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歌白薇,是一名职业作家,我写过很多小说,都有她的影子,而事实也证明,读者喜欢的小说,也是我写的最用力的。
用力的感觉,就是对回忆的殊死搏斗,与念念不忘的生撕拉扯,与耗费余生的激烈对峙。
我是从未见过火光的飞蛾,想朝你的方向飞,即使明知要坠毁。十四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懂爱情的,懂爱情的不过是莎士比亚。没错,当年的我是不懂爱情的,懂爱情的不过是多年后回望过往时,固执不愿说后悔,却又心有不甘的歌白薇。
(一)初相见
男生喜欢的女生,一共分三种,一种是假小子,这是兄弟那样的喜欢;一种是高冷御姐,冰山美人,不太愿意理人,可男生就是趋之若鹜;一种就是活泼开朗的类型,古灵精怪,和男生很聊得来的。
这三种女生有一种共性,就是没有特别要好的女生朋友。
经过仔细观察,我属于第三种,而苏瑾,属于第一种,一米八的身材,一头俊秀的短发,滑板鞋,打领结,酷爱打篮球,跟男生称兄道弟,扎在男人堆里,雌雄难辨。
我和苏瑾作为男人堆里的两个另类,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我们在一起,不过一周的时间,却要用一辈子去忘怀。
苏瑾来自宝岛台湾,和导师们一起来大陆进行学术交流和访问,同行的还有几个同门师兄弟。我本着跟导师打酱油的原则,混一个项目经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导游。
白天,苏瑾和我的导师带着各自的弟子开圆桌会议,进行学术交流,无聊至极。
晚上,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
(二)小吃街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既要让台湾同胞玩得开心,又要利用一切机会向其展示祖国同胞的优越性,和平统一,从我做起。
第一天晚上,我带苏瑾一行人参观了清华和北大,向其展示了祖国第一学府是如何高大上,从包里翻出准备好的介绍词,还没说两句,台湾同胞就跑去围观在清华园拍婚纱照的小情侣了。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女生都有一个公主梦,在那一天,穿着美丽的婚纱,任别人怎么说,自己都是最美的新娘。傲娇地仰起头颅,迎着金色的阳光。
正当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看你那副德行,都快流口水了。”她鄙视地看着我。
她那不屑一顾的神情,让人看着真是讨厌,我不服气地说道:“难道你以后就不结婚了?”
“我才不要结婚呢。”
“每个人都要结婚的。”
“结婚多无聊,一个人逍遥快活多好。”
她身上有一种潇洒不羁的气质,像是逍遥自在的侠客。
我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我以为苏瑾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自大狂,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去了王府井。
王府井小吃街上人山人海,行人摩肩接踵,北京人都知道这小吃街是专载游客,没有本地人会来这里,但是台湾游客还是兴冲冲要来考察帝都的夜市。
“这里人多,不要走散了。”苏瑾站在小吃街的入口对大家发号施令。
怎么我的职责被抢了?那我干点什么?
