌和跟车的人准备好一日三餐,条件好点的家里有烟有酒,其实烟酒都是最廉价的,可朴实的人吃苦耐劳没半点怨言。队里还得趁好天派马车到临县的尚义县红土梁煤矿或是康保土城子煤矿给各家各户拉烤火煤,(一般都是面煤),马车出去拉煤得走好几天,车倌们自己带上行李卷和一小袋莜面,途中住车马大店用,来回一次多了六七天,少则三四天,有时候车倌会在拉煤回来的车上插几枝沙棘果,马车回到生产队的院子里,看到红黄色的沙棘果也是我们小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候。

金秋十月是生产队马车最忙的时候,马车天刚蒙蒙亮就去野地里往回运送收割成捆的庄稼,老农民把收割好的庄稼捆好,叫做个子,收割后一般都是十个一堆在地里,叫做戳子,马车装车就是技术活,方方正正的一车用搅椎插入莜麦个子,然后再用搅棒搅动大绳,整个大车就像一个大房子,马车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下坡时跟在马车后面的人拉紧刹车,刹车木磨擦轮毂的声音可以响彻几里以外,要是赶上下雨或是霜冻来临,马车得连夜往回抢运,这就用了马灯照明,队里的车倌除了按壮劳力记工分以外,也有补助工分或是几毛钱一天的补助,多劳多得。车倌一年也不闲,到了寒冬腊月,有娶媳妇的,三套马车上铺垫红牛毛毡,大喜人家给车倌点烟、倒酒、吹茶碗吃焦饼点心,临走在中山服的衣兜里装包香烟(那时候香烟不贵,像官厅烟两毛钱一盒)车倌有纸烟抽也是值得炫耀一下的,在饲养员房子里侃大山的时候,给每个人散发一只烟,等大家都点燃了,整个屋里熏的人睁不开眼了,就开始讲诉出门在外住车马大店听来的传奇故事,啥《老猎户智斗二棒手》,《三寡妇半夜炸油饼》,鸦雀无声的听完后,他一句你两句的议论……一直熬夜到三星东起,明月西垂,才陆续回家。

生产队里为了解决社员家里做饭取暖的烧柴,除了每户分二三百斤面煤,就是小麦秸,胡麻柴,到了冬季,牛马吃了喂的干草,牛马粪也就成了生火取暖的烧柴,社员除了闲下时去野外捡牛粪晒干烧火用,队里安排各户农户轮流打扫牛棚马圈,清理出牛粪在场面围墙不远处晒干备用。

生产队场面东围墙不远就有一条小河,平日里河水平静清澈,泥鳅青蛙居多,河东沿从南到北有五六里长,六个生产队的菜地都在河东岸,在村子南边的河湾里,有一道人工用草皮块砌筑的水坝,把清澈见底的河水堰塞改道流向东山坡,其中有个沟壑,勤劳智慧的社员们在沟边对称用石头砌筑梯形桩,用几根圆木搭起渡梁,在渡梁上绑定两个六寸口径的胶水管,河水从管道流过沟壑后进入浇灌水区,生产队的菜地有百分之八十靠河水浇灌,有少部分用北边一口大水井浇灌,遇到暴雨河里发洪水,就把人工坝扒开口子,洪水过后再堵住聚水浇灌,现在回想起来,就像缩小版的都江堰。队里一般都派两三位种菜有经验的老人负责全队里的蔬菜种植,蔬菜品种不少,除了大葱胡萝卜是大田种植外,菜地里有韭菜,香菜、茴香、胡青(芹菜)、疙瘩白、芥菜、豆角、等大路蔬菜,平时都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成熟的蔬菜,按照生产队的人口平均分配,要是谁家突然来客人了,也可以和种菜的老人通融一说,先拿些蔬菜回家招待客人,等集体分蔬菜时再扣除。

生产队的菜地就是队里农民的菜篮子。

每年开春,冰河开封之季,队里就安排会计和一位有点文化的助手手提量绳(一条有刻度尺的米绳),去测量各家各户的积攒了一年的农家肥粪堆(掏炕洞灰,猪粪,大粪和土混合沤的肥),按立方计算,年底分红时可以计入收入。队里一部分农民随后用镐头铁锹把冻结的粪堆刨成块状,等待三套马车送到地里。每家每户的鸡粪可是要送到菜地里的,生产队的部分羊粪和鸡粪都是一帮年轻人挑担子或是挎箩筐把肥送到菜地里,每次送肥走到冰冻的河面,就会把箩筐放在冰上滑过去,遇到开春时河面有延水,也会把鞋子弄湿了。

