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
文和元年,春。
一道惊雷炸响,天地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宫女白禅被惊醒,依稀在那道惊天动地的雷声之中,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哀鸣声,冲破云霄。
这落败清冷的千秋宫,是宫中众人都禁忌的冷宫,除了她和前朝的十一公主,已经很少有人来。
公主?
白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吓得从床上翻滚了下来。
刚才那道惨叫声,一定是十一公主的。
她抓起一盏风灯,照着弯弯曲曲破败的回廊,寻找十一公主。
“公主——”
寂静的千秋宫,春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寒风刺人,隐隐弥漫着一阵血腥味。
白禅走到一处拐角处,忽然瞧见院里的凉亭内一阵亮光。
她抬头望去,破旧的白纱帐随风飞舞,隐隐约约看见三条人影。
只那么一看,她便知道是谁。
尊贵冷酷的帝皇战御,即将母仪天下的秋凤仪,以及战御身边的第一侍卫百原。
不,不是三个人。
白禅仔细瞧了瞧,身体忽然瘫软在地。
死死地掩住自己的唇,半点声音都不敢发。
她看见,凉亭之中还有一人,那白衫的女子,春夜寒意料峭,她却穿着单薄,墨发披散在身侧,整个人双手张开着。
竟然活生生地,被两把利剑刺穿手臂,钉入凉亭的大柱子。
被钉在那里满身鲜血的女子,正是前朝赵国十一公主赵子时。
三年前,赵国沦陷,战家取得胜利,建立燕国,赵家成为阶下囚,许多族人不堪凌辱而亡。
留下这十一公主赵子时。
赵家残余的将士便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了赵子时的身上,可是,谁曾想,赵子时爱上了燕国不受宠的九皇子战御。
一个月前,被情冲昏头脑的赵子时,竟然不惜代价,动用复国大军,帮战御弑父杀兄,夺得了天下。
本来以为战御会知恩图报,谁知战御上位,大肆屠杀复国大军,十万军士,血流成河,染红了护城河。
就在昨天,十一公主赵子时被送上祭祀台祭天祭神灵。
战御亲口告知天下,十一公主身有神光,饮她的血,可治百病。
天下愚民,纷纷上当,割她百刀取血。
赵子时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绝望,地狱就在她的身后。
此刻,战御就站在她的面前,一步步地靠近她,用他手中的剑,把她逼入那森寒的地狱深渊。
风把白纱帐撕扯得猎猎作响,雪亮的闪电,把战御的容颜照得清晰无比。
如同冰雕雪筑的轮廓,高挺如雕刻的鼻翼,薄凉的唇,线条流畅冷硬的下巴,处处透出了这个人的残忍无情。
他一身黑衣站在她的面前,肃杀。
“十一,怪只怪你天生反骨,杀戮太多,手中沾满了鲜血。”他勾起嫣红的唇,残忍地浅笑。
那双细长的凤眼,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
眼眸之中,盛满了阴历,缓缓地接着说:“所以,不是朕想杀你,而是这天下人,容不得你。”
他敞开手,仿似无奈。
更多的,却是一种慵懒散漫的残酷。
又是掀唇似乎十分不舍地道:“朕亦是舍不得杀你的。”
“你撒谎……。”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声音却是沙哑得低沉无比。
她想要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断断续续地控诉他:“分明是你…是你忘恩负义…我助你登上帝位…你却要立这个狐狸精为后…想杀我……。”
赵子时用了全身的力气,强忍手臂被刺穿的痛苦,手指还是怨恨地指着战御身边秋凤仪。
脸上满是憎恨怨怼,使得她那张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脸,越加的狰狞可怖。
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生生的恶鬼。
娇柔美丽的秋凤仪嘤咛地叫了一声,害怕地躲入了战御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胸膛,一双纤纤玉手揪着他的衣袖。
一双美目含着秋水,怯怯地看着赵子时。
“御哥哥,她好可怕,人家好怕……。”说完,一双水眸,泫然欲泣。
看见她这副样子,赵子时只恨不得撕开她这张伪善的面孔,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藏在底下的丑陋。
战御爱怜地环住她的肩膀,轻声地哄她:“别怕,有朕在。”
说完,眸光如刀射过去,看向赵子时。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手伸向身边的侍卫百原挂在腰上的宝剑,剑光寒气逼人,赵子时只觉得眼睛被刺痛。
手下刀落,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掌,从手腕处,被斩断。
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咚的声音。
“啊————”
哀嚎声从她的唇中溢出,惨烈无比。
疼痛让她几乎晕死过去。
但是她却死死地咬着舌头,让自己撑着不晕。
剑入鞘,战御面容冷酷地警告她:“亡国亡家的贱种,你不配指着仪儿。”
说完,又是爱怜无比地抚摸着秋凤仪的肩膀表示安慰,那一刻,赵子时分明从秋凤仪的脸上,看见了得逞的冷笑。
这个女人,心如蛇蝎,怎么可能害怕?
