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0日 星期六 天气:阴
腊月二十五一早,我们出发回湖北老家过年。天气阴沉沉的,但也算不错了,比上周的雨雪天气好太多。我们是开车回去,高速路上车辆并不多,不像往年那样堵车,大概其他人已经都回到家了。
一路上还算顺利,只在贵阳绕城高速上遭遇大雨,只能慢些开,好在贵阳一过又是阴天。半日时间我们便出了贵州,进入湖南凤凰。
下午四点钟,我坐在车上正昏昏欲睡之际,老公到服务区停车休息。我活动着发酸的腿脚,看到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泸溪服务区”,老公走到高速路地图前查看,指着地图跟我商量,此地距离桃源县还有一百多公里,再往前开两个小时天差不多黑了,我们就到桃源县城找酒店住下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开大概四个小时就能到家,这样比较从容,他也不会太累。
我看着地图上的那些地名——沅陵、桃源、常德,感觉格外眼熟,但是以前从未到过,突然想起沈从文是凤凰县人,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好像就是当年大师走过很多次的路线,他十五岁当兵,五年行伍生涯,大部分时间辗转于湘西沅水流域。
我有些兴奋,瞌睡也跑光了,之后一路都很精神地看窗外飞速掠过的那些连绵起伏的苍翠大山,不时还能看到倚在山脚的一栋黑瓦木质结构房屋,孤独地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站了上千年的样子。
大师当年是坐船到处走,船速受诸多因素限制,慢得很。当兵时年少懵懂,是那一只只小船载着他四处游历,增长了不少见识,也促使他萌生了走出去看更广大世界的念头。
1934年冬,因母亲病重,他从北京回乡探望。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坐在船舱里多么冷清寂寞,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从容等待。于是跟船上的水手聊天,看小码头边的吊脚楼,听白脸长身的妇人唱歌或喊叫某个水手的名字。更多的时候,他用笔写下这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化作了纸上的浪漫。
“天既放晴后,小船快要到目的地时,坐在船舱中一角,瞻望澄碧无尽的长流,使我发生无限感慨。十六年以前,河岸两旁黛色庞大石头上,依然是在这样晴朗冬天里,有野莺与画眉鸟从山谷中竹篁里飞出来,在石头上晒太阳,悠然自得的啭唱悦耳的曲子,直到有船近身时,又方始一齐向竹林中飞去。十六年来竹林里的鸟雀,那分从容处,犹如往日一个样子,水面划船人愚蠢朴质勇敢耐劳处,也还相去不远。”
从前的车马慢,慢有慢的烦恼,慢也有慢的妙处。倘若大师生活在现代,身为大学教授的他,又急于探望病重的母亲,肯定是从北京坐飞机,直接飞到桃源机场,所花费的时间恐怕连一篇文章也来不及写。
我一直留意着路边,很想看看沅江,看看大师笔下的那一江水是何等风姿。可惜高速公路两边几乎全是大山,车不时地钻进隧道又钻出来。可以想象七八十年前这里是多么闭塞,幸亏有一条沅江,使得无数像大师那样的有志青年走了出去,像他笔下写的那样与命运赌一把——“尽管向更远处走去,向一个生疏世界走去,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赌一注看看,看看我自己来支配一下自己,比让命运来处置我更合理一点呢还是更糟糕一点?”
我们在桃源县下了高速驶往城区方向,途经沅江大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两岸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着寂静的江水。大师对水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他在自传中这样写道“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认识美,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啊,就是这一江水,当年载过大师乘坐的船,无数次出现在大师的笔下甚至梦中。只是江边的一栋栋高楼大厦取代了昔日充满浪漫风情的吊脚楼,我们再也听不到楼里妇人快乐的歌声了。现代文明,既方便了我们的生活,又使人无比惆怅。
我想象着等一会儿到了桃源县城,若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找一家书店,买一本大师的书,最好是《湘行散记》。