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色将晚，一个父亲到达家门口。
他把沉重的公文包放在鞋柜上，松开领带，脱下西装，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又熬过了一天！
他抬脚准备换鞋，低头一看，满地凌乱的皮鞋、运动鞋、布鞋、拖鞋，他的拖鞋却只看见一只。“怎么这么脏乱啊，别人家的入户花园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蹲下来找另一只，找了半天，才看到它趴在垃圾桶背后的地面上，压着一卷脏兮兮的头发。
家里黑乎乎的，只有厨房里的灯亮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和锅铲敲击铁锅的叮当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心里烦闷。
“我回来啦！老婆！”他朝厨房喊道。厨房里那个胖胖的身影没有反应，双手在炒锅里专注地鼓捣着，嘴里还哼着小曲。
他探头进去，看到她耳朵上的耳机，叹息了一声，兀自走向厕所，“别人家的老婆看到老公回来，不说笑脸相迎，总得回应一声吧！”
他进卧室换了衣服，再次走进厨房，他老婆这才注意到他，摘下耳机大声地说：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看到她油乎乎汗津津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干裂的嘴唇，听到她打雷一般的说话声，他心里起了一阵厌恶之心，“为什么别人的老婆都打扮得那么精致，说话也那么温柔呢？”他在心里说。
“孩子们呢？”他问。
“下楼玩去了吧！”妻子说完，又把耳机塞回耳朵里。
“知道我6点回家，也不来迎接我一下，就知道玩，别人家的孩子哪像这个样子？”
“啊？你说什么？”妻子打雷一般的说话声又传进耳朵。
“没说什么。”他讪讪地走出厨房。
02
过了一会儿，大门响了，孩子们回来了。
大女儿12岁，上初中，长得像妈妈，也是胖乎乎的。正处青春期的她，喜欢咬着嘴唇，不喜欢说话，总是一副倔强的表情；她迷恋日本动漫和流行音乐，最讨厌体育课。进门后，她礼仪性地叫了一声“爸爸”，就钻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小儿子6岁，上幼儿园大班，长得像他，瘦瘦的；他喜欢工程车，手里总是拿着一个玩具挖土机。看到爸爸，他高兴地冲过去，一下子坐到他大腿上。
“想不想爸爸呀？”他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问。
“爸爸，你给我买饮料了吗？你上次说了周五下班给我买的。”儿子问。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他歉疚地回答。
“你总是忘记，别人的爸爸妈妈就不会忘。”儿子有些失望，也有些生气。
“我下次记得，好不好？”他安慰道。
“永远都是下次，我才不相信你呢！”儿子说完，从他大腿上溜下来，玩他的挖土机去了。
他有些震惊，一时语塞。
03
“吃饭啦！吃饭啦！”妻子一边叫，一边把菜端到桌子上：一盘回锅肉、一盘清炒空心菜，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囡囡，你也不来帮忙端菜、盛饭，都这么大的人了！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像你这样！”妻子数落着女儿。
女儿嘟着嘴来到桌子旁边，扫了一眼，说：
“怎么又是回锅肉、空心菜和西红柿鸡蛋汤，天天都是同样的东西，难吃死了，别人家可不是这样！”
“你什么态度？老娘辛辛苦苦做了，叫你吃现成，你还挑剔！楼上老张家的姑娘，比你还小呢，爸妈工作忙，每天都是她放学回来去买菜、做饭，等着爸妈回来吃。你就知足吧！”妻子回敬女儿。
“妈妈，这个空心菜太长了，我嚼不动。”儿子说。
“怎么可能嚼不动！你都6岁啦，不要总是找借口挑食，你看人家成成从来不挑食，什么都吃，长得胖胖的，哪像你，瘦得像猴子一样！”
儿子叼着一根空心菜，委屈地拨弄着勺子。
丈夫看着妻子夹起来一大块滴着油的五花肉，和着一坨米饭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忍不住说：
“老婆，你是不是该减减肥啦？”
“怎么？嫌弃我呀？”
“不是嫌弃。你看，别人都在减肥呀，老王说他老婆瘦了20斤后，身材变得很好，人也自信了好多！”
“我才不减呢！我就想做一个没有尊严的吃货。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吃，难道等死了去阴间吃啊！让我不吃，还不如死了算了！别人老婆身材好，你跟别人老婆过去啊！”妻子说着，又将一块五花肉放进嘴里。
04
饭后，一家人去公园散步。
公园旁边有一个正在施工的楼盘。
“爸爸，快看，挖土机！”儿子兴奋地叫着。