却见苏瑾拉着我的手,“跟着我,别丢了。”
说着,苏瑾走在前面,把我挡在身后,硬是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瞬间变主为客,看着苏瑾坚毅而冷峻的侧脸,我有些失神,她那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我,周围尽是拥挤的人群,可天地间,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那一刻,我突然希望是天长地久。
我摇摇头,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可别让她看出来,要不然一会又得笑话我了,我任由她跌跌撞撞地拖着,直到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三)合影
此后,我和苏瑾之间,仿佛多了一份默契。
白天,当我想到她的时候,就恰巧看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和“好好听讲”的鬼脸。
我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张带着温暖线条的帅气脸庞,绝对不输现在那些小鲜肉,只可惜,是个女的,我笑笑。
“喂,你的胸,怎么这么平啊?飞机场啊。”我嘲笑她。
“你是吃太补了吧,大奶婆。”她反唇相讥。
“什么大奶婆?说谁呢你?”我不依不饶地打她,玩笑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她将我的手,对准了她的胸口,看着我的表情,很是认真。
那一刻,空气仿佛静止了,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也许是气氛太过暧昧,我尴尬地抽出了手,此时此刻,我早已经羞红了脸,我怕她看出来,紧走了几步说道:“我们去前面拍照吧。”
我心跳得依然很快,我知道,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第三天晚上我们去的是颐和园,碰到一个用拖把练字的大爷。台湾同胞一窝蜂涌过去拍照,看来爱拍照是世界人民的共性。
苏瑾跑过去不知道跟大爷说了些什么,大爷就乐呵呵地蘸水,起行,下笔。
却见,写的是歌白薇和苏瑾。
苏瑾开心地跑过来,拖着我去和大爷合照,带着我们的名字。
谁知这张照片成为我们之间唯一的证物,却什么也证明不了。
第四天晚上我们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西门翅撸串,在不辨月色的夜里,就着北京特有的雾霾,撸得特开心。
夏天的夜晚说凉就凉,我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还没来得及拿纸巾,身上就披上了外套,“小心着凉。”苏瑾说。
然后再桌子底下,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了我冰凉的手。这突如其来被攥紧在掌心的感觉比和初恋牵手还要小鹿乱撞,让我呼吸不畅,而深感惶恐。
回到宿舍,我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如果苏瑾是男生,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几个意思,可惜,她不是。
我打开微信。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喜欢过男孩子吗?”
“你对其他同性朋友也这么好吗?”
我一个一个地敲出来,却又一个一个地删掉,电脑屏幕暗了下去,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没有将我纷乱的心情缕清楚。
(四)游山玩水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是来北京必须去的地方。
我们一干人在鸟巢、水立方前45度仰角集体合照,结果拍出来只有大大小小不一样的脑袋。
“靠腰,这样你们根本看不出来在哪里唉。”靠腰,是我刚刚和台湾同胞学会的一个很炫酷的词,是哭饿的意思,但我简单地理解成我擦的意思。
却听苏瑾说:“女孩子不要爆粗口。”
“可是你不是也整天说别人很机车,或者很北七。”我不服气地说。
“我不一样啊。”苏瑾略显骄傲地将连凑近我,那是一种得意的眼神和痞痞地笑。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我看得到她的眉眼,还有方大的瞳孔。
阿明递过来一个甜筒被苏瑾接过去。
“唉,她不舒服,不能吃凉的。”
阿明是我的学长,追了我很多年。我惊呆在原地,脸红得说不出话。
苏瑾说:“你等我,我买热饮给你。”
她轻轻放开我的手,走进散落的人群中,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就像一场梦。
就像她迟早要离开一样,最后只剩下一个背影。
我默默划掉日历上的数字,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今天是第五天。
在短暂的120个小时里,就像镜头回放一样,我们竟然走过了相识,相知,之后呢?跨过相守,就直接到了别离。
第六天不用再进行学术交流,导师安排了车带大家去长城。
到了脚下,我却因为痛经而无法继续前行。
苏瑾却蹲了下来。
“干嘛?”我明知故问。
“上来,我背你。”她回过头,温暖地笑着,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阳光,能瞬间融化你的心。
“别开玩笑了,那可是长城,自己爬都费劲,你还要背上我。”