她只不过是想要借着战御的手杀了她赵子时罢了,而战御,却是真的如此心狠手辣,断情绝义。
“战御……你真狠心……枉我为你付出……这么多……是我瞎了眼了。”赵子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都是悔恨。
混杂着痛苦,还有巨大的仇恨。
眸子里的那种仇恨,盯着战御的时候,他都觉得她正在用刀子,一层一层地剥着他的皮。
战御的脸色,阴冷肃杀。
他甩袖转身,冷厉地开口吩咐身边的侍从百原:“赵氏失德,秽~乱宫廷,当诛,挖其心,尸首丢到扶灵山,野狗豺狼食其肉,啃其骨,以正宫闱。”
“遵旨。”
侍从百原低头,接旨。
“哈哈……哈哈。”
一声尖锐骇然的笑声冲破宫闱,如鬼魅的声线,让人感到惊恐和厌恶。
“战御,你最好是……能灭了我的魂……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索命。”
她仰头狂笑,笑着笑着,胸口一阵闷痛,心痛欲裂,她哇地吐出了一口浓血来。
原来,这便是人间极痛。
尊贵冷酷的帝皇徐徐转过身来,那黑曜石从发际垂下来,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侧轻轻地摆动。
宝石光亮,里面隐隐有血丝。
这个男人,谈笑间,取万千人的首级,不曾蹙眉。
这黑曜石里面,都是她至亲的人的鲜血。
她恨,她好恨。
他倏然伸出手来,那袖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捏着她尖削的下颌,残忍恶毒的话,一字一句地从他那凉薄的唇中跳动而出。
“朕若是让你鬼都做不成呢?”
说完,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来,眼角边有阴森的戾气萦绕,声音故意放得很轻,说:“十一,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孩童洪亮的哭声从宫墙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赵子时的脸上涌出一抹喜色,浑浊的眼睛浮着雾气,嘴里喃喃地叫着:“孩儿…我的孩儿。”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孩童的哭声逐渐沙哑,然后是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那哭声,戛然而止。
“你对他做了什么?”赵子时傻了一般看着战御,身体在颤抖。
战御阴阴地微笑:“朕让人,送他和你一同上路。”
他的话刚说完,从宫墙那一边丢进来一个白色的襁褓,那襁褓里面,包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露出来半截身子。
满是血的身子,襁褓,也被血染红。
“不——”
声嘶力竭的声音,承载了无比的苦痛,她嘶叫:“战御……你疯了…他也是你的骨肉。”
赵子时就像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完全不顾钉在她身上的两把利剑,疯子一般撕扯着身体,嘴里像个困兽一般嘶叫着。
活生生地把手臂从两把剑的剑柄拔了出来。
她的两条手臂已经破烂不堪,身体如块破布,站不稳,摔在地上,但是她还是爬向那个孩子。
一只雕龙靴子出现在跟前,抬起来,重重地踩住她的手臂。
入骨的疼痛,让她吸了一口冷气,却不肯再叫,抬起头来,目光怨毒地看向战御,仇恨深入骨髓。
被她这么看着,他的脸色,依旧风云不惊。
他在她的跟前蹲下下,伸出手指上抚摸过她满是血污的脸,他拇指上的蓝扳指,刺痛她的眼睛。
那是她曾送给他的。
许的是定情之物。
还记得那时候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为他戴上扳指的时候他许给她的承诺,他说:“我战御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你,若我战御负你,愿受人间极刑。”
她心里甜蜜,却是伸出手指上覆上他的唇。
不让他如此诅咒自己。
现在,他慢慢地脱了下来,放在了她的跟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容颜覆盖了一层寒冰。
字字如刀:“十一,朕要让你,生,被天下人唾弃,死,不能入土,把你挫骨扬灰。”
她终究是不能爬向她的孩儿。
因为百原手中的剑,已经伸向她的胸膛,她睁着眼睛,看着胸膛缺了一块,那红色,还在跳动的心脏,跌落在战御的脚边。
最后入耳的,是战御无情专断的话:“把她丢入扶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