送完了菜地的所需肥料,就开始去野外的大田里捡石头,坝上西部山区是丘陵地带,植被太薄,火山岩碎石太多,每年开春都得去捡石头,把石头堆在地头或是田埂上。每年开春都有用耙平整土地的,这也是调教两岁小牛小马干活的机会,每组两个人,一老一小,年轻的人在前手抓牛笼头或是马嚼子控制住初次上套的牛马,老者在后面站在耙上(有时候为了安全,就在耙上压块大石头)手抓缰绳,嘴里大声喊着“嘚嘚驾驾”的驯马令,或是“哎来来来,得得得”的训牛口令,调教驯服牛马也是累活,在开春干粑的土壤里,搞得尘土飞扬,遇到沙尘暴,就会鼻子耳朵眼角都是土,牙缝里都有沙尘,调教驯服好的就是耕牛和套马了,就可以拉犁在狂野笔直的耕地播种或是套车上路了。

生产队里带倌的人不少,车倌,牛倌,马倌,羊倌,小猪倌。羊倌要放牧将近百十来只大尾巴绵羊,为了防止羊群吃了庄稼,就要有个半大小男孩跟着放羊,这个职业叫做羊绊子,往往是羊绊子和头羊在头里走,羊群紧跟在其后,羊倌可以在羊身上薅脱落的星星点点羊毛,用来拧毛线绳织羊毛袜子,有时候积攒多了还可以织毛衣毛背心,老羊倌心善勤劳,有一手绝活,谁家孩子崴脚了,社员们跌打损伤了,经过老羊倌妙手回春(按摩),就会起到立杆见影的疗效,受益康复的人有心感谢,也只能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前给老羊倌送两个月饼。牛倌的口袋里平时都是青草,回家喂养兔子,有时候在夏天也可以挠一点牛毛,用来织毛袜子,积攒多了可以等毡匠来了擀毛毡,毡靴子,毡帽子,最开心的是牛羊倌在放牧时,看到草原蘑菇盘,在淡黄色草场上,常见圆形黑绿色草地,遇到阴雨绵绵,天晴之际,就是长蘑菇的地方。

生产队也有集体聚餐的时候,这时候也是最热闹的时候。每年秋天,队里为了抢收庄稼,颗粒归仓,要脱粒到深夜,柴油机带动着脱粒机(也叫做脱莜麦的憋死牛),声音时而因负荷沉闷冒黑烟,时而减负欢歌,十二伏电灯泡也时暗时明。那时候叫做(打夜战),队长发话,所有参加夜战劳动的人,不分老小,每个人一斤油炸糕(或是炸油饼),一碗熬大菜,这也是调动劳动积极性,团结协作的一种方式,往往这时谁也不笑活谁,并不是单单为了一口吃,而是集体的凝聚力,有时候烙白面饼,就在炒莜麦的大铁锅上,一张直径一米多的白面大饼,用刀切开,新小麦粉,纯胡麻油,虎皮色焦黄的饼子,散发出麻油的香气,麦香油香,夜色撩人,参加劳动的人们,有说有笑,整个打麦场充满了幸福。半大小孩们从场面里脱粒机旁,把莜麦秸背到生产队大院子里的莜麦秸垛上,在大场面有小灯泡照明,可走出打麦场就黑咕隆咚,背上一捆麦秸再往麦秸垛上走,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就越发显得难走,调皮的男孩子借机吓唬女孩子,女孩子就会尖叫一声,老人们也习以为常,知道孩子们在劳动中爱玩,在玩中干活,知足常乐,夜里脱粒好的来不及入库麦子、莜麦堆,由掌管印板的社员在粮食堆上按上板印迹,生产队掌管印板的人耿直公心,队里的粮仓上也有印板,虽然是原始的做法,也相当于现代的密封蜡印。现在回忆起来,再没有那场景,再没有那无私奉献的人们。

