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春芝

1

因为公司在某偏僻的旅游景点内有个项目，因此在过去的一年断断续续去过几次。

但都以办公为目的匆匆来去。最近因为某些原因导致项目终止，我们一行几人前去处理部分善后工作。

同行的领导A君变得跟平时不太一样，车子路过路边卖特产的小摊儿，他要停下来采买点；

公事办完并没着急返程，而是带我们尽可能在景点内深入游览了一番；

并对不认识的特产类也津津有味地听老人们讲解其详……

我很纳闷他今天忽然来的这许多兴致。

他一句话点醒我：这个地方如果没有这个项目，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以前因为项目在，总觉得机会多得很。现项目忽然终止了，今后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听了这番话，我忽然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路边老人背着筐在卖刚摘的桔子，虽然酸，但是别有一番当地的味道，买点；

特产虽并不便宜，但想到此生可能再也不会来了，还计较那几块钱作甚，买点；

站在山顶，连这里的山水都似乎与别处不同，只想多看几眼把风景留在心里。

2

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人生其实何尝不也是如此。

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和事就变成了“此生不再”。

也许你换一份工作，就可能跟一大批人此生不再相见。

那些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工作中点拨过帮助过你的，但交情并没有达到能随叫随到的同事，也许就从此天涯各路了，有时想想觉得还是很可惜。

大概四年前，有一次从老家乘坐高铁回杭，坐我边上的小伙子是个95后。同是老乡又同到一个城市，我们一路聊了不错，到了杭州后互相加了微信。

他在杭州念出国留学培训班，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他思想很早熟，经常在微信上聊一些我都无法接下去的类似人生的意义、当前经济形势会如何发展这样的话题，也跟我聊他的人生规划。

其实那时候我也还挺混沌无知的，对未来盲目自信也并没有什么规划。

那时候还不知道焦虑是什么鬼，周末也都是用无聊打发时间。

说实话，那时我是有点跟不上他节奏的。

后来，他快要出国的时候，问我要一个礼物。

刚好无聊的我学会在橘子上作画，发了个朋友圈嘚瑟。

他说，“我就来拿这个吧，我喜欢这个狼的眼神。”

后来他打车过来取走了那个新鲜的画着狼头的不知能保存多久的橘子。

这算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也还有点生疏。

我带他在我家周围逛了一圈就送他去坐公交车了。

能让我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孩子如此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他对我郑重其事的道别。

记得是微暖乍寒的初春，公交车站风有些大。我们裹紧大衣，也并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就站着等车。

车要到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笑着，吸口气说“再见了”，然后张开双臂。

啊，好尴尬。就算当初跟初恋道别，我也没有以拥抱的形式。

但在一个毛孩子面前我觉得我应该隐藏下这种尴尬。

我呆了几秒钟，他仍然保持这样的姿势看我。

好吧，我想着，然后伸出一只胳膊，只单手抱了过去，下巴轻触到他的肩膀，然后匆忙地收回。

我有点害怕公交车站里其他人的侧目，这会让我芒刺在背。

他倒是落落大方，拥抱后像一个长者一样拍拍我的背，然后挥手就上车了。

他并没有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也并没有说他什么时候会起飞去新西兰。

我也假装很老练很自然地，没有去问他为什么要以拥抱的形式告别，以及是不是跟每个人都这样用力地道别。

我们之间也仅仅是在火车上聊了7个小时，然后又见了一次面的、可以说还是陌生人的关系而已。

并且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好像他的朋友圈也屏蔽了我，我们之间也很奇怪地再也没有互发消息。

反正这其实是我人生中从形式上看，最正式的告别了。

但对象却是一个并没有过多少来往，也谈不上有过深情的人，

这是我觉得很讽刺的部分。

3

三年前，当我真的跟自己的哥哥此生最后一次互相道别时，场面却非常的简陋。虽然我当时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我今生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是我叔叔家的哥哥，比我大一岁。我们俩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

当知道他得了肝癌，还活不过三个月的时候，我怀孕6个月了。

我挺着肚子请假回老家。

就住在他家，像小时候一样我们每天在一起互相开玩笑，互相挖苦对方。

直到哥离开，大家都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

哥还打算等病好了，要把因病搁置停业的牙科诊所怎样再修理一番，重新开业；那些牙齿弄到一半的老顾客，还经常给他发短信问他身体怎样了，他还想着身体恢复后尽快给人家弄弄好；他甚至还在看书准备考一些什么牙医方面的证件之类的……

那时候他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经常走路都没力气，大部分每天就躺在床上休息。

可是我回来的那几天，他精神状态出奇地好。

不仅能在家旁边新建的公园溜达溜达，还能开车带我去海边赶海，然后去海鲜市场买最新鲜的海货回来吃，虽然他一口都吃不下。

后来我还是要回杭州了。走的那天，也并没有隆重地拥抱一下或者认真地说一声“哥，再见”。

也许怕太刻意的道别反而引起哥的怀疑。

大概我就像往常一样，吃完饭，洗洗手。拎着包，走到门口换上鞋，扭头说了声“我走啦”。但其实，简单到我都记不清了。

随后大概两三个月后，刚好我在搬家。旧房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我们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妈妈打电话来说，你哥在医院可能不行了。现在话也说不出，处在昏迷状态，你在杭州也跟他告个别吧。

我就站在旧房子空荡的客厅里，哭成狗。

这样的隔着距离，也许已经隔着时空的道别，真的是让人无奈和心碎。

后来听妈妈说，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轮到他的舅舅在医院陪他。

哥为人好强，直到生命的最后，他都没有用过任何人服侍他。身体再难受，都是自己穿衣自己洗澡自己如厕。

那天晚上，他自己去了厕所，竟然没有力气走回来。他扶着墙拼命想要站起来，却始终不行。

也许他早就知道，也许他当时意识到了什么。

他就蹲在地上哭了出来，隐忍着，偷偷地哭。

舅舅见他始终不回来，就到厕所找他。恰好看到这一幕，心底酸楚万分，却不能说什么。

哥哥也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天快亮的时候，人忽然就昏迷了。

直到离去，他始终没有对我们，对他的任何一个家人、亲人说过一句道别的话或者嘱咐。

我们有时候会猜想，是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配合我们出演不知情的戏码。

否则他怎么会笑嘻嘻地指着印有“肝癌”字样的药瓶跟我姐说“姐，你看我吃的都是些什么药？”。

但我们又不敢去想，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病况。为什么连一句话，就算是自己偷偷写下的遗书都没有留呢？

如果他真的知道，那他一个人是怎样熬过被病魔折磨的那几个月，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痛苦隐藏起所有脆弱，而在临终前的夜晚哭成一个孩子的？

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4

我有时候会想，去他妈的什么中国人的礼仪去他妈的中国人的内敛去他妈的中国人的分寸，

不管跟谁道别，不管你们第几次见面，就他妈的就应该互相来个用力的拥抱。

这种拥抱真的是抱一个少一个的，有的也许真的以后这辈子都没得抱了。

可是真的到了跟人道别的时候，我却又怂了。

唉，抱啥抱呀，别让人误会了。

瞧，感觉今天写的有点乱了，来个鸡汤式的结尾吧。

总之，在你还有机会享受亲情、爱情、友情和美景的时候，就好好享受。

要离开的时候，就来个仪式感强烈的拥抱，互道珍重。

人生漫漫，就是一条不断道别的路，看过的风景和爱着的人，告诉自己，此一别，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怀着这样的心情，肯定会得到不一样的体验。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