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8)
看完夏目漱石的长篇小说《我是猫》,想写点什么。
说内容之前,先写写这本书本身。我借到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的版本,是胡雪、由其合译的。451页泛黄的纸掂在手里多了点分量。纸张质量并不好,斑点密布。还有些细小的碎屑,像风干了的记忆安睡在字里行间,轻轻一抠,飘落了。翻开几页,手指在书页上缓慢滑行,发出沙沙的轻响,耳语低吟一般夹着岁月的几声轻叹。书也是会默然老去的,它的面容历尽沧桑但它要讲的故事依然鲜活。这是老书的魅力啊。
小说以这样的句子开篇:“我是猫,名字还没有。”区区八字,日本味已从五十多年前的油墨里飘散出来。情节很简单,连夏目漱石自己也说这部作品“像海参一样无头无尾。”整个故事在一只猫的记叙中展开,从它被主人收养开始到最后喝了啤酒跌进水桶里淹死结束。这只猫并不简单,在描写主人和其朋友们时总要加上些讽刺和调侃。在它眼里,每天奔忙庸碌的人们不过是一群“专门制造一些不必要的事物来使自己苦恼”的家伙。主人在家中的蛮横霸道和对警察的唯诺谦恭对比鲜明,滑稽中杂着酸楚。把他的形象复制几百万份从高空撒下去,这个世界的辛酸无奈就集齐了一半。再把高谈阔论却不知所云的迷亭先生和在大学里磨玻璃球的水岛寒月先生算进来,一个迷迷糊糊、绝望地运行着的世界在这些小人物的窃窃私语里形成了。对于这一点,讲故事的猫有个精辟的论断:“人们的样子虽然很颟顸,但是一叩他们的内心,就都不知不觉发出悲哀的声音来了。”这些人注定的可怜和渺小若由一个同为人类的讲述者道出,则在真实的基础上显得虚假;将这一切放在猫眼里,荒诞的表皮下却露出真切的颜色:人们奔波劳累,逐利争名的样子在旁观者看来多么可笑可悲。可惜,一从娘胎里出来,我们就不是旁观者了。
夏目漱石的叙事在这部小说中并没有沿袭日本人短小精悍的传统,对于人物和场景的描写十分周详,有些地方甚至显得拖沓。但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用这种慢板的节奏使整个故事在一种慵懒闲适的气氛中展开。读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盛夏的闷热下午小睡一会醒来的感觉,梦的残影还停留在鼻头的几颗汗珠上。在和人亲近的动物中,也只有这毛茸茸,一天睡十小时以上的家伙最适合讲这样的故事了。如果有人问我这部小说有多长,我会这么告诉他:就像北方夏天的白昼那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