每年春夏季也是坝上农民修建房屋的时候,这时候风和日丽,是建房修院最好的时节。修建房屋要请人来家干活,这些人都是工匠,首先是把农闲时在西山上撬起备用的石料(有气眼的火山岩)用生产队的马车运到建房工地。谁家建房就得给车馆和跟车的人预备饭菜,只要是请来干活的,无论是会用石头砌墙的大工,还是和泥搬石的小工都得给每人每天一盒香烟(那时候贫穷,都是0.25元一盒的官厅牌香烟),早饭是莜面傀儡咸菜,中午是莜面窝窝熬大菜,晚上一般都是白面馒头有白酒。到了新建房屋的椽檩上墙铺好栈(有钱人家是芨芨草编织,次之是芦苇帘,其次是树枝胡麻秸),用泥巴压住房顶的栈在当地叫做压栈,这是体力活,非一两个人就能干的了的,所以谁家建房到了压栈这天提前就得有邻里帮忙做好了可供几十人吃的油炸糕和大锅菜,提前一天和生产队长说一声,定好中午早收工一刻,让队里所有社员都来新建房屋压栈,大伙们都知道,干完了活儿吃饭,也就是不到一个中午,就在房顶上涂抹了两边泥巴,第二次是碱土ran泥。红红火火的干活,开开心心的吃饭。村民建房,那时候是大工程,几乎耗尽普通人家里积蓄和粮食,因为建房落下外债也是常见,当地村民有句话“娶媳妇盖房子,不落饥荒好人家”。

生产队里也有个别小孩子,那时候她们辍学早,早早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自豪的被称为“我是公社小社员”,他们春天跟在耕牛后面来回走在耕地里,牵一头小毛驴或是小牛犊拉上一个木框架,框架里有一个小石头磙,用来碾压播种后的垄沟,让土壤保湿,好让种子饱满的发芽。到夏天开始锄地,大人一次锄两垅庄稼,小孩子一次锄一垅,记工分是大人的一半,也有大点的青年按七厘工,就是一次锄地按大人,一次按半个工,秋天收割也是一样,秋天起获马铃薯(当地人叫做山药)时,为了起获干净,就用耕牛再犁地一次,这时候每具牛具后面就得靠小孩子们手持捡粪叉,挎着小箩筐捡又翻出土的山药,数具耕牛一天犁地十几亩,捡上一天的山药,要在晚上日落西山时队里的马车来运回去,要是连续三天好天气,有了干草和牛粪,就可以生火烧山药吃,篝火青烟,烤熟的土豆是那么甘甜,那味道再也寻觅不到了。寒暑假期,来参加劳动的孩子们,在那时候是被看做有出息的孩子们,岁月不饶人,昔日的小伙伴们现在都在步入花甲之年。

生产队里干活的牛马,在白天顾不得吃草料,就得靠夜里进食了。这就有了放夜马的人,队里放夜马一般都是两个人,每到傍晚黄昏时分,就带好雨衣和防寒的老棉袄,等待赶回队部卸车卸套的牛马,然后把耕地牛拉车马分开群,马群牛群在晚霞映红山峦的路上走上山坡,在夜幕下静静的吃草,直到临晨回到腾生雾气的单晶河边饮马牛,然后回圈里喂料(带壳的燕麦),由于饲养员和放夜马的人的精心饲养,生产队里的牛马骠肥体壮。老农谚语“马没夜草不肥,人没外财不富”。

坝上地区寒霜来的早。农民常说“过霜降,挂犁杖”,可社员们,并没有寒冷封冻的土地而闲暇。在大集体中期,也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农业学大寨的运动掀起高潮,社员们抛开冻土层,在坡地里挖掘了一个四方形大坑,这就是打大口井,坝上地区是丘陵地带火山岩地层,地下水层深,靠人工挖掘进度太慢,经常在打井时遇到坚硬的岩石,社员们自己炒制硝铵炸药,打眼放炮都是身手敏捷的人,遇到哑炮是最危险的,有一次,常放炮的人有事临时请假,让我和老王代替,也许是气候夜寒昼暖,导火索受潮,我们装好炸药,点燃了导火索,从深达丈余的枯井里爬上来,极速跑出百十米后,在磐石后躲起来,等待那一声轰响,可过了预订时间就是不响,我们就不放心了,回去查看,刚刚走到井口,闻到了火药味,看到了硝烟弥漫,这时才知道导火索仍然在燃烧,再跑出去是来不及了,原地卧倒的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碎石土块飞上了天空,我们身上落满了小碎石土块,好在有惊无险。

整个冬天,除了有社员打大口井,也有社员在队部院里篡绳子,修农具,备来年春天种地使用,有的年轻人参加基干民兵连,在寒冷的冬季也得训练个把月。

记得队里的田地草滩有近百亩,离队里最远的田地是大北壕,刘家主地,白土窑子,每每到那里收秋,都要备好干粮和水……

岁月流逝,人生如梦,眨眼之间,昔日的生产队随坝上的西北风刮过茫茫荒原火星,解体回归私有农家,生产队不复存在,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生产队的老人们已经有不少成为故人,就是当时年轻的社员,现在都是年近花甲了,为了让生产队的后代记住那段历史,为了记忆中的过去变成这样的文字,拙笔书写,有不妥之处,聆听更正。

2019年6月30日于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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