“嗯。”爸爸说。
“就知道挖土机！别的小孩都喜欢宇宙飞船啦、赛车啦、坦克啦，就你，从三岁开始，整天就是挖土机挖土机，没出息！”妈妈说。
“儿子，你长大想做什么呀！”爸爸问。
“开挖土机！”小男孩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楼盘的主体框架已经完成，楼顶挂着的巨大红色条幅随风飘动着，在白色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尊享花园大宅118-208㎡，巨惠呈现，联系电话：8888……”等字样。
“今天在小区里跟别人聊天，好多人都买了这个楼盘呢！我们要不也买一套吧！听说现在99折。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又旧又小，买了新房后，可以把旧房子租出去，压力也不会太大。”老婆说。
“你倒说得轻松，工资几年没涨过了。这个新楼盘，你看到没有，25000起，即便买最小的118平方的，也接近300万了，首付3成要90万，贷款210万，月供要一万多，旧房子也就能租3000一月，相当于每月还7000多，咱们一个月收入就20000多点，到时候日子就紧巴巴了。”老公发挥理工科的优势，列举了一串数据来反驳老婆。
“可是别人都说房价还会涨，现在不买，恐怕以后就更买不起了！”老婆说。
“我听别人说国家要调控房价，以后不仅不会涨，恐怕还要大跌呢！”老公说。
“那么多人都买了，别人都是傻子吗？”老婆说。
“我们公司很多人在炒股，别人有的一个月就赚了几万，比买房子划算多了。我也准备尝试一下。”老公说。
“哼！不买就不买！跟着你就只能一辈子住老破小！”老婆气呼呼地说。
05
回家后，父亲让女儿把作业拿来检查。
连看了几道数学题，都是错的，他的怒气逐渐升腾。
“看看你都算的什么玩意儿啊？那么简单的方程都不会解，你脑袋里都装什么啦！天天就知道动漫、动漫，也不知道跟人家小丽学学！”
“看动漫有啥错啦?人家小芳的爸爸去日本出差，还专门给她带手办呢！我数学差还不是遗传你们的智商！”女儿顶嘴道。
“孩子她妈，你看看你女儿，啥没学会，学会顶嘴了。你也不教育教育？别人家都是妈妈辅导作业，我这上班累了一天，你也不分担下。”
“别人家是妈妈辅导作业，可是别人家的爸爸升职加薪，赚钱多啊！你今天不是竞聘主任吗，成功了吗？”
“唉，别说啦！别人跟领导关系好，又会拍马屁，能力也比我强，我哪争得过！”
“别人拍马屁，你就不能学学拍马屁吗!别人能力强，你就不能努力提高能力吗!”
“你还说我！别人的老婆比老公赚得多，又会照顾家庭，身材还保持得很好呢！”
“好吧！你嫌弃我是不是？不想过了是不是？离婚呀！你以为老娘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爸爸妈妈，别吵啦！”儿子走过来，拉着妈妈的衣角说。
“天天吵，烦不烦呀！别人的父母哪像你们，就知道吵架！”女儿大声吼道。
06
墙上的钟表指向10点，一家四口各自气鼓鼓地洗漱上床。
“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儿子央求道。
“有什么好讲的，自己看！”爸爸怒气未消。
“别人的爸爸都会讲睡前故事的。”儿子委屈地嘀咕着。
孩子们入睡后，老公跟老婆又继续就买房和升职的事情吵了半天，越吵越气。
末了，老公从衣柜里另抱了一床被子，去客厅的沙发上睡去了。
白天陪客户走了半天，又参加竞岗演说，他身心俱疲，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奇怪的人。
在暗淡的光线下，他只看得清他的轮廓，他觉得他看起来像他见过的哪个人，但是仔细一看，又都不像。
那人对他说：“跟我来。”
那声音空明澄澈，回声荡漾，像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他身不由己地起身，跟着他往前走。
那人领着他在幽暗的森林里飞快地奔跑，他感觉从来没有跑过这样快，哪怕在中学时跑100米最后冲刺的时候，哪怕儿时去别人果园里偷橘子被狼狗追的时候，都没有跑这么快。
最后，他到达一处空旷的地方，四周是茫茫灰雾，他什么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也消失了。
他四顾茫然之际，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生活很不如意，对吗？”
“是啊！”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比你过得好？”
“是啊！你是谁？”
“我是‘别人’。”
“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谈论我吗？你们一直说我的名字，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谈谈。”
“你想跟我谈什么呢？”