“少啰嗦你。”没等我说完,她一个公主抱将我抱起,不顾众人的眼光,带我上了长城。
我被吓了一跳,平生从未这样被人抱过。
“再不听话,小心我把你扔下去。”她坏笑着,作势就要扔我下去。
我不敢乱动,紧紧抱着她的脖子,这是我们的心离得最近的一次,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我将脸埋在她的胸口,不敢乱动,怕惊扰了这一刻莫名的幸福。
(五)离别前夕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台湾同胞落榻的宾馆玩行酒令。
我带他们玩“捉3敲7”,台湾同胞教我们“一个猎人一支枪一发子弹”、“广州炒面”,错的人要罚喝酒。由于酒杯不够,我和苏瑾两个女生公用一个酒杯。
我尴尬地看着杯口留下的口红印,苏瑾毫不介意,沿着唇印,一饮而尽。
后来大家玩得尽兴,就开始真心话大冒险。
和台湾同胞在一起我才知道,以前玩的“两个人叼水杯倒水”,“用嘴巴喂对方吃饼干”还有“用嘴巴撕一张纸”有多么小儿科。
台湾同胞开场就是滚人,就是三个男生面朝上躺成一排,而女生依次从他们身上滚过去;然后是钢管舞,男生假装是钢管,女生用各种姿势缠绕男生跳舞;还有模仿m字腿和跳脱衣舞,我的三观瞬间重新整理,可谓大开眼界。
遇到苏瑾的时候,阿明只问了一个问题:“现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大家都看向苏瑾,场面瞬间冷却。台湾同胞出来打圆场,“苏瑾这厮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更别提现场喜欢谁了。”
苏瑾却拎起酒瓶子当场吹了当作是回答。
阿明看着苏瑾的眼神,充满了恨意。而看向我的,则是幽怨的眼神。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三点,明天早晨六点就要起床去赶火车。
苏瑾说:“不如你留在这里吧。”
可是只有一张双人床。
“你休息吧,我去收拾东西。”
苏瑾关了灯,只留了一盏台灯,我看着她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身影,瘦削的背,硬朗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因为苏瑾而存在的安全感和温暖。
如果苏瑾是男生,一定是一个很体贴的男朋友吧。
我的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我突然很想紧紧抱住她,从她的后背,抱着她的腰,把头贴在她的肩胛骨上,闻着她身上特有的问道,问问她,我的直觉对不对。
有些话,我有多少次想脱口而出,可我真的不敢啊。我真的特别特别害怕,哪怕只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会从此失去她,如果连朋友都做不了了,我想我一定受不了。
可是我蜷缩在床上,用力地抱着自己,我怕紧张的心跳声太大,会被她听到。
(六)伤离别
当你紧紧握着我的手
再三说着珍重珍重
当你深深看着我的眼
再三说着别送别送
当你走上离别的车站
我终于不停的呼唤呼唤
眼看你的车子越走越远
我的心一片凌乱凌乱
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
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
从此我迷上了那个车站
多少次在那儿痴痴的看
离别的一幕总会重演
你几乎把手儿挥断挥断
何时列车能够把你带回
我在这儿痴痴的盼
你身在何方我不管不管
请为我保重千万千万
到了车站,托运了行李,苏瑾和台湾同胞和我们挥手道别,我才感觉身体中某些东西被抽走了。
当初说好了分离的时候不哭泣,可是眼泪仍然会不争气地留下。
火车缓缓开动,我忍不住追着火车跑,我努力想要去捉住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要去抓住什么,也什么都抓不住,我们在一起只有七天,却爱上了这难舍难分的一刻。我就这样傻傻地望着苏瑾,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远去,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最终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紧咬着嘴唇,感受着无以名状和撕心裂肺的不舍。
回程的大巴上,我一直望着窗外,心空落落的。
我把苏瑾的名字写在车窗上,她陪我看一排一排的杨柳树,陪我穿梭一个一个红绿灯,陪我透过灰色的空气仰望天空,却再也没有一只手擦掉我眼中的泪水。
苏瑾。
我恨恨地想,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出现。
这样离开。
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中,又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去。
我把为微信头像换成了在颐和园和大爷的合照,上面有“歌白薇”和“苏瑾”,这张照片见证我们曾经在一起,大爷就是证人,名字就是证据。
我写的故事,是我将对她的执念深藏不露的那些年,写给她的寂寞无声的情书。
也许有天,你会恰好读到。
也许终其一生,你也无缘参与其中。
是不是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我才可以任性如斯?
我在千万人群中遇到你,不早一分不晚一分。
我只是恰巧喜欢上你。
只是因为是你。
与性别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