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爷家离我们刘家庄有二条沟，路途不算遥远，奶奶在我舅爷家没有呆多久就开始返回。

走在回来的路上，夕阳已经开始落山，初秋的暮色也开始慢慢覆盖大地。奶奶回到家里，发生了一件让她感到非常吃惊的事情，爸爸放羊时偷偷地跑到刘承尧家的私塾偷听，不仅被先生抓住，还放丢了人家两只羊。

爸爸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因此乖乖地在刘承尧家的照壁前站着低头不语，刘承尧家的管家对着我爸爸这个八岁孩子，尽情的发挥着他作为管家的威风，他虽然没有劈头盖脸的用粗俗的语言破口大骂，但愤怒的样子确实吓得我爸爸大气也不敢出，差一点尿到裤裆里。

奶奶知道这事时刚踏进家门，同院住着爷爷的大哥和三哥两家人，也就是我的大爷和三爷，爷爷的大哥的媳妇看我奶奶回来，便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奶奶。

她说，彩莲妹子，发儿放羊时偷着去听私塾，让先生给抓取来，现在还在刘承尧的大院里，听说还丢了人家几只羊，你快去看看吧！

奶奶闻言大吃一惊，心里一阵紧张不安，她急忙问，那发儿他爹去看娃了吗？爷爷的大嫂说，大概没有去哩！你赶紧去吧！

奶奶听完没有说话，紧张的脸色却越来越明显，她出了门一阵风似的往刘承尧家中走去，还没有进门，老远就听到刘承尧的管家训斥爸爸的声音。

奶奶听后心中一震。进了门，看见管家站在爸爸前面大声说话，怒气冲天，长满肥肉的脸上涨起了红红地脸色。奶奶镇定神态，走了上去。

奶奶陪着笑脸说，管家，这孩子不争气，给你增添麻烦了。

刘家管家听到奶奶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奶奶，目光仍然是愤愤地。对奶奶的到来似乎并不满意。

爸爸抬头看了奶奶一眼，那是一个承认错误的眼光。奶奶用疼爱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我爸爸一眼，但目光中透出奶奶爱子心切的心情。

奶奶对着爸爸说，你真不听话，哪能自己跑来偷听先生讲课，以后可不能在这样了。

奶奶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拍打我爸爸的身子，看看有没有受伤，同时又对刘家管家说，孩子以后不会再偷听先生讲课，我会好好管教。爸爸依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奶奶说，那我先把孩子领回去了？管家。

管家没有接奶奶的话，背着双手，脸色沉郁的说，你这娃咋不听话，让他放羊，他却跑到东家私塾偷听先生讲课，这还不说，更严重的事，丢了东家两只羊，这可是个大事情，你说该咋办？

奶奶说，有人去找羊么？

管家说，咋没有！去了十几个人呢！到现在还没有找回来。

奶奶知道羊丢了是件大事，管家的话有一定分量，要是羊真的找不回来，到时候后果一定非常严重，那全家今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想到这里，奶奶的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心里给爸爸说，发儿呀！你这次给娘闯了大祸了，娘该怎么办哩！

奶奶对刘家管家说，管家，他还是个孩子，闯的这个祸够大的，我知道我们家背不起，看到我为东家干活的份上，你就发个慈悲，让他跟我回去吃口饭。

管家说，不行，那咋行！

奶奶说，你就开个恩吧！

管家说，这事情东家已经知道了，而且叮嘱我这么做，你说我能开这个恩吗？不行。

奶奶说，那该咋办？

管家说，东家的意思让他在这站到明天，算是惩戒。

奶奶说，那咋行，夜里冷，会冻坏他呀！

管家说，咋不行？你能拿出两只羊的钱赔偿，你现在就可以把他带走。

奶奶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一半感激一半心痛的对刘家管家说，这也是东家的意思？

管家说，这个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

这时聪明的爸爸已经听明白了两个大人之间的谈话，大声对奶奶说，娘，我能站到明天，不会被冻坏的。

过了一会，从门外走进十几个给刘承尧打长工的青年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对刘家管家说，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连羊影子都没有，大概让狼给吃了。说完这些人就转身走了。

刘家管家对奶奶说，你先回去，发儿我让人送点饭吃，你就别担心。

这时天已黑到需要掌灯的时分，天空拉下了黑夜的帷幕。

刘家管家又看了奶奶一眼说，回吧！

他的声音低缓了许多，奶奶在黑暗中默默地表示同意。

奶奶对爸爸说，发儿，娘夜里在门外给你守门，娘陪你，你不要怕。

爸爸说，娘，你回去吧！我不会害怕。

奶奶疼爱的走到爸爸跟前，用手抚摸了一下爸爸的头发，又对爸爸讲了些别的话，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刘承尧家的大门。

回到家里，爷爷的大嫂三嫂都问奶奶事情的结果，奶奶如实地告诉了她们，两个人听后责备刘家做事没有良心，让一个孩子站一夜。

奶奶听后忙为刘家管家辩护，说人家没有罚钱停工已经是大大的恩德了。两人说，你还护着他们，那你也不怕把孩子晚上冻坏。随后，她们和奶奶又说了一会话，各自回自己的房里准备睡觉。

爷爷还没有回来，他每天晚上回来的很晚，夜里总是一身酒气的爬到奶奶的炕上，有时爷爷根本不回家，在外面赌上整整一个通宵。有时，即使回来的早，也要到炕上躺着抽一会大烟，然后便倒头酣睡。爷爷这个恶习，常常让奶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如同秋日的落叶，随风飘飞而无归宿。