“你很羡慕我对不对？我长得比你帅，赚钱比你多，我家的房子比你的大，老婆比你的漂亮，孩子比你的懂事，我的生活比你的精彩，我的人生比你的顺利……你是不是特别羡慕嫉妒恨呀！”
他回答道：“当然啦！我羡慕你！我嫉妒你！我恨你！可是，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成为你！”
“你羡慕我，嫉妒我，恨我，那是因为你并没有看到真相。”
“真相是什么？”他问。
“你自己看吧！”那人回答。
07
一轮清冷的圆月缓缓自地平线升起，皎洁的白月光驱散雾气，那人的轮廓在他眼前逐渐清晰。
他睁大眼睛，凝神而视。
那人慢慢裂变成两个人，又变成四个、八个、十六个……这些人很多是他认识的，老张、老王、成成、领导、客户、同事……很多是他不认识的，随着人数增加，他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年人、婴儿，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健康人、残疾人，土豪、中产、工人、乞丐……
有些人穿得体面时尚，有些人则破衣烂衫。有些人笑着、欢呼着，有些人哭着、悲痛着；有些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有些人茕茕孑立，孤孤单单；有些人在握手言欢，有些人在唇枪舌战；有些人在拥抱亲吻，有些人在打架斗殴……
“突突突！嘭嘭嘭！咔咔咔……”刺耳的声音传来，打破他的神思。
他循声望去，一座高楼前面的广场中，灯火闪烁，人潮涌动，随着持续的枪响，尖叫和哭泣裹挟着人群四散跑开。几分钟后，广场上只剩几十具横七竖八尸体，鲜红的血液在地板上流淌，汇成一大股，流向最低洼的地方。
他惊魂未定，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画面:三个强壮的中年男子，都没有穿衣服，一个浑身像血一样红，一个浑身像土一样黄，一个浑身像油漆一样蓝，他们将几个小女孩渐渐逼到墙角，然后像猛兽一样扑过去……
“不要！”他禁不住大呼。
“我不要看了，快关掉！”他闭上眼睛，大声抗议。
“还没完呢，你再看看其他的吧。”“别人”的声音像画外音一样传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又睁开眼睛。
眼花缭乱的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眼前流动、重叠、扩散。他觉得生平亲眼见过的、在电视上看过的、在书本上读过的、在想象中驰骋过的画面全都来到眼前。他看到光明，也看到黑暗，看到希望，也看到绝望，看到生，也看到死……
他觉得五官七窍都快不堪重负了。
一群秃鹫啄食完一具婴儿尸体之后，嘶叫着飞向天际。
东方渐明。
这些混乱的景象渐渐收缩，最后又凝聚成了“别人”。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你口中所说的‘别人’。有些人或许比你活得光鲜、成功、幸福，但是也有很多人过得悲惨、痛苦、绝望。你说你想要成为‘别人’，但其实，每个人都是‘别人’眼中的‘别人’。‘别人’的境况千差万别，以‘别人’为参照，我们永远无法找到自己的坐标。何不收回那些无谓的羡慕嫉妒恨，将眼光聚焦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上呢？”
他思索着‘别人’的这番话，似梦似醒。
08
第二天，在早餐桌上，他跟妻子儿女说起梦中的“别人”。
“我也梦见他了。”妻子说。
“我也梦见他了。”女儿说。
“我也梦见他了。”儿子说。
他们彼此交换梦境，除了一些细节和谈话以外，情景几乎一样。
“好奇怪，我们居然做了同一个梦！”女儿说。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父亲说。
“我不想成为别人，我要跟爸爸妈妈姐姐在一起。”儿子说。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以后再也不要用'别人'来互相指责了，好不好？”妻子说。
“我同意。谁要违反了就该谁洗碗，连洗一个星期！”女儿说。
“可是我不会洗碗怎么办？”儿子说。
“不会就学习嘛？多洗洗就会了。”父亲说。
“快吃完，咱们出去逛逛吧，别……哦……，不，其他人都出门了。”妈妈差点说漏嘴。
“哈哈，妈妈犯规了，别人的同义词也不行的哦！”女儿说。
“那不算，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妈妈说。
“好吧，这次先饶了你！”女儿说。
儿子吃完了，用筷子敲着碗边，唱着一首自创的新歌：
别人是个什么人，
别人是个大坏人，
我们不要做别人，
我们就要做自己……
谢谢阅读。我是乐蜀人，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写故事的人。
关注我，和我一起探索故事里的人生百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