爸爸的事总让奶奶心里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她慌乱的吃了两片快发霉的高粱饼，又拿了一件爸爸的衣服，然后就出门到刘承尧家走去。

村里寂静无声，夜色阴黑，村中小路空无一人，黑黢黢地一片。奶奶摸黑高一脚低一脚的来到刘承尧家的院门外，奶奶准备在刘家门外守护爸爸。刘家大门前挂着两个长明灯，不算很黑，但院子里已经没有灯光了。奶奶轻轻地推了推大门，见毫无动静，便冲着门缝朝里面小声叫爸爸。

爸爸听到奶奶的叫声，顿时心里一热，快步走到院门前，隔着门缝说，娘。

奶奶说，发儿，是娘，娘给你作伴来了。

爸爸说，娘，外面很冷，你回去吧！

奶奶说，傻孩子，娘忍心你一个在这里嘛！

爸爸说，我不怕。

奶奶说，发儿，你要是瞌睡，就找个干净的地方睡上一会。

爸爸无语，爸爸心里已经想睡觉了。

奶奶说，发儿，娘给你带了衣服，我从墙外给你扔进去，你穿上睡觉，会暖和些。

奶奶说完，便来到院墙外，将所带的衣服在墙外给爸爸扔了进去。娘俩没有继续说话，爸爸在里面门道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果然睡起来，奶奶则在门外借着长明灯坐在门礅上守护爸爸。

过了好久，奶奶渐渐有些困倦，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闭合，就在她神情恍惚之际，她的耳朵里听到一阵嘈杂的马叫人喊声，那声音对她来说是那么熟悉那么恐怖，她心头骇然一惊，赶快睁开眼睛，平息静听，那声音果然随着呼呼地西北风传到她的耳里，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奶奶急忙站起身子，对着大门里面喊，发儿，发儿。声音急促而惊慌。

爸爸听到奶奶的叫声，迷迷糊糊地说，娘，啥事？

奶奶说，发儿，你快起来。

爸爸听到奶奶的话里饱含着极度的惊慌和恐惧，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大门问奶奶，娘，咋啦？

奶奶说，土匪来了。

爸爸说，娘，土匪真的来啦？

奶奶说，你听听，远处有马队的声音哩！

爸爸竖起耳朵，静静地听了一会，果然听到人马嘈杂的叫喊声，爸爸浑身一颤，心怦怦乱跳，急急地说，娘，我听到了，咋办呀？

奶奶说，发儿，你别急，你去叫醒刘家管家，我去叫保长。

爸爸应了一声，转身跑着去叫刘家管家。刘家管家住在刘承尧家里。

奶奶则立刻赶到保长刘福田的家里，敲门叫醒了刘福田，把土匪即将到村里抢劫的事情告诉刘福田，刘福田责怪奶奶深更半夜大惊小怪，听到风吹草动就以为是土匪来村里抢劫，他让奶奶回家快去睡觉，不要管这些事情。

奶奶听了刘福田的话气愤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土匪人马嘶叫的声音越来越近，奶奶怀疑刘福田的耳朵出了毛病。就在刘福田转身欲进屋之际，刘家管家也赶到这里。

刘家管家说，刘保长，土匪快来了，这一阵子越来越近，我家老爷让你赶快把村里的精壮劳力集合起来对付土匪。

奶奶说，保长，你快点吧！

刘福田狠狠地看了奶奶一眼，无可奈何的转身进屋拿着铜锣走出来，开始急骤的敲打起来，锣声响遍刘家庄的大街小巷，顿时，全村的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所有的精壮劳力在刘承尧家门前宽敞的场地上集合起来，大约来了近百十个人，人人举着火把，手里拿着木棍大刀，场面灯火辉煌。

刘承尧站在前面讲了几句话，队伍顿时肃静起来，他让青年人团结起来打击土匪，保护村中老幼妇女，保护自己家园。人多胆大，很多人情绪高涨。刘福田站在刘承尧的右侧，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队伍前面站着奶奶与爸爸，奶奶是队伍中唯一的一个妇女，爸爸也是队伍中唯一的一个儿童。

队伍在刘承尧的带领下，开始向村头走去，准备在那里截击土匪。走到村头，刚好与土匪相遇，双方彼此停止了前进，相互对峙了一阵。土匪人少，看到村里早有防备，便产生了怯意。面对群情激愤的村民，土匪们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坐在马上的土匪头子是个三十出头的人，面目俊秀，文质彬彬，他看了看情势，朝天连放三抢，把手往后一挥，土匪队伍便开始往后退却，渐渐离村远去。村里的人欢呼庆祝着这不战而胜的成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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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想找刘福田说句话，感谢他带领村民赶走土匪，可奶奶在人群中找了很久，就是看不到刘福田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他。

刘承尧同他的管家来到奶奶前面，高兴地说，你们母子为全村人立了功呀！

奶奶笑着说，谁碰上这事都会管。

刘承尧说，孩子的事就算过去了。

奶奶一听更加高兴，忙说，老爷的恩德我们娘俩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奶奶急忙叫过爸爸，拉着爸爸的手，让爸爸也感谢刘承尧的大恩大德，谢完后领着爸爸随其它人往家里走，一路上高高兴兴地样子。

其实，奶奶的不幸正是从这天开始的，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卷入到一个阴谋中去，并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那个土匪头子就是在前面提到的被我父亲抓住的穿着红马甲的土匪，父亲从他口中才知道奶奶死去的真正